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少女却猛地张开嘴,一口咬住了赫连素达的手掌,竟然生生从他的手上咬下了一块肉来。
赫连素达一把?将她推开,手上鲜血淋漓。
那名少女一头向旁边撞去,却被周围的人手疾眼快地按住,不让她寻死。
赫连素达大怒道:“贱人,怪不得你爹敢叛乱!来人,给我把?这女人吊起来,一刀一刀活剐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飞来一箭,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少女的喉咙,让她顷刻毙命。
赫连素达一眯眼,霍然站起身来,回头看去。
这时候,其他的人也发现了站在那里的赫连耀,连忙擦干嘴边的油渍,纷纷起身拜见大君。
赫连素达也上前行礼,有些大大咧咧地说道:“大君,您怎么来了?”
赫连耀道:“听见这里热闹,随意看看。博俊王立下这样的功劳,理当欢庆,不过……也要注意分寸啊。”
赫连素达道:“大君,您的吩咐我可是一直记得,这次也并过分玩弄俘虏,只是刚才那个小贱人竟然伤了我,实?在大逆不道,我才会吩咐用剐刑将她处死,没想到竟然被人给抢先了。”
他说着眯起眼睛,看向站在赫连耀身侧的曲长负。
赫连耀稍稍侧身,半挡在两人中间。
曲长负却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弓抛开,向赫连素达行了个礼道:“博俊王请恕罪,小人方才见到这样一名罪人竟敢竟然伤害您,一时激愤,忍不住就出手了。”
他就是有这种把?再瞎的话都能说的理所?当然的本事,叫人没办法反驳。
赫连耀打量曲长负片刻,怀疑道:“那一箭真是你射出来的?准头和力?道可不差啊。”
曲长负道:“谢博俊王夸奖。”
赫连素达眼珠一转,冲赫连耀道:“大君,您新找的这名侍卫功夫不错,不如让他和我的手下比试一场,大伙图个乐子。”
曲长负尚未拒绝,赫连耀已经想都不想地说道:“不,这不是能让你取乐的人。”
他看了曲长负一眼,那语气不知怎的,竟似还有几分自豪:“况且他性子古怪,从来不和人比试,算了吧,博俊王。”
说完之后,他冲着曲长负说道:“走罢,咱们去别处瞧瞧。”
赫连耀对于这名侍卫的回护十分明显,看在别人眼里,不会往其他地方想,只会觉得他是故意以此来扫赫连素达的面子。
见到两人转身要离开,众人都弯着?腰恭送大君,便有人在人群中小声议论道:“一个侍卫,哪来这么?大的架子,不比,怕是心虚了罢。”
“就是,方才那一箭,怕是瞎猫碰着?了死耗子,这才给撞上的。”
“看着?小子的身板,哪里像个侍卫,脸也眼生,怕不是个兔……”
赫连耀脸色一冷,正要说话,曲长负却忽地转身,冲着赫连素达微微笑道:“博俊王,您请看。”
赫连素达愣道:“看什么?……?”
他话音未落,只见曲长负三支箭搭上弓,几乎根本就不用瞄准,五指一松,长箭不偏不倚,正好便射穿了那三名说话人的帽子。
对方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脑壳一沉,将帽子摘下来一看,才发现上面多了一支箭。
最?难的是,三支箭有远有近,有高有低,力?道却全都控制的恰到好处,既没有把?帽子打掉,也没有让长箭穿透帽子到处乱飞。
赫连耀丝毫不限制曲长负的行为,反倒笑了笑,率先喝彩道:“好!”
