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绎正要?坐上轿子,一时顿住了,又一把?掀下了轿帘,皱眉低呵:“换马来!”
“皇上,可——”
“备马!”他几乎是冲着常岳骂了出来。
禁军领命,立刻去牵了马来。
魏绎嗅见马味,咬牙倒抽一口了冷气,拳头一松,便纵身翻跃上马鞍,勒紧了缰绳,调头而行。
相府门口的尘土还未落下,他便扬鞭而去。那一队禁军骑着马在他身后,都有些追赶不及。
燕鸿出来送御驾,站在府门前,冷眼望着那一骑绝尘,对管家淡淡道:“皇上好马术。”
管家糊涂应道:“可奴才记得,皇上不是从不骑马么?”
燕鸿冷笑,没说什么,便回了府。
魏绎此时骑的是宫里最寻常的马匹,他鞭子挥得急,片刻不停,这?种骑法最考验马儿的耐力,等他赶到马场时,那只马的腿脚便已有些无力了。
马场上的人见到皇上到了,皆怔住了,噤声齐齐跪了下来,没人猎得那只熊。
魏绎没空理这?些杂碎,见马棚中还有一匹多出来的黄骠马,便要去换马骑。
“皇上当心,这?匹的马性子最是烈,连睿王都不敢碰——”
话音未落,魏绎已跨上马背,夹紧了马肚。
那马顽抗一嘶,他单手缠绕着缰绳愈发游刃有余,不消片刻,便强势地将它的野性给压了下去。
众人见了皆是惊异,可此时此刻愣是想不出一句话来拍皇帝的马屁,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多对他说一个字。
魏绎的暗瞳要吃人,冷声质问:“林荆璞在哪?!”
……
林荆璞已暴露在棕熊面前,他无路可退,只好躲在两棵逼仄的树木之间,离那熊的獠牙不过一臂距离。
美人沾了血和垢,也会变得冷戾狠绝,在绝望边缘生出恨意来。
“哐——”
“哐!”
眼看枝桠要?被那棕熊撞断,林荆璞若是不拿命一搏,便是死路!
他得自救!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棕熊的欲望,树木霎时倾倒,狂暴的咆哮声在林间回荡,已激荡不起半点回响。
林子里的人都跑光了,他们就等着他被熊撕咬而死。
林荆璞不再刻意藏掖气息,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抓起那只钝箭往它的胸口上扎去。
可下一刻,箭居然断了。
这?箭只够杀兔子的!
林荆璞暗骂了一声,汗毛再次竖起,身子绷得不能再紧,已做好了要?与这头熊肉搏的准备。
刹那间,林中风动,一把?金剑凌厉飞来,擦过林荆璞的耳廓,直刺入了那棕熊的胸口。
那熊痛苦嘶吼,便倒了下去,激荡起地上一堆残叶和灰土。
林荆璞呆滞站在原地,心都快停了,遥遥见那剑坠也是用金丝线纹的。
魏绎穿林而来,夹马侧身,一把?将他抱上了马,连剑也不要?了。
林荆璞贴着他火热的胸膛,这?才活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更新~
028# 滚烫 只能吃得到唇上的滚烫。
林荆璞昏了过去。
魏绎怀里的?人还没捂热, 猝不防就从地底掀起了一张猎兽巨网,那黄骠马虽健硕,可四面围困,也冲不出去。
顿时人仰马翻。
潜藏在密林深处的?杀手?纵身一跃, 他们屏息已久, 早已伺机而动, 就等着皇帝亲临的?这一刻。
埋伏!
有人要弑君!
四周的杀气俨然来得比那只猛禽更为凶猛!
魏绎不及恐慌,趁着从马上翻摔下来的力道?, 一手?护住林荆璞, 一个侧翻,便去拔出那了熊尸上的?王剑。
他喉间一紧,迎面挡住了杀手?的?长刀, 奋力挡住,大喝:“禁军何在!”
这林子茂密难寻,魏绎方才骑着黄骠马心急救人,常岳等人追不上, 才慢了一截。
“护驾来迟!”
