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负说道:“时日久远,我?的手下费尽心力,才在父亲当年写给?一位太医的信件中,找到了这份被誊抄出来的药方。如今那位太医去世?已久,但方子上面?的,究竟是毒药还是补药,相信也有人能够看?得出来。”
整件事情简直越来越离谱了。
曲萧和曲长负目前都是朝中能臣,再加上曲萧和齐瞻到底有无勾结的事情也没有查明?,隆裕帝也想知道一个真相。
他?令人将药方送到了太医院去鉴定,初始只有几名年轻的太医当值,都没看?出来什么问题。
还是又紧急传了几位老太医入宫,大家讨论一阵,才确定这张方子表面?补身,实际上长久服用却会对老人、孩童、以及部?分先天不足的体弱之人造成影响,缩短寿命。
曲长负又让宋彦将当初单独同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宋彦当初逞一时之快,将这个在心里埋藏多年的秘密跟曲长负说了,现在简直悔恨的肠子发青。
他?本来是出于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恶劣心态,想看?看?曲长负失态的样子,结果非但没有如愿以偿,曲长负还把这件事闹的这么大,直接捅到了御前!
他?当完了这个人证,可真是不用再想活下去了。
但如今这种情况,宋彦害怕自己被用刑,根本就没办法死咬牙关,也只能战战兢兢地又把那些话重?复了一遍,殿上之人满座震惊。
“曲萧——”
宋鸣风眼?睛发红,扑上去拎住曲萧的领子,挥拳就要揍他?:“曲萧!!”
那汤药,他?在曲长负小的时候,也曾经无数次看?着外甥喝下去过。
当时听小妹说,是重?金求来的良方,大家的心中还怀有期待,希望把药喝了,这孩子的病就会好,以后的人生能够健康无忧,再也不必受罪。
他?没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荒诞而残忍,也无法想象,曲长负自己查出来这件事的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曲萧被小舅子扭住,根本挣脱不开,沉喝道:“宋大人请冷静一些,这是在御前!”
周围的人也吓了一跳,纷纷过去拉架,好不容易才把宋鸣风给?扯开,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曲长负快步走过去拉住他?,低声?道:“二舅,您失态了,快向陛下请罪!”
他?原本是不想让宋家人听到这些的,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只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发生过的事情,也根本就没有隐瞒的余地。
宋鸣风深深看?了曲长负一眼?,眼?中竟已带了泪光。
他?随即满面?激愤,扑跪在地上,仰头冲着皇上说道:“陛下恕罪,是臣在御前失仪了。可是、可是此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父母对子女之爱,无不深切厚重?,此乃人伦之常,曲萧……曲丞相却对亲子下如此毒手!曲长负不光是曲家之子,还是臣的小妹所?留下之唯一骨血,如今竟遭此祸,请陛下为宋家做主啊!”
宋鸣风声?音发颤,说罢之后,便?用力磕下头去,额头顿时出现了一大片的红痕。
第74章 紫玉拨寒灰
宋家的人还在前线卖命,隆裕帝自然不?可能因?为?宋鸣风的失态而有所怪罪。
他反而温言说道:“宋卿且先请起,此事的真相?如何,朕自然是要?查出一个公道来的。”
说罢,隆裕帝看向曲萧:“曲卿,你又可有需要?辩解之处?”