又大君这么?一说,其他人就不敢吭声了。
赫连素达惊愕地半张开嘴。
他虽然不够心思细密,但却有着?属于武者的敏锐神经。
当长箭从面前飞过时,那种熟悉的冰冷凌厉之感,以及几乎让全身上下都发麻的震骇惊悚之感,这么?多年来,赫连素达只从一个人的身上体会过。
那就是如今应该已经死在赫连英都围剿之下的曲长负。
他忍不住盯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试图辨认什么?,却只觉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
到了数步之外?,曲长负同?样回头,向方才那片草地投去一瞥,目光中早已经尽是冷意。
他没有救方才那名少女,而是冒险给了对方一个痛快的死法。一是她一心求死,二来她身为叛党中的一员,若不处置,也难以服众。
这些部落民族的人缺乏教化,骨子里还保留着?兽性,手段一向残忍,而且热衷于烧杀抢掠。对待同?族尚且如此,昔日对付中原的时候,只有更加狠毒。
上一世他悉心教导赫连莳罗,就曾经被人劝说过,认为曲长负所?做的一切是白费功夫。
强壮的民?族终将吞灭弱小的民?族,弱肉强食是必然的规律,也是进步的需要,他应当顺其自然,而不是如此耗费心血经历,去徒劳地阻止。
曲长负当时赞同?了他的说法,并客气地请他将自己柔弱的妻子与刚刚出世的儿子送到南戎的军队中去,体会一下弱肉强食造就的伟大进步。
他不知道这种由杀戮带来的进步意义何在,也无法做到将人按照强弱分为三六九等,每一条生命,都有活下去的权力?,也有绽放出奇迹的可能,不该被随意剥夺。
大概是注视的太久,一只大手伸过来,虚虚地挡在眼前。
“老师,我知道你帮了她。别再想了,看多了鲜血,晚上你会睡不好旳。”
赫连耀柔声说道:“走吧,我陪你去看一看那边的风景。瞧,牧人们正在放羊,有一批新生下来的小羊羔,十分可爱……”
第85章 花须满县栽
曲长负出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也就无所谓什么羊羔不羊羔了。同赫连耀又随便转了转,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为了防止曲长负跑掉,也怕别人伤害到他,赫连耀在此地设下重兵把守,可以说是绝对安全。
曲长负除去易容,将那身侍卫的衣服换下,赫连耀亲自在旁边伺候着。
等到曲长负坐下来,他将曲长负换下的衣服放在旁边,说道:“老师,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曲长负道:“说。”
赫连耀道:“你方才……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射出那三箭?”
曲长负道:“显摆一下喽。”
这鬼话赫连耀自动忽略了,说道:“当初赫连素达出使郢国,你应当是见过他吧?你在他面前可有展示过武功?难道你今天这样做,是想让他认出你吗?”
曲长负瞧了赫连耀一眼,反倒笑了笑:“不错,总算多?长几个心眼了。你这是要惩罚我吗?”
赫连耀道:“我在别人面前一向都很警觉!只是原先从不愿意防备你,你愿意说的,我就都信。但现今不同了……”
他前几句话说的还很有气势,到后面又低了下去:“因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若不时时提防着,说不定何?时你便又干出一件惊天动地,教人悔恨终生的大事来。”
“方才出门之前,你夸了我,我原本十分?高兴,但你究竟说哪一句话的时候真?心实意,说哪一句话的时候又是为了算计别人?老师,你真?的认可我吗?”
曲长负平静地说:“不要总想着得到我的认可,你的价值也不该体现在别人的嘴里。”
赫连耀道:“可是我只在乎你。我想知道你有什么计划,心里又在盘算何?事,我不是要怪你,我是想和你讨论,想帮你!除了不要离开我,你吩咐什么,我都做。”
曲长负道:“那不可能。你我不是同族,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全无半点猜忌。”
他的一句话,就能将自己所有的怒火、热情与不顾一切冻成坚冰,碎裂遍地。
有时候,实话?大家心里都清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说出口,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听。
他又想起上一世,对方转身的背影。
他在现实中离开一次,在自己的梦魇中,离开千遍万遍。
梦与现实,永远都是那样的无力,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目标,从来盛不进他人。
赫连耀攥紧拳,曲长负却拍了拍他的手?背,站起身来。
“要当一名好的君王,可是在谁面前,都不该喜怒形于色,也不该意气用事。”
他揉着眉心道:“既然明知道早晚会分?别,才?更应该珍惜此刻不多?的相处缘分?。莫吵闹了,好好听话罢。”
赫连耀:“……”
对着曲长负这张脸,听他满口爹哄熊儿子的语气,他简直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
神色几变之下,赫连耀还是忍不住问道:“干什么总捏眉心,你头疼吗?”
曲长负道:“是啊,昨晚没睡好,要歇一歇。你一吵,更加耗我精神。”
赫连耀的声音不自觉地就放低柔了:“那……你今天的药喝了吗?”
