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通过快马狂奔来发泄心中的郁结之气!
柳玉风原本是个豁达洒脱的人,鲜少生气,待人平和,就连徒弟柳茴在他面前也时常不分尊卑,说说笑笑。
不过,此番这一路之上,柳玉风沉闷无话,面色瘆人,柳茴竟也不敢惹他,只能远远地陪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如此急行了三日。
这天傍晚,二人下了山道,行至一处小溪附近,他们打算赶在日落之前能投宿到前方五十里处的小镇。
这时候,柳玉风突觉胸口阵阵抽痛,差点跌下马来。
第22章
柳玉风“吁”了一声,勉强扯了扯缰绳,马儿慢慢停步下来。
“茴儿,先歇一歇,为师需在此处疗伤。”柳玉风敛着眉头,虚弱地跟身边的柳茴说道。
“师父,我扶你,你这是怎么了?”柳茴听出柳玉风说话时中气不足,立刻先行下马,过来扶着柳玉风。
柳玉风用一只手捂着胸口道:“想是之前余毒未净,又被莫叔叔掌力所伤,未能及时调养所致,今晚我们要在此露宿了。”
那日,柳玉风在温泉祛毒,正值关键时刻却被莫无为干扰,余毒未尽。
此后,他又浑浑噩噩,劳心伤神,忽略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以至于今日胸口抽痛,才发现伤势已然恶化。
柳玉风找了一处平地,静气凝神,运息调理。
柳茴不敢远走,便在一旁生了火,又用树枝在对面的小溪里面叉了两条鱼,清理干净后架在火上慢慢熏烤。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之后,柳玉风面色由苍白转为红润,额顶蒸腾,冒出几缕白气。只见他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收了势,缓缓站起身来。
“师父,怎样,可有好些?”柳茴见师父调息完毕,紧张地问道。
“无碍了。”柳玉风淡淡答道。
其实,他所受的掌伤自是稍作调理,便自好了。只是,体内的残毒却是未能驱除。
那日,他被莫无为突加干扰之时,残毒便逆行入了心脉,如今已经牢牢凝结在心脉之处。
柳玉风已无法再通过运功的方法自行将其逼出。
只是他觉得即便是将此说与了柳茴,亦是无用,只会让徒弟徒增担心罢了,结果便隐去不说了。
柳玉风想到自己的结义二哥“医毒双绝”朱子七医术高超,到时寻得二哥,再让他帮自己医治看看吧。
夜幕降临,二人围坐在篝火旁边。
此时,鱼已烤好,柳茴挑了那个大的递给了柳玉风。
柳玉风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怔怔地凝视着这升腾的篝火,火光中又浮现出莫无为的那张俏脸。
柳玉风愣了一下,低下头去,不再看那火光。
他知道,身体的伤可以痊愈,但心伤却是难治。
他这几日虽然有意抗拒,但是在青云山上的那些时日里,自己与莫无为相处的点点滴滴却总是瞅准空隙便跳了出来,历历在目,尤其是那一个凄惨的夜晚。因为整个过程他都清醒得很,所以那夜的场景便不时地萦绕于脑海当中。
他永远无法将这件事情从心头挥去。
柳玉风自己浑然不知,他此刻黯然神思,两行清泪已然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火光映射,泪珠莹莹,柳茴看得是清清楚楚。他心里清楚,师父以往对任何事物总是云淡风轻的,但这次在青云山的这些时日里,他能感受到师父与往日的不同:他对那莫无为是异常用心。
他知道那个时候,师父是真的喜欢那个莫无为的。也能感觉得出那些日子里,师父的内心里是愉悦的。
柳茴猜想,此刻师父伤心垂泪,一定是因为又想到了那个骗人的莫无为。
柳茴轻声劝道:“师父,你莫要伤心,徒弟我此后一定勤加练功,到时候宰了那莫无为替你出气!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听见柳茴说话,柳玉风这才回过了神,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徒弟面前落泪的时候,顿觉羞惭不已。
只见他将头扭向了徒弟看不见的一边,用手指拭干了脸上的泪珠,轻轻地说了一句:“夜深了,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夜里,二人露天席地,将就着睡了一宿。
翌日清晨,天刚放亮,二人便均都起身,到溪边洗漱。
柳玉风低下头,轻轻撩水洗脸,他看了看水中的自己的倒影,面色灰白,一脸憔悴。
昨夜他吩咐柳茴躺下之后,自己却一直难以入睡。想他月前还意气风发,千里迢迢地从江南赶制北国边陲,一片诚意求亲而来。如今,却落得个心伤受辱的下场。
柳玉风轻轻地对着水中的倒影言语:“柳玉风,这还是你么?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柳玉风此番青云一行受辱受挫,内心敏感脆弱,因而归乡之情更切。
师徒二人一路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原本要半月的路途,二人十日内便走完了。这一天,终于入了苏州境内。照此行法,明日便可抵达柳家庄。
这眼看快要到家中,柳玉风反而磨蹭了起来。
只见他单手执着缰绳,勒住马匹,放缓了速度,让马儿在官道上徐徐而行。
柳茴以为师父伤势又反复,才放慢了步子,于是赶忙驱马凑过来询问:“师父,你的伤势又发作了么?”