曲萧也撩起袍摆跪了下来。
从方才曲长负发难开?始,一直到现在被宋鸣风指责,他惊讶归惊讶,神情始终十分冷静。
他道:“陛下,臣不?知道长负这孩子何以对臣有着这么大的怨恨,更不?明白宋彦为?什?么要?捏造事实,虚言构陷。臣只恨时间过的太久,不?能将当初的汤药端过来查验,以证明清白。”
“但若说臣与魏王联合起来,只为?了将亲生?儿子逼往南戎,这项罪名臣是万万不?敢认的。若是当真想要?害他,其他的方法?也很多,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臣被诬至此,除了请陛下明察,也无话可说了。”
曲长负缓缓地说道:“父亲,你错了,长负今日所说的这些,并不?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证明你对我有杀心,而是不?能忍受一国的亲王与丞相?以国事发泄私仇的行为?。你不?是故意设计出来这件事害我,而是对我早有厌恶之心,恰巧魏王前来要?求合作,你便顺水推舟罢了。”
“若说臣是因?为?怨恨,这才故意诬陷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我原本也不?该等到今天。”
曲萧极力想要?撇清罪名,曲长负却又把这顶大帽子给他扯了回来。
他默然一瞬,这才继续说道:“臣自打出生?便先天不?足,五岁那?年,补药中被下毒,从此缠绵病榻,严重时甚至连自己行走都做不?到;十一岁时被父亲抛在乱军之中,在边地寄人篱下,两年后方才历经艰辛回府,谁想到母亲已经去?世,相?府夫人换做了庆昌郡主。”
“庆昌郡主一向跋扈,视臣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是时时冷嘲热讽,在外败坏臣的名声,对内克扣为?难,父亲对此不?闻不?问……臣在家中的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夜不?安寝,若是想要?报复,根本不?会忍到现在,更不?会使用这种方式。”
齐徽听着这些,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只觉痛彻心扉。
他无比想回到过去?,紧紧抱住那?个曾经遭受过这些的曲长负。
他也有过这样的机会,可惜在那?个时候,被他自己一次次地推远了。
宋鸣风已经听的忍不?住落泪,不?光是他,所有人都被这番话给惊呆了,就连隆裕帝都是满脸惊诧。
谁也没想到,脾气刚硬且一身贵气的曲长负,竟然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曲长负自顾自地说道:“此等经历实在不?堪,臣并不?想吐露于?人前。但正是因?为?臣心里一直清楚,父亲对臣并不?喜爱,才会在他与魏王联手谋害的时候立即发现……”
他也跪了下来,大声道:“此等行径,蒙蔽圣上,借公行私,已经不?是臣自身的委屈,臣这才不?得不?忍痛揭穿!还请陛下明察!”
曲萧混迹官场多年,什?么风浪都见过,要?不?是此刻被指责的对象是他,他简直都想给曲长负喝彩了。
这份口才和头?脑,关?键是这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谁还能的辩的过他!
曲长负这番话实在是可怜委屈到了极点,听起来也与每一件事实都对的上号,让无关?人等心中的同情全都偏在了他的身上。
可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些事当中,曲长负可半点都没吃过亏啊!
谁敢给他气受!
至于?什?么“如履薄冰夜不?安寝”这样的词,更是根本就不?适合用在他的身上。
可是自己偏偏还没有办法?辩解。
他竟然当真栽在了这孩子的手上。
曲萧不?再说话,齐瞻在旁边听着,却已经忍无可忍。
若曲长负不?是在口口声声地指责他,他或许还能生?出一些怜香惜玉的心思,但此时此刻,对方的每一句话,实际上都变成了刺向他的利箭,他的同情心还不?如用在自己的身上。
齐瞻道:“父皇,儿臣确实曾经与曲相?见过面,但不?过是询问前一阵科考之事,关?于?宋彦所说的私下勾结南戎,全部都是子虚乌有。”
“恕儿臣直言,宋彦原本是宋家的人,他口中的话不?能确信,应当严刑拷打,才能问出幕后究竟是谁在挑拨指使!”
齐瞻这也是不?择手段了,什?么严刑拷打,只怕是要?将他给屈打成招吧!
宋彦没想到齐瞻这么狠:“魏王你——”
曲长负稍稍提高嗓音道:“不?必了!”
他说:“殿下既然认为?宋彦是宋家这一边的人,那?么无论他说什?么,殿下心里总归是都不?会相?信的了。那?么长负还有个人证,这一位的话,想必您不?会反驳。”
因?为?情况未知,齐瞻被曲长负层出不?穷的手段弄的有些焦躁,盯着他道:“曲御史?,你手上的人可真多啊。”
曲长负淡淡一笑:“并非我的人。正因?对方身份特殊,故而才迟迟没有上殿来,若是要?请她作证,长负就要?斗胆请与此案无关?者稍作回避了。”
这件事牵涉的阴私确实有点多,当下大部分无关?的人都离开?了,只留下了几位皇子,以及宋家、曲家的人。
而曲长负所说的证人却是令所有的人完全没有料想到。
当看见缓步走进?来的华服女子之后,齐瞻先是满目惊诧,随即反应过来,眼中几乎喷火,失态道:“怎么是你?”
来的人竟然是他的王妃林忆。
魏王妃给皇上行了礼:“参见父皇。”
隆裕帝的脸色也有些不?豫,方才是子告父,现在又来了个妻告夫,今天上朝没看黄历,这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他淡淡地道:“起身罢,你又有什?么话说?”
