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机成熟,正是他“金蝉脱壳”之时。
那与叶云亭身形相似的年轻男人便是李凤歧自暗卫中挑选出来的替身,他解开身上漆黑的斗篷,内里只穿了一件白色浴衣,那是叶云亭平日里泡温泉时惯常爱穿的,一头长发随意披散于肩头,正恰好挡住了大半的面孔。
他模仿着叶云亭的声音道:“王妃尽管放心,属下必不辱使命。”
叶云亭挑眉,他本意只是寻个能暂时顶替他的人,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你还擅长口技?”
“只能模仿个七八成。”年轻男人道。
“够用了。”发现他能模仿自己的声音后,叶云亭又生出一计来。他原本的打算是让替身冒充他骗过叶泊如,顺利回到国公府就好。
但这暗卫擅口技,就叫他又多了个主意。
他朝五更招招手,同他耳语了一番,五更听完神色惊讶,随后便是佩服:“属下这就去安排。”
“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叶云亭朝年轻男人拱了拱手,便裹紧斗篷,随着接应的人自另一条隐秘的小道下了山。
而此时叶泊如还在屋中,思索着等叶云亭将母亲送回来后该如何安置。那孩子肯定是不能要的,必须尽快让母亲落了。至于父亲那边,则可以借口生病修养,再拖上一阵子,等彻底养好了,再接母亲回府。
他正沉吟着,就听院中传来说话声:“叫厨房送个暖锅过来,今日涮羊肉吃。”
另一道欢快的声音接道:“好嘞,我这就去。”
这声音叶泊如这几日已经听熟了,是叶云亭与他的书童的声音。叶云亭好口腹之欲,每日换着花样叫厨房折腾吃食,那书童仆随主人,吃得白白胖胖,瞧着没有半点仆人样儿,倒比有些人家的少爷还过得好些。
他嗤了一声,眼神露出些不屑,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
却说叶云亭这边,随着接应的人下了山之后,便策马直奔行宫。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在他身后,狼王与猎隼远远跟着,几乎不露半分痕迹。
行宫外围早有人接应,见他们到来,无声比划了几个手势之后,就见换了一身宫女服饰的老王妃被两个暗卫护送而来,而不远处的行宫之中,灯火微微,一片宁静。
“马车在十里外接应。”叶云亭压低声音道:“需侍卫带着您走一程,还请母亲暂且忍耐。”
老王妃却摆摆手:“不必,给我一匹马,我随你们一起,这样快些。”
沈家军功起家,她作为武将儿女,骑马不在话下。
见她神色冷静,叶云亭没有迟疑,命暗卫牵了一匹马来,又朝着留下的人比划了一个准备动手的手势,两人便在六名暗卫的护送之下,往十里外奔去。
而留下的暗卫,再次悄无声息地折返行宫,搬出早就备好的火油,往老王妃所在的院子里放了一把火。
安宁平静的行宫中忽然蹿起大火,四处都是宫人呼喊“走水了”的声音,有反应快的宫人已经开始提水扑火。
但冬日风大,风助火长。微末的水扑不灭暴涨的火焰,行宫之中没有主事之人,顿时乱做一团。
也不知是谁忽然惊恐地大喊了一声:“老王妃,老王妃还在里头!”
救火的宫人闻声去看,就见那火焰之中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摇摇晃晃似站立不稳,数息之后便倒了下去,只从半开的门缝里隐约看见一截白色中衣衣摆。
领头的宫人尖声道:“快救火!再派人回宫通知陛下!快!”
