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复涨得不敢去碰自己,勉强抬起被压得发软的胳膊裹起衣裳。
“每每你都这样压我,当真是天大的不公道!”流复蜷在床上,泪水顺着面颊湿了褥子。
“是你先做这种事,我一身的火,还没找你清算!”彼薪的脸从胳膊里探出来不平道。
“你能偷偷亲我,我便不能还回去,世上还有这种道理?我是光明正大,你呢?”流复拽过枕头踹了过去。
彼薪被说的心虚,咬紧了牙关不说话,背过身不理流复。流复也往被子里一缩,不再开口。
第88章 坦实意武陵求亲 藏真心长生避情
不知道冷了多久,彼薪那火也压了大半,燥热冲动被理智取代。若要冷战,他绝冷不过流复,只得软下脾气,用脚拱了拱流复,道:“是我先闹的你,你刚刚也不是有意惹得我,咱们别僵着了,好不好?”
这话一出,流复的心就化了一半。可流复心里知道这份情只能心底明白,却不能言说,他没有理由去争辩什么,去质问什么,一次次的试探,若突破底线,落下的就只有尴尬与悔恨。但他就是不忿,不甘。
“我好了,没事。”流复依然缩在被子里未动。
“复儿,复儿。”彼薪又唤了两声。
彼薪知道这小傻子根本没好,还藏着心事不说,也许刚刚他真是恼了,自己这样对他……彼薪恨自己莽撞,但又控制不住那说不出的占有欲,迷失的安全感。他不想他走,不想他与旁人亲近,不想他眼里除了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人。
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彼薪脑子里转了一圈就都散了,他只看着流复缩在那不动就忍不住的心软愧疚。彼薪手指伸进被里,勾了流复的小指摇了摇,委屈巴巴地哄道:“复儿,理理哥哥嘛,我再给你拿壶果子酒。”
被子里的人缩得更小了,披在身上的被子抖动起来,彼薪掀开一个角,就听见流复捂了嘴在笑。
“彼薪,你是不是个呆子?”
流复与探进身子的彼薪唬了个对脸。彼薪捧过那脸怔怔道:“还不是因为你?”
“好了,不说了。”流复刚平复下的心绪又被搅得躁动,脸都烫手。他推开彼薪,身子往后挪了挪。
彼薪一把扯住流复的衣衫,紧紧攥着道:“叫哥哥。”
“你还来?”
“叫哥哥。”
“好哥哥,饶了我吧,早些睡吧,真的累了。”
“我……复儿,你能别走吗?”
流复看着彼薪心虚的说出这话,手上搓着他的腰带,低着头不敢看他。流复坐起身静静瞧着他,只问:“为什么?”
“你若再在外头犯了这病,朕很担心,而且你在外头找几个外室,言官们又要聒噪。”彼薪半开玩笑道。
流复有些绷不住,红着脸拍过去道:“我有没有外室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可你不在我眼前我就担心,那些人都不会伺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打你主意。”彼薪双手牵了流复的手拨弄着他的手指。
“所以皇兄把杜聘推给梅若君。让我来想一想,等这事儿结束了,怕骅况也不用留在京城了。”流复攥住彼薪的手,盯着他道。
“他本来就是江南才子,让他回故土做个父母官是再好不过的事,等过个几十年再调回来入阁就是正好。”彼薪振振有词道。
“哥哥,你占了我就是真心疼我吗?”
彼薪被这话问的呆住,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道:“我是真心疼你,可也想占了你,总不想你去旁的地方,不在我眼前我就心里闹得慌。”
“我知道你有志气,我是不想束了你的,但心里就是慌得紧。”彼薪拽了流复的手搭在心口,皱着眉问道:“你听见没?这在打鼓呢。”
“你放心,我又不会弃了你,咱们还会在一块的,就是见得少了。”流复感觉到那炙热的心跳,目光含了柔情道。
“那朕也不许!”彼薪扯了流复的手腕瞪眼威胁道。
流复笑道:“你还真霸道。”
“知道你不喜欢,与你打趣儿的,你早些走吧,我最高兴了。”彼薪不知道怎么了,说起酸溜溜的话。然后自己撇过脸不看流复,咬了手指托了腮。
流复见彼薪的模样羞中含嗔,绕了各种话给自己找补,冷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二人都没有话,这暧昧的气氛反而又更添了一筹。
“刚刚,你的反应,是不是……”
“什么?”