林忆道:“父皇,臣媳是来证明,王爷与曲大人之间确有私怨,并且在此之前,便私下里与南戎有所勾结。”
隆裕帝道:“他可是你的夫君,你又为?何要?向着外人说话?”
林忆苦笑道:“臣媳自从被父皇指婚给魏王的那?一天起,就把他当做了我的天,谨守女德,事事以魏王为?重,自认德行无亏。可是魏王却未必也同样愿意将媳妇看成是妻子。”
她拿出几封书信,双手呈了上去?:“请父皇过目。”
齐瞻跟林忆站的很近,一眼便看到了,那?书信上的字迹十分眼熟,赫然正是自己写给曲长负的。
当初这小子故意跟自己装相?,说些什?么想打动他,就要?先证明自己实力的鬼话,弄得齐瞻心猿意马,回去?之后亲手写了好几首酸诗送到了丞相?府。
后来齐瞻早就忘了,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竟然到了林忆的手里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看样子还关?系匪浅!
这个认知对齐瞻的打击可不?是一点半点,他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被气的怔住了,失态道:“你们!”
他的目光几乎要?吃人一般,第一时间看向曲长负,曲长负掩袖咳嗽了几声,放下手抬头?时,冲着齐瞻戏谑一挑眉峰。
齐瞻简直想掐死他。
林忆道:“王爷很惊讶吗?你为?了骗得曲御史?顺从于?你,不?惜在书信中向他承诺,此生?除了他之外再不?要?别人,还说要?休弃于?我,可惜曲御史?仍是不?动心,你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发起如此报复。”
“而这些书信,正是曲御史?给妾身的,他是一番好意,提点妾身要?注意身边之人,妾身看过之后,心也死了。”
林忆凄凄切切地说道:“君既无心我便休,但被你抛弃之前,我仍是皇族的一员,断断看不?得你如此欺瞒陛下。”
隆裕帝勃然大怒,喝道:“魏王,此事你要?怎生?分说!”
齐瞻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
隆裕帝冷冷地说:“曲长负冤枉你,宋彦冤枉你,连你的王妃也冤枉你吗?以前你胡闹,朕都宽纵了,如今你简直是死不?悔改!”
齐徽也跪倒在地,做出求情的样子,慢慢说道:“父皇,大皇兄是有错,但他对于?南戎之了解,先前也并非无功,还请父皇……”
他这话不?说则已,一提起此事,又让皇上想起之前齐瞻便因?暗中布局算计太子和璟王,被禁足在王府之中。
而后皇上心中也多有不?忍,见齐瞻及时提供了有关?于?南戎土俗的发现,便借着这个由头?,把他给放出来了。
现在再想,齐瞻从头?到尾都没有反省过自身过失,反倒不?断地揣测圣心,利用他所得到的偏爱做些阴谋算计的勾当。
曲长负的状正好告到了点子上,皇上可以不?在意齐瞻对一名普通的臣子起了别样心思,也可以不?在意曲萧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
但是他不?可能不?在意皇子与重臣的勾结和欺瞒!
皇上一旦起了猜忌之心,那?就无论怎样的求情和辩解都没有用处了,当下齐瞻刚刚恢复的差事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又被尽数罢免。
这一次皇上并没有允许他在王府中禁足,而是吩咐送到大相?国寺去?,严加看管。
魏王妃林忆以夫妻恩义断绝为?由,请求和离,则被皇上暂时压下,准许她先回娘家暂住,改日另议。
至于?曲萧,则被直接逐出京城,贬为?了惠阳知府。
说来也巧,那?本来是先前朱成栾的职位,朱成栾被曲长负查了之后,尚未有新?人接替,如今倒成了曲萧流放之地。
这一战,曲长负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而且最?诡异的是,他所用的人证,是跟他有仇的宋彦,曲萧手下的随从,齐瞻的王妃……
曲长负甚至根本不?需要?他自己的亲信,就把能利用的对象利用到了极致。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其他人来说,曲长负也没有什?么需要?防备和忌惮的了,因?为?不?日,他也马上将要?启程,前往南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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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长负从议政殿中走出来,天色微阴,不?见飞雪。
此时早朝早已散去?,大殿之前一时无人经过,站在高处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手掌天地的错觉,可是浩浩长风掠过襟怀,又将一切吹成了空。
永远都是无休止地斗,斗赢之后,便又是无尽的空虚。
曲长负走下长阶,出了宫门,尚未等伺候的人迎上来,便见曲萧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