行宫里火势汹汹,宫人手忙脚乱。
李踪半夜被惊醒,头昏脑涨,第一反应便是怀疑是李凤歧干的:“派人去灭火,同时派人去行宫四周搜寻!”若是李凤歧的人放的火,那人肯定还没走远。
待人走了,他越想越不放心,又命崔僖也过去看看。
……
行宫走水的消息是两个时辰后才传到温泉庄子上,此时还未到子时,王府的侍女急急忙忙来报信,才进了庄子,就扯着嗓子嚷开了。
叶泊如是被外头“行宫走水”“老王妃出事了”的嘈杂声音吵起来的,他揉了揉太阳穴,唤人来问,才知道竟然是行宫走了水,老王妃很可能葬身火海了。
如今行宫的火势已经扑灭,但老王妃住的院子整个烧没了,只剩下断壁残垣。如今崔常侍正带着神策军在残垣断壁之中搜寻老王妃的尸骨。
他顿时一惊,匆匆披上衣袍起身出去,就见叶云亭已经上了轿子,轿夫抬着小轿,迅速往山下疾驰而去。
“备轿下山!”他一时拿不住到底是真出事了,还是只是永安王布的局,生怕叶云亭借机跑了,连忙带着人跟了上去。
温泉庄子在半山腰上,一路尽是蜿蜒的台阶。一队人马颠簸了将两刻钟,方才抵达山脚。
正要弃轿换马的空档,却不防两侧的树林中忽然冲出十几个蒙面拿弯刀的刺客来。这些人各个眼神凶悍,使刀的路数十分诡异。叶云亭下山匆忙,并未带侍从,唯有叶泊如带下来的十个神策军伪装而成的家丁在奋力抵抗。
但他们显然不是这群刺客的对手,一番厮杀之后逐渐不支。而那些刺客的目标却直指叶云亭所在的轿子。
轿中观战的叶云亭见势不对,沉声道:“刺客是冲我来的,我引开他们,二弟你带人去搬救兵。”他说完便飞快矮身自轿中钻了出来,就近上了一匹马,披着夜色朝远处疾奔而去,转瞬就只剩下个模糊的背影。
叶泊如自轿中钻出来,只来得及瞧见叶云亭仓皇逃离的背影。那些刺客大约没想到他敢策马奔逃,其中为首的人急切之下开口下令,大半的刺客便朝着叶云亭的方向追了过去。而留下的几个刺客,则沉默地又举起了弯刀。
叶泊如被侍卫护住,往上京方向撤离。他神情惊疑不定,原本还觉得这些刺客忽然冒出来实在太巧了,怀疑是叶云亭安排好的。可那个刺客首领情急之下冒出来的话,却叫他心头重重一跳。
——那为首的刺客说得是西煌话。
再想到这些人从始至终没有出过声,还有那格外诡异的刀法,他心中愈惊,道:“快,放焰火!他们是西煌人!”
这焰火是紧急之时方才可用,他先前怀疑是叶云亭做戏便一直没用,可此时意识到可能是西煌人潜入借机生事后,便也顾不得了。
灼眼的焰火升上漆黑夜空,那些紧追不舍的刺客动作一顿,接着攻势更加猛烈起来。
叶泊如瞧着他们不要命的劲头,心跳得更厉害,只能狼狈躲在侍卫身后。但这些刺客太凶狠,虽然有侍卫护着,他还是难免受了皮肉伤,而侍卫更是损失大半。等救兵赶来时,护着他的侍卫只剩下四人,那些黑衣刺客见援兵到来,立即不再恋战,化整为零散入了漆黑的树林之中。
赶来支援的神策军统领神色难看:“怎么回事?”
叶泊如捂着胳膊上的伤口,扭曲着面孔道:“是西煌人。”
第85章 冲喜第85天 离京
西煌人?
神策军统领面色惊疑:“上京怎么会有西煌人?”
“我也不清楚。”叶泊如捂着伤口, 喘息一声,艰涩将过程讲给他听,接着陡然想起叶云亭, 惊声道:“你们来的路上,可有遇见叶云亭?他策马往那边逃了。”
“我立即派人去沿途搜寻。”统领一听,立即派了一队人马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去寻人。
眼见着叶泊如胳膊上流血不止, 又道:“叶侍郎先回去吧,这里交由我们。”
叶泊如点点头, 这才在神策军的护送下,回了上京。
而此时行宫之中,崔僖瞧着神策军将残垣断壁都翻找了一遍,眉目微沉:“可有寻到什么?”
“未曾。”几队神策军顾不上废墟中还未灭尽的火星子和浓烟,用湿布巾捂着口鼻四处翻找, 却并未寻找任何尸骨。
“看来人早就不在院子里了。”崔僖揣着手, 大拇指交叉缓缓摩挲着, 沉吟片刻,又问负责其他地方的人,道:“其他地方可有收获?”
“我们在院落外围寻到了火油的痕迹。”另一队神策军负责搜寻外围, 此时将收获报了上来。
“火油?”崔僖眼中现出一丝玩味,又道:“扩大范围, 往北去搜寻。发现异常立即来报。”
几队神策军分头往北去寻, 而崔僖则回宫复命。
一番折腾, 天色已经微亮,李踪再无睡意,脸色阴沉地坐在殿中等候消息。
叶泊如回京后来不及找大夫,匆匆止了血便入宫禀报情形。
李踪见他狼狈模样,又见并无叶云亭身影, 面色便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叶泊如将山脚遇刺之事又说了一遍,提到那些凶悍的刺客时,犹有惊惶之色。
“西煌人?”