“哦,不是,我只是在想此次青云之行一无所获,回去不知如何向母亲交代。”
说完,柳玉风叹了口气,暗自神伤起来。
做父母的都盼儿子能早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柳茴想到那日柳玉风上路之前,老夫人高高兴兴地送到庄外,临别时还执着儿子的手嘱托叮咛,到了岳丈家中一定要恪守礼仪云云。她叮嘱过了柳玉风之后,又反复交待柳茴路上定要服侍好师父。柳茴想到师父此番没能把儿媳妇娶回家,定然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
这一路上柳玉风都没露笑颜,柳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早在心里把莫千秋一家骂了个百八十遍。
柳茴看着忧思忡忡的柳玉风,宽慰道:“师父莫要担心,这事又不是我们的错,是他们老莫家不仁不义,不遵守当年的约定,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到了家老夫人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呢?”
其实柳茴也在暗中自责,师父现在看起来神形消瘦,自己也是没能完成老夫人的所托。
说起这柳玉风的母亲林默亭,当年也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美人,柳玉风的容貌气质十之八九皆是遗传于她。
柳玉风的父亲柳岩和妻子林默亭都算师出名门,二人年轻时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之时偶然相遇,一见钟情,之后便结成神仙侠侣,一起快意恩仇。
林默亭生下柳玉风后,夫妻二人便退隐了一段时间,专心交儿子读书、习字、练武。
柳玉风天赋过人,一点则透,待他长到十几岁时,父母的本事已经十之八九被他学去。
夫妻二人觉得没什么可教这个儿子的了,遂做了决定,带着柳玉风一起行走江湖,让他见见世面,在历练中成长。
当时,母亲林默亭虽年逾三十,但容颜不老,而且愈发有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和韵味。
此番重出江湖,名头更加响亮起来。这期间,便惹得有些个猥琐宵小之辈不免动了歪心思。不过,碍于柳岩夫妻二人本事高强,这些下流坯子也只能眼馋,不敢对林默亭下手。
可是,凡是总有例外,那一年,一个人称“摧花折梅手”的采花大盗突现江湖,本领极高,不少闺中女儿、名门少妇都折在他的手里。他偶听得林默亭的艳名,便寻觅芳踪而来。
正巧,柳岩夫妻二人带着柳玉风也在寻找他这个这江湖败类,势必要为江湖除此一害,借此机会也让柳玉风积攒些实战经验。
两相遇见,“催化折梅手”见林默亭果然姿容艳丽,比之那些黄花闺女更添妩媚风情,立即便起了淫辱的心思。他倚仗着自己本事高强,直接便上来调戏。
柳氏夫妇二人万没想到,这“催化折梅手”功夫诡异莫测,柳家三口合力竟也不是敌手。三人节节败退之际,柳岩为护着妻儿,被生生打断了一条腿,眼看林默亭便要被此人掳去。
柳玉风见父亲已经受伤,母亲欲被擒去,着急担忧之际,殊死搏斗,竟令这个恶人一时半刻不能得手。
也是这一家人运气好,适时恰逢一个方外高人路过,高人好心出手施救,片刻便把这个“摧花折梅手”打成重伤。
高人不欲伤人性命,那淫贼便趁机逃跑了,后来也不知是死是活,就此消失于江湖。
这方外高人见柳玉风胆识过人,又天赋极高,非常喜爱。他此次出山只为觅得良徒,好让一身本领有了衣钵传人。
不想,下山不久,便有此机缘,得遇奇才,遂执意要收柳玉风为徒。
柳岩夫妇虽然心里不舍得,但奇遇难求,遂忍痛割爱,允柳玉风追随高人学艺。
高人将柳玉风带至隐居的深山之中,授艺六载。
柳玉风学成下山,拜别恩师,并发誓绝不透漏恩师姓名和住处。
在这六年期间,柳岩屡屡被仇家寻仇,加之伤了一条腿,不便再在江湖中行走漂泊,遂携妻子回乡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中的事情。
柳玉风学成下山之后,便直接赶回家中。
柳岩夫妻二人六年未见儿子,早已经想得肝肠寸断,又见儿子已从当年的小孩子成长为翩翩美少年,心中大感宽慰。
夫妻二人紧紧抱住柳玉风,涕泪交流,又摸又捏。