“就是你那里顶得我好一番难受。”
“你还不是也!”彼薪瞪着眼盯着流复,强打镇定道:“也硌着我了。”
“要不咱们试了,你的心也就清楚了,你我以后就都能安稳了。”
彼薪愣在原处,他看着流复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很认真的说出刚刚那番话。彼薪呆愣愣的咽了咽口水,手指堵在流复唇间,木讷得摇着头道:“你不要说这种话,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是把你往绝路上逼。”
“那我们这算什么,兄友弟恭吗?”流复红着眼眶拽住彼薪的衣领道。
“你是我最要紧的人,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我不想伤了你。上次的事我悔恨极了,我做不到再伤你一次,我做不到!”彼薪捂住头,闭着眼,慢慢抽泣了起来。
“如果是真心愿意又怎么会伤到我?今日我问这样的话就是想告诉你,我说的话皆是出自本心,所念所想都是琢磨了数千遍才说的,不是一时兴起,我等你一个答案。”
“你现在的话,我们再做不回兄弟了。”彼薪缓缓抬起头,呆呆地任由泪水从眼眶滴落。
“是,可我不甘心。”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做什么?莫不是以为我在引火自焚?”
“你我是一道长大的啊!这么多年了,我便是死了也不肯越雷池半步,万没想到如今却是你反过来逼我。”
“我可以等。但若说是我逼你,那就是冤了我了。你一次次的撩拨我,我躲了那么多回,忍了那么多回,换来得却只有变本加厉的试探。你但凡没有一点点的心思,我也绝不会问这样的话,我只想知道你我的缘分能到哪里?”
彼薪蜷着身子把头埋在膝盖里不说话,偶尔传出几声抽泣。流复红着的眼眶也忍不住掉下泪来,他抿着嘴,强忍着委屈和心口的绞痛,轻声道了句:“复儿走了,哥哥好好歇息。”
流复的脚踝被一把扯住,彼薪喃喃道:“你不论是谁,是什么身份,都是与旁人不同的,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谁也动不得,就算我自己也不行。”
彼薪抬起头,桃花秀目中一片波光,眉头攒动道:“你等我,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要与我生分。”
“我也有自己的脾气,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分上,没有退路了。”
愣了半晌,喃喃地一声:“好。”
彼薪松开流复的脚踝,轻轻点点头道:“我懂了,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你这么痴,到底为了什么呀?”流复微微笑了笑,单手捧了捧彼薪的面颊,带走了些泪水,赤了脚掀开帷帐隐在斑斑团团的光影之中。
“哟,这深更半夜的,主子怎么又出来了?”杜聘倚在门前打盹,听见里头动静醒了过来追上流复。他挥挥手让侍从赶紧拿披风来给流复披上。
流复手指触碰着唇间的温度,禁忌又迷离,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宣之于口,有种难以言喻的爽快。砸碎背负的枷锁,不去在意什么得失。世上没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不如顺了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这花花世界不要埋没了真性情。
流复笑着摆摆手让他们把披风拿走,自己光着脚一步一步踩在青砖之上,脚步越走越快,最终变成了青砖之间的跳跃,就好像小的时候趁旁人不觉偷偷在宫墙间玩耍,轻快惬意。
流复闭着眼,在无人的长街上穿行,脚尖每一次的触地都弹起他一身的清辉,一切的爱与恨都消融在月色的光晕之中。他想拥抱所有的清冷,给予这无眠的夜晚些许的温度。耳畔的风穿过发丝,脚下的坚硬冰冷变成柔软湿凉,流复不知不觉已经掠过半个皇宫,到了御花园之内。
流复伸手一翻,脚下一踩就上了一棵树是枝杈上,抱着头靠在树干间,望着远处偌大的紫禁城。
杜聘追得气喘吁吁,看到流复上了树,明白此刻他不想旁人打扰,把人都打发到远处,他自己扶着树干平复心绪。
“杜聘,你记不记得我从前最喜欢的地方是哪吗?”