李踪不太相信上京中能混入西煌人,听说行宫出事,他第一反应便是李凤歧果然动手了。但叶泊如没有理由骗他,他说是西煌人,必定有依据。
“那些人除了说西煌话,还有什么表现?”
“他们全都使用弯刀,路数与北昭将士极其不同。”叶泊如努力回忆着,胳膊上草草包扎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也让他越发笃定,这些凶悍的刺客,绝不可能是叶云亭安排的人。若真是只是演戏,怎会如此残暴骇人?
唯有天性凶狠的西煌人才能解释。
“对了,他们面上似乎还有狼图腾。”叶泊如又想起歹人的面孔,他们个个都蒙着面,夜色太黑并看不太清楚模样,但他想起被侍卫护着躲避之时,分明看见其中一人的蒙面布往下滑落,露出面颊上半个刺青。
其实他本没有看得太清,并不知道那刺青是个什么图案。可他忽然想起这几日他在庄子上无聊时,曾看过一本与西煌有关的书籍,上面就提到,西煌的战士,喜爱在面上刺青,而刺青又以草原上的猛兽猛禽最受追捧。如今回忆起来,那露出的半个图案,十分像是狼头。
他顿时越发笃定起来,言辞信誓旦旦。
听他所言,李踪也迟疑起来,莫非这次当真与李凤歧无关,真有西煌人潜入了上京?
行宫出事太过巧合,更别说紧接着叶云亭也跟着出了事,这一切就仿佛设计好了一般,很难不叫他怀疑李凤歧。但若真是西煌人,也不无可能。
李凤歧赶赴北疆扛敌,西煌必定有所觉察。暗中潜入劫走他的母亲与王妃,借此乱他方寸也是有可能的。
李踪一时迟疑,拿不准到底哪个猜测是真。手指在膝盖轻轻敲打,他看着叶泊如惨白的脸,终于大发慈悲道:“叶爱卿先去叫医官看看伤,此事等崔僖回来后再说。”
叶泊如如蒙大赦,捂着阵阵发痛的胳膊退了下去。
天大亮时,崔僖带着神策军回宫。
一同回来的,还有去搜寻叶云亭下落的人。
两队人马皆是一无所获。
去搜寻叶云亭下落的统领,一路找过去,只寻到了一匹受伤的马,和半片挂在荆棘上的碎布片。叶云亭下落不明。
而崔僖这边,只寻到了火油的踪迹,确定行宫走水乃是有人蓄意而为,却没有能寻到纵火之人的踪迹。而扩大范围去搜寻的人马还未传回消息。
李踪眼神明灭,半晌后道:“传令下去,封锁上京城,再派五千神策军搜寻西煌贼人下落。”他一字一顿道:“再往沿途各州府传令,最近严加盘查出入人员,不管是西煌还是永安王所为,都给我查个清楚!”
……
天才刚亮,便有一队队面带煞气的神策军挎刀自街上走过。
百姓们一开始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等过去大半日,行宫走水、王妃遇刺的消息便传了出来。也不知道消息是打哪儿传出来的,百姓们都认定了是西煌人害怕永安王,才潜入上京劫走了老王妃与王妃当人质。
一时上京城中群情激愤,甚至还有书生武夫请愿上战场,誓要与西煌决一死战。
消息传到宫中,李踪神色愈发难看:“这些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崔僖躬身道:“已经排查过了,都是自茶楼酒楼等地传出,人流甚众,无法追查到确切的人。”
“李凤歧倒是好算计。”李踪此时再信什么西煌人潜入,便是当真傻了。这一切分明是李凤歧设的局!
武将家眷不得离京,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规矩。李凤歧明面上不曾违背,暗地里却趁他不备将人救走。又故意在上京散播消息称是西煌劫走了人,如此一来,他便占据了大义,届时便是老王妃与叶云亭出现在北疆,也能说人被救了回来。说不得还能多个美名。
“不必再在城内盘查,召集人马,立即往渭州方向去搜,他们跑不远!”李踪面色阴沉,冷冷笑道:“不必留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人死了,正好当做是西煌人杀了。”
李凤歧不是要让西煌人替他背这个黑锅么,那他就索性坐实了,让他有口难言。
“陛下,此举恐会激怒永安王。”崔僖谨慎道:“如今时局,若是再起冲突……”
“他既要将人暗度陈仓带去北疆,就已经有了不臣之心。”李踪眯起眼道:“叫沉重予备兵,如今西煌兵临城下,他若是敢反,便是通敌叛国的千古罪人,天下人当诛之!”
崔僖见劝说不动,只能躬身,亲自带人往渭州方向去搜寻踪迹。
***
叶云亭与老王妃离开行宫,奔出十里地后,便换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