“不必寻大夫了。”李凤歧转着轮椅上前,啧了一声,自叶云亭手中将叶妄的胳膊接过来,手指在伤处捏了一下,对他道:“别叫。”
说完手上一用力,就听叶妄痛得大叫了一声,眼眶比先前更红,几乎都要哭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他往叶云亭身后躲了躲,捂着手红着眼瞪李凤歧,敢怒不敢言。
李凤歧都快被他逗笑了:“这点小伤就哭哭啼啼,也不怕丢人、”
叶云亭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又去看叶妄,就见他低眉耷眼,看着怪可怜的。他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细语道:“等回去给你上点药膏,揉一揉就不疼了。”
叶妄垂头丧气,眼皮子朝上掀起,悄悄瞟着他:“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想着连季廉那个小胖子都能一把把潘岳举起来摔趴下,他打人一拳却还把手腕给扭了,实在是丢人、
叶云亭愕然:“怎么会?今日多亏你来得及时。”
他说着又陡然意识到什么:“说起来,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当时他喝多了酒,有些燥热,只想吹吹冷风,独自清静一会儿,才到了这湛然亭上。这亭子位置隐蔽,一般少有宾客会寻到此处才对。
叶妄愈发茫然了:“不是你让侍女传话,叫我过来的吗?”他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下去:“说是想与我说说话。”
“……”叶云亭皱眉,与李凤歧对视一眼,方才缓缓道:“我从未叫侍女给你传过话。”
叶妄一呆,越发失落了:“原来你不想见我啊……”
叶云亭看着他溢于言表的失望,一时卡了卡,才找回了思路继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从未叫侍女给你传过话。那侍女你可还记得长什么样?原话怎么说的?”
“模样我不记得了。”叶妄回忆了一番,只是原本那侍女就是在他身侧悄声说的,他也没特别留意长相。只能将对方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不对:“那她为什么要骗我?”
“此举看起来并无恶意。”李凤歧亦道。
甚至还及时给叶云亭解了围。不然以两人悬殊的实力,叶云亭正面对上潘岳,多少会受伤吃亏。
叶云亭也想知道缘由。
这侍女只是个传话之人,那这背后给他传话的之人,目的是什么?又是如何得知他遇见困境,及时叫了叶妄来给他解围?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怎么眼前就忽然划过了崔僖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随后他又摇了摇头,无凭无据的,也不好就说是崔僖暗中助了他。
既然没有符合的人选,只能将此事暂时压下。
“罢了,既不是敌人,对方不想表露身份,我们也不必深究。”叶云亭看向叶妄:“先带你去上药吧。”
叶妄乖乖点头,跟在他后头。季廉则和下人一同抬起李凤歧的轮椅,助他下台阶。
几人一动,一直静蹲在一旁的狼王也跟着起身,迈着爪子亦步亦趋跟在叶云亭身后。它不动还好,一站起身来,那股野兽的凶悍之气便令人无法忽视。高大健壮的身体与尖锐的犬牙,看着令人不寒而栗。
叶妄离它远了一些,有点害怕,又有点吃醋:“你什么时候养的狼?我送你的隼呢?”他又开始阴阳怪气:“你不会嫌它没用,扔了吧?”
他觉得叶云亭有了这么威武霸气的狼,定然是将他送的猎隼扔到脑后去了。
叶云亭诧异看他一眼:“阿青帮了我们大忙,好好养在院里,我如何会扔了它?”
叶妄一听就高兴起来,瞥了狼王一眼,扬着下巴道:“那你要好好养着,阿青也不比这狼王差。”
“?”
叶云亭没懂他好好为什么忽然拉猎隼出来与狼王做比,但见他又恢复了些精神气,便只当他是孩子气又冒了出来,便顺着他“嗯”了一声。
落后一步的李凤歧瞧着这一幕,嗤了一声,不紧不慢道:“猎隼这样的猛禽,叶二公子日后还是不要养为好。不然哪日不小心在胳膊上抓一下,可比今日痛得多。”
“???”
叶妄侧脸瞧他,不服气地瞪着眼:“今日这只是个意外罢了!我以前也不怕痛的!”他偷偷用余光瞥了叶云亭一眼,闷声道:“况且我马上便要去从军了,别说猎隼抓一下,便是刀枪之伤也是小事!”
“你要从军?”叶云亭越发诧异,又皱起眉来:“父亲母亲同意了?”