常岳快马提剑,领队从林子里冲了出来,一刀割喉,先与魏绎合力将他身前的?那名杀手?给砍下了。
禁军与这帮杀手?陷入了缠斗。
两边人数相当, 那些人也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时难分上下。
此刻,一把剑已冷冷抵在魏绎背后。
魏绎浑身皆是敏锐的?触,几乎是同时,王剑也架在了身后那人的?脖子上。
安保庆对他的?身手有些许诧异, 又?挑眉咧牙,大笑了起来:“皇上藏得深, 可就以为臣当真?跟魏虎一样呆傻么?”
魏绎紧握着剑,剑锋已压在生死边缘,只要动个分毫,都得死。
魏绎声音逼仄:“你胆敢谋逆?”
安保庆低笑:“睿王先前提过一嘴,说你驯马比他还厉害。臣不才,因此才想出这些下等的?计策来,臣说了好一通嘴,精心布置,才叫睿王在宫里宫外都弄出那么大动静,又?设下这许多埋伏。可皇上若是不惦记着这余孽,由着他被啃死咬死,臣还会是您的忠臣,还是会鞠躬尽瘁啊,什么事?儿都没有。不过皇上不负臣之所望,您到底还是来了啊,既然来了,就别妄想着再从这片林子里出去!”
他的?剑刺破了魏绎的黄袍,魏绎也立即在他的?脖颈上割出一道?血痕。
剑拔弩张。
风声愈紧,密林中蹿出的黑影愈来越多,顿时将禁军扑倒在地,常岳一人便已被数十名杀手?围困住。
“贼子。”魏绎耳边听着刀剑声,冷骂道?。
“贼子?”
安保庆被这两个字莫名诛了心,龇牙咧嘴,高声咆哮道:“吾安保庆乃忠臣!忠心天地可鉴!我要荣华富贵,要做权臣,也要大启永世?昌盛,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启,大启不需要你这样昏聩无能的皇帝!”
他不再称自己为“臣”,他觉得魏绎不配做他的?君。
魏绎出奇平静,提醒道?:“你父亲是个贰臣,你是吃大殷的?皇家粮长大的?。”
“他是他,我是我!魏天啸一手?打下的?江山,你这个做儿子的?不也想毁干净了吗!”
安保庆盯着他怀里的?林荆璞,又?哑声笑了起来:“成也璞玉,败也璞玉啊。当?朝暴君与前朝祸水,你们如今要一同殉情?,也算是成就了一桩千古美谈了。”
魏绎不为所动,冷冷盯着他的?那把剑:“可朕若是死绝了,你是要打算立魏虎为帝?”
“今日你必死!”
安保庆肆无忌惮,又?得意笑着:“你姓魏,魏虎他也姓魏,他虽不是魏天啸生的?,可身上与你流的?血也差不了多少,说来大启皇室才历了七载,谁还会在乎血统纯正。说到底,有燕相在,龙座不过是一张虚设的椅子,换谁坐不是一样?”
魏绎眉间微蹙,耳廓微动,便隐约听见马场外围有军队号角,数以千计的马蹄声动地而来。
安保庆也听到了,笑意更甚。
魏绎趁他松懈,跃起一脚踢了他的?手?臂,剑滑了下来,立即被他拾起。
安保庆随即往后退了几步,有两名杀手?挡在他面前。
马蹄声愈来越近了,如同敲击着这片密林的?心脏,剧烈得要喷发而出。
安保庆没了武器,躲在人后,厉声喝道?:“天策军已赶到,你口中要谋逆的?并非只有我一人!魏绎,我们这些忠臣当日辛辛苦苦把你托举上皇位,保驾护航,可你今朝偏听信一个前朝余孽,你要为他舍命丢皇位,是你咎由自取!四面楚歌,不如早些降了吧!”