“最喜欢……主子喜欢一个人躲在太液池旁一座假山的石缝里。”
流复笑了,神色似喜含悲,目光定定地看向假山的方向道:“我去的不多,还以为你都忘了。”
“那时非得皇上去拉了主子出来才行,像奴才们都不敢去打扰的。”
杜聘撑着树,给自个扇风,长出一口气又道:“主子自打出生就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不放,极难有松快的时候,想只有在那无人的地方才能做一回自己。”
“你竟突然长进了,我还不适应呢。”流复低头瞧瞧他,又靠了回去。
“奴才有什么长进都是主子们的提点。”
“你好端端的主子还多了个‘们’,看来我是真留不住你了。”流复闭了眼,泪水却止不住淌了出来,嘴角留了半抹苦笑。
“是奴才不忠,罪该万死。”杜聘跪倒在地磕头道。
流复摆摆手道:“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自己想好就是了。”
杜聘跪地答道:“奴才与潋止宫本只算是露水情缘,奴才原没有动过出京的念头,可潋止宫说了一番话,奴才真的被打动了。”
“什么话?”
“奴才本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在哪都是个下贱人,既然如此还不如在本帮的舒坦。可他与我说,聘我不要你做那豢养在笼中的雀儿,也不要做圈养在池中的鱼儿,我希望你待我是在待爱侣而非主人。我问他若是你厌弃了我,我该何去何从?他说若成兰因絮果,那就相忘于江湖,离开均一的聘也是世上最美的情郎。”
流复看向杜聘,隐隐的月光中他看见杜聘的面颊上泛起了光华,是幸福欢喜的泪珠,那样的表情他从未在一个侍从身上见过的。
“奴才不管什么情什么痴,只知道在他面前真正做了一回人。”
“找到自己才能遇见别人,你能这样通透,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可他却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流复笑着用指尖把泪抹了,泪水却从另一只眼眶中淌了出来。
杜聘站起身仰头对流复道:“皇上是真的在意您,不单单是兄长的关怀,更有不一样的情分在,这么多年奴才也能猜到几分。主子您自个和自个斗了那么久终于是琢磨透了。而皇上那呢,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那样正统的人,断不肯接受这样的念头。”他笑了笑又道:“您啊是外表看着柔善内里却十分刚强,皇上是外表强硬内里是很心软的。”
“你说的倒不假,可这事也不怪他,是我失了分寸,本来画好的界限还是越了过去。”
“情这玩意儿啊,你早早定了许多规矩约束它,结果真遇到那么一个人,就什么都忘了。”
流复翻了个身,趴在枝杈上,手垫着下巴苦笑道:“还真是这么回事,真遇到了可不管那是谁,心里就是认定了。经历了那么多我已经不怕这世俗的偏见,不怕折腾地死去活来,只怕……”他干笑了两声,又道:“现下我已经想明白了,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是我一厢情愿也无妨,我就是这样的性情,笑也是真,哭也是真,动情也是真。”
“主子确实是性情中人,敢爱敢恨,在这宫里,难得。”
夜半蝉初鸣,袭得清风明月两袖间,叹一句古今真情常难留。
第89章 封鸿胪平舒遣渡 赐郡君楚地临和
五月很快就到了,这段时间流复一直在宫外整理公务,准备南下事宜。流复让杜聘去云平斋伺候就行,身边就让幺客他们侍候,可也没定王府管事的人。
时间就这么一瞬,东瀛那里传来消息说天皇陛下身子不好惦记孩子,让潋止宫早些回程,于是本来是六月初准备启程的日期就提到了五月初。
杜聘被封鸿胪寺少卿兼遣渡使,他换了一身八蟒五爪的白鹇官服,一改从前装扮,舔了几分端庄英气,真有些不同的气度。
彼薪流复送潋止宫与杜聘一直到城外,流复拉着杜聘的手红了眼框,二人哭了一场,互相叮嘱了好多的话。杜聘说等自己安定下来,把学院书馆的事料理好了,让流复一定要来看看。流复点头说一定。这二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流复站在十里亭,伫立着远望车队蜿蜒而去,再次与人分离,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彼薪在身后拍拍他的肩没有说话,转身去远处坐了等他。
流复没有回头,他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说过与正事无关的话了,连南下的事宜流复都没有亲自进宫回禀过,只让人代写了折子递上去。同样的,批回来的字迹也是秉笔太监代书。流复拿来细看,猜得是彼薪口述,但他也没有太多的波澜,再过几日自己便要走了,能不能等来一个结果,流复反而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彼薪手拧着袖子,偷偷望着流复的背影,眉头蹙紧。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对彼薪而言是完全失控的,他像是前有悬崖,后有追兵,进退两难。彼薪一直认为自己首先是位君王其次才有旁的身份,君王该有君王的作为,端得起正统礼法,降得住心术权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