叶妄自小就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殷夫人对他十分娇惯溺爱。虽然叶云亭如今对他并无芥蒂,但也不得不承认,叶妄的性子,未必适合从军。
况且刀枪无眼,战场生死难测,这齐国公府小少爷的身份,到了战场上,也未必好用。
“我已经说服父母亲了。”叶妄有些得意道:“母亲已经松口,同意我去外祖军中历练。”
叶云亭听他说是去投奔殷家,紧拧的眉头松了两分,却还是不放心嘱咐道:“你不必逞强,在上京也未必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我知道你们都不放心。”叶妄道:“但我会做出成绩给你们看的。”
他抿着唇,还带着少年人稚嫩的脸庞上有几分毅然,以及未经世事的天真。
“殷啸之?他那里可不是什么好选择。”李凤歧瞧着他,轻轻敲了敲扶手,出声道:“你若是真想从军,我可给你安排去处。或者直接去北疆军中亦可。”
叶妄闻言悄悄撇了嘴,心想我才不去。
但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道:“多谢王爷。不过母亲已经给我安排好了。”
听他如此说,李凤歧也没再坚持。只道:“那便罢了,先去上药吧。”
第47章 冲喜第47天 这跟我想得不一样
先带叶妄去上了药, 几人才往前厅去。他们一动,狼王也亦步亦趋跟上。
叶云亭停下步子,神色有些为难:“不若将它先送回去?”才出了乱子, 再带上狼王,怕是容易惊吓到宾客。
狼王就蹲坐在他脚边,仰着头朝他吐舌头,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叶云亭的话,还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掌。
温顺的不像狼, 倒有些像家犬。
叶云亭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原本他是想将狼王放归山野,但没想到狼王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灵性。它既不愿走,王府里多养只狼,也不算费事。
只是眼下要去安抚受惊的宾客, 却实在不便再带上它。
“将它带上吧。”李凤岐沉吟片刻, 倒是有些别的想法, 他看着收敛爪牙的狼王,笑道:“你性子太好,那些人看准了这一点, 总难免不将你当回事。今日正好借此机会给你立立威。”
今日他那一番话,或许能暂时震慑这些人, 但若想这些老奸巨猾的官员真生出忌惮之心, 还需再添上一把火。
狼王出现的时机正好。
这些人惯会欺软怕硬阳奉阴违, 他在时尚能保证他们对叶云亭恭敬,但哪日叶云亭独自出门或者落了单,就犹如今日情形一般,便只有叶云亭自身能震慑他们。
狼王性子凶悍,战力不低, 却唯独对叶云亭温顺,若是利用得好了,也是一大助力。
叶云亭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迟疑,在狼王头顶摸了两把,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认真嘱咐了两句叫它不可乱跑,便任由它跟着往前厅去。
几人刚到前厅,便见殷红叶满脸焦急地迎了上来,她拉着叶妄,责备道:“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叶妄出去后不久,院中就骚乱起来,隐约听说后边儿出了事。她不放心未归的叶妄,但当时太乱,她怕自己去贸然去寻人反而与叶妄错过了。只能按捺住担忧在原地等待。
结果去后面探消息的人都回来了,反而是叶妄迟迟未归。叶知礼去跟同僚探听消息去了,她一个妇人也不好四处询问,只能在门口盼着。
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了,却是同叶云亭一起。
殷红叶皱了眉,去拉叶妄的胳膊,想叫他随自己回座位上去。
“娘,我没事。”叶妄轻轻挣了一下,却不小心露出包扎过的手腕。
“你的手怎么回事?”殷红叶眉梢高高吊起,声音也尖锐许多。见叶妄遮遮掩掩不肯说,便去瞧叶云亭,质问道:“妄儿这伤是怎么回事?”
叶妄怎么说也是为了他才受的伤,叶云亭正要出言解释,却听身侧一声低吼,狼王迈步自阴影中走出来,朝殷红叶冷冷龇了龇牙。
它先前跟在叶云亭身后,正好隐藏在阴影之中,殷红叶并未注意到。此时骤然看见,顿时唬了一跳。她捂住嘴才压下了惊呼,拉着叶妄退后几步,惊声道:“这是哪里来的畜牲?还不叫人将它捕杀了!”