禁军还在浴血奋战,常岳冲在最前头,并未让禁军士气退缩半分,他们是王军,誓死要用命给皇帝开血路。
魏绎抹了抹牙尖上的?血,面色阴沉,持剑站立了起来。
林子分外吵闹,可魏绎的周遭又寂静异常。
安保庆头一次见识魏绎的武力,可并未探知深浅究竟,心中多少忌惮。
树梢压低,整片林子幽绿森严。王剑再次出鞘,锋芒逼人,直劈开了这夺目的日晕。
安保庆的?眼被闪了一下,心中咯噔,也不知为何,就往后退缩了半步。
再等他看清时,魏绎已抱着林荆璞重新坐上了那黄骠马,要逃出这片密林。
安保庆甩袖气急,厉声大喊:“给我追!杀了狗皇帝,尔等功成,来日都是正二品的?大将军!”
乌云蔽日,林子里的?光影一扫而空,肃杀的?气氛让惊鸟都飞散了。
林荆璞此时又被颠得清醒了过来,他直接在马背上吐了,魏绎的龙袍上也沾上了污秽。
魏绎知晓他难受,可也没空心疼,驱马在陡峭的?山林间疾驰。
他用一只手去扶住了林荆璞的?下巴,“给朕撑住了!林荆璞,你害人不浅,朕如今也要因你做那亡命之君!”
林荆璞吐干净了,仰面看他,腿上的?血还在流,虚弱得一时睁不开眼。
魏绎不及与他解释过多,沉肩说:“安保庆与邵明龙趁机反了。”
林荆璞听了,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犹如虎落平阳,蓦的笑了,又?弯腰下去狠狠咳了两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你还有脸笑?”魏绎心中烦闷,还是稍稍勒紧了缰绳,没再用剑打马。
黄骠马的背很硬,林荆璞趴得实在难受,便去扣住了魏绎的大氅,费力地直起身,靠在了他的?怀里,权当?他是个靠椅。
林中风大,魏绎骑着马不稳,怀里的?人又蹭得他浑身不适。
“别跑了,不如就近找个山洞躲躲吧。”林荆璞气息孱弱,娇气得要命。
魏绎挑眉看他,言语中有些恼:“早知你不怕死,朕也不必来救你。”
林荆璞问:“天策,还是逐鹿?”
“听见角声了,是天策军不会错。”魏绎眉宇未敢松懈。
天策军与逐鹿军是大启当朝军队的?主力,天策常年驻守在邺京与京畿一带,逐鹿则主管京畿以外的?战事?,两支军队是由邵明龙一手?训练出来的,比启朝最早的启丰兵训练有素得多,都是能出征沙场的良兵。
而魏绎手里统共只握着三千禁军,哪怕是皇宫里的?援军都到了,只要天策军一反,这注定是个困局。
林荆璞的?腿伤不小心被撕裂得更开,他承不住了,血水汩汩流出,只得埋在魏绎怀里痛苦低嘶,发丝夹着血汗,全掉进了魏绎的衣服里。
魏绎无他法,暗骂了句“麻烦”,只得下马先去找了个隐蔽的山洞。
他撕下龙袍一角,草草给他处置完了伤口。
林荆璞额上汗流不止,坐都坐不住,地上阴冷彻骨,他只能依偎着魏绎的背。
天色渐暗,这山洞已离马场有了一段距离,外面的厮杀声都听不太真切,也不知形势究竟如何了。魏绎浑身紧绷,贴耳去听地,一抽身,林荆璞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魏绎沉了一口气,要拉扯他起来,两人的?唇便碰到了一起。
这洞里几乎没光,什么都瞧不见?。只能吃得到唇上的?滚烫。
林荆璞很冷,于是先去吻住了他。
魏绎一怔,便不顾许多,将此刻的焦躁全撒在了他的?唇上,百倍千倍奉还。
他吃得凶,如野兽般大声喘息。
林荆璞呜咽着,眼角有泪要溢了出来。
魏绎尝过,便不肯放了,霸道捏着他的?腰:“怪不得要寻个山洞,先前不把握,临死前却惦念着要来跟朕快活一次?林荆璞,真