柳玉风也六年未见父母,心中想念得紧,不过自已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却还是被父母这般热情相待,弄得很是不好意思。
柳玉风这一朝得归,父母便不欲再放他走了。
不过,柳玉风当时少年心性,一身本领,怎耐得住寂寞?他在家中盘桓半年之后,便向父母直言意欲到江湖中闯荡一番。
第23章
柳岩夫妻虽然舍不得,但也深知男儿心怀大志,焉能困于山野之中的道理。于是,便没有阻挠。
柳玉风倚仗本领高强,初涉江湖,便扬名立万。
后来又结识了王远志和朱子七,三人都极有本事,又志趣相投,遂结为异姓兄弟。
当时三人在江湖中行侠仗义,风生水起,那些作恶之人对他们是闻风丧胆。因为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且不喜参与江湖派别争斗,因而被人称为“逍遥三侠”。
三年前,柳岩因旧疾发作而急急辞世,柳玉风彼时还在外面闯荡,未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他本就与父母聚少离多,因而父亲之死令他追悔莫及,遂决意在家守孝三年,不问江湖中事。
三年守孝期过,柳玉风便遵从父亲的遗命,拜别母亲,直奔青云教提亲而来。
可谁曾想,造化弄人,柳玉风诚意求亲不成,反遭戏弄□□。
柳玉风一边回忆着一些陈年旧事,一边催马进了柳家庄。
师徒二人二骑,转眼便行至柳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
柳茴先行下马,抓起门环扣门,大声喊道:“少爷回来了!快来开门!”
柳茴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门,自言自语道:“怎么这看院的小厮也开始偷懒起来?”
柳玉风见大门久叩不开,下马来到门前,出掌一推,本想动用内力震开门闩,不过还没运气,门就被推开了。原来门里竟没有上拴。
二人跨步进入院中,只觉寂静异常。
柳玉风直觉不妙,刚才开门的瞬间,鼻息间闻得有些许咸腥的味道随风而来。柳茴此时也觉察出事有蹊跷,迅速奔跑进院中,却发现地上躺着个人。
“二虎!”
那人正是负责待客迎宾的小厮二虎,此刻趟在院中,曾趴伏状。
柳茴迅速过去,将他翻过身来,发现他胸前被斜着割了一刀,衣裳血红一片,再一探他的鼻息,已然死去多时了。
二人又急忙向内院奔去。
“珠儿……英儿……”
内院门前,林默亭的两个贴身侍女也死于非命。
此时,师徒二人的脸色均已经苍白无色,他们心知定是有人前来寻仇了。
柳玉风此时心里尚存一丝侥幸,他施展轻功进入内堂。
“母亲!母亲!”柳玉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他抱起了母亲的身体,发现母亲嘴角的血液已经凝固。
柳玉风不甘心,他将母亲的身体摆正,双掌抵着她的后背,缓缓地将真气渡入母亲的体内……
柳玉风将源源不断的真气渡入母亲体内,柳茴在一旁默默垂泪,不敢发出声音。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嘤”的一声,林默亭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宝,你……你回来了,不要再浪费真气了……”林默亭声音虚弱无比。
“母亲,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玉风将母亲抱在胸前,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是……是青云教的人,说……你坏了他们的大事。”
“是莫千秋的人干的!”柳茴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他们的教主叫……叫……沙……沙……”林默亭强撑不住,眼睛渐渐地合上了。
“沙问天!”柳茴赶紧补充到。
林默亭合上了眼睛,没再说出话来,只微微点了点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了。
她的嘴唇又动了动,声音极小,柳玉风见状,急忙俯下身子将耳朵贴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