厅中其他人乍一看见狼王,也是一片惊呼。
“母亲莫慌。这是王府驯养的狼,不会伤人。”
叶云亭说着,抬手在狼王头上拍了拍。龇牙的狼王这才收起凶相,迈着步伐不紧不慢走到前厅门边,悠哉悠哉地趴了下来。
众人见状又是倒吸一口冷气,有去了后院、见过潘岳惨状的,此时更是交头接耳,将狼王救人之事告知同伴。
只是虽然说是救了人,但这狼王高大凶悍,即便收敛了野兽凶性,姿态悠闲地趴在门侧,其他人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殷红叶忌惮地看了狼王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被叶妄扯了扯衣袖:“娘,我们先进去吧。”他生怕殷红叶不肯轻易罢休,又道:“我手腕有点疼,你给我看看。”
听他这么一说,殷红叶也没功夫同叶云亭纠缠,连忙带着叶妄进了厅中。
叶云亭见状,才推着李凤岐缓缓而入。经过狼王身侧时,狼王侧了侧头,半立起身,伸爪扒了扒他的衣裳下摆。叶云亭只好又安抚地摸摸它的鼻子,它方才又趴了回去。
这一番动作自然而然,但落在其他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想法。
他们原先以为叶云亭就是齐国公府的弃子,就算如今得永安王看中几分,也不过是以色事人,终不长久。
但若是他连如此凶悍的野狼都能驯服,想必并不如看起来那么简单。
再联想到永安王对其的看重,恐怕也并不是爱其颜色,而是看中了其才能。
厅中众人心思各异,有坐得离叶知礼近的,同叶知礼道:“想不到大公子竟有如此能为,齐国公倒是将人藏得好。”
驯兽之能,算下九流。
可猛禽猛兽,却又不属于下九流之列。北昭因周边群狼环伺,历来重武轻文。武将之中又有饲养猛禽猛兽之风。
就如爱隼如命的殷承汝,为了寻品相好的猎隼,几次私下渭州,甚至冒险同西煌商人做交易,才被李凤岐捉到了把柄。
猛禽尚且如此,如虎狼等猛兽,更受追捧。只是猛兽难驯,极少有人能得一只驯服却又不失野性的猛兽。
如叶云亭驯服的这一只,凶悍却又听令,若是在战场上,亦是一大战力,更显珍贵。
若这灰狼当真是他所驯服,那也难怪永安王看重他。
叶知礼也没想到一阵日子不见,叶云亭竟然有了如此大的长进。他看了看趴在门口的狼王,再去看从容周旋于一众官员之中的叶云亭,意外之余,又有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他眼前骤然闪过一张明艳至极的脸庞,对方笑着看他,神情张扬肆意,仿佛永远追逐不到的骄阳烈日。
而如今,那张张扬面孔,竟逐渐与叶云亭的面孔重合。
这孩子,果然更像她。不论他如何漠视打压,终究难掩其光辉。
叶知礼神情几番变化,最后化成个僵硬的笑容:“我也是才知道,他竟有如此胆魄。”
那官员见他神色僵硬,嘴上虽没再继续追问,心里却摇了摇头。
齐国公府上的事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在此之前他们最多觉得叶知礼偏心太过,就算日后叫老二继承了国公府,怕是也撑不起来。
但如今他们见了叶云亭行事,却觉得叶知礼在继承人的选择上过于荒唐了。
若是老大平庸不成器也就罢了,但如今看来,老大分明有能力,叶知礼却如此漠视打压,就为了给纨绔的老二腾位置,这已经不是偏心的问题,而是不顾家族的长远延续了。
只是这些话他们也就私底下想一想,国公府的继承人,也轮不到他们置喙。
叶知礼心思如何,叶云亭并不知晓。他推着李凤岐进了厅,先与李踪打了照面。
从湛然亭回来之后,李踪就一直沉默不语,韩蝉与崔僖随于他身侧,一个谨慎不语,一个是一贯的冷淡。
李踪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却无处可发,越烧越旺。直到叶云亭推着李凤岐进来以后,这股火烧到了最旺。
他的目光一直在叶云亭和门口的狼王身上来回逡巡,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忆着亭中李凤岐将潘岳推向他的那一刻。
就在李凤岐冲他笑的那一瞬间,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李凤岐与他,终于再没剩下半点兄弟情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果然如此的轻松,还是被抛弃的愤怒……又或者只是不得不忽略的一丝丝后悔。
但回忆起才知道李凤岐身份之时的恐慌,那一丝丝的后悔,又很快地湮灭了。
李踪的眼神又沉寂下来,他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道:“潘岳已死,也无人受伤,今日之事便罢了。”
李凤岐也笑:“陛下既然说罢了,那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