曲长负道:“实在有些困了,一会起来喝,你先出去罢。”
赫连耀拿他没办法,好说歹说,见曲长负不想吃药,只好让他先歇着,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出了帐篷之后,让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才?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好好发一通火的。
赫连耀:“……”
他悻悻地回头看了一眼,哼了哼,还是吩咐周围的人:“好生伺候着,若是他有什么地方不妥当,立即过来禀报。”
等到赫连耀走了一会,曲长负忽然低低笑了声,说道:“莳罗应该不会回来。那么前来做客的君子,也不妨现身一见啊?”
话?音落下,四周静寂无声,整片封闭的空间里却有一阵极细微的空气流动。
一双手?从曲长负身后将他的眼睛遮住了,有人哑声低语:“客人来了,怎样招待?”
曲长负笑了笑:“奖励你乱棍打?死,尸体拖出去喂狼!”
靖千江低头吻了下曲长负的额角,松开手?,笑着转到了他的前面:“还是这么凶,看来我们小瑕最近过得不错。听说你今天去看了小羊羔,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可爱?”
曲长负似笑非笑:“啧,这话?好酸。怎么,我看看羊,还碍着璟王殿下的眼了吗?”
被他点破后,靖千江也不装了,哼了一声道:“我是觉得你那个徒弟比较碍眼。白长那么大的块头,跟没断奶一样绕着你转来转去。白瞎他蒙你教导那么长时间,性情同你一点也不像!”
曲长负道:“莳罗原本就不大,确实还有些小孩子的心性。我倒看你眼下披了张嫩皮,也比他没成熟到哪里去嘛。”
靖千江确实是嫉妒了,他同曲长负分?开之后,先去收拢了隐藏在附近几处的旧部,而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汇合。
本来还担心曲长负在这里生活的不习惯或者受委屈,没想到好不容易混进来一看,这个赫连耀竟如此殷勤,绝对居心不良!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曲长负的弟子,靖千江发泄了两句也就罢了,真?正有心眼的人都是当面温柔大度,背后争风吃醋,这个他懂。
靖千江转移了话?题:“你接下来的计划是?”
曲长负道:“其实莳罗已经主动提出,要派兵帮助郢军……”
靖千江又在心里哼了一声。
曲长负把话?说下去:“但是如果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以南戎目前尚且不稳定的态势,这个决定并不明智。我希望达到的效果是,让南戎的其他人也认识到,与郢国联手?制住西羌,并不是在帮助我们,而也同样是能给他们带来重大好处,不得不为的事情。”
靖千江道:“你想把南戎出兵变成民心所向?那么要从谁身上下手?呢?反对派……赫连素达?”
曲长负道:“是有这个打算。步骤已经策划的差不多?了,就等你来,不然成不了事啊。”
靖千江失笑,虽然知道曲长负半是玩笑,但也觉得开心了很多?:“有你这句话,万死不辞。”
他用力握了握曲长负的手?,在对方身边坐了下来,想起方才在暗处听到赫连耀的话?,便问道:“话?说……你今天是不是真的没吃药?”
曲长负:“……我其实觉得也不是很需要你,你还是走罢,回京城去罢。”
靖千江将他抓的更紧:“不行,话?都说了,不可反悔。你身子还没好全,药是一定要吃的啊,晚上用过了膳,我来看你吃。”
曲长负不置可否:“那现在你去哪?”
靖千江想了想道:“说实话?,这里的守卫可真是够森严的,要不是特意你出去逛那一圈,我就算再用上几天,也找不到这里来。此处不比中原宅院好藏身,我想出去找个合适的人顶替身份,然后就可以一直守着你了。”
他虽然很想在赫连耀面前找一找存在感,但为了不给?曲长负惹麻烦,还是提出了要隐藏身份,曲长负却是另有打?算。
他道:“既然要共同谋划,早晚免不了你们联手?。况且来人家这里做客,也还是认识一下比较好。等晚上莳罗来了,你与他见见罢。”
靖千江笑道:“好,总之都听你安排了。”
从当初一路赶回京城开始,他这些日子就没有一天闲着,再加上那时得知曲长负死讯,情绪大起大落,忧思外加焦急,实在已经非常疲惫了。
要不是靖千江身子底子好,换了旁人怕是要大病一场。
此刻见到曲长负,将一切都计划妥当,心神放松,靖千江也感到浓浓的疲惫涌了上来。
他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去曲长负的床上躺着了,曲长负则坐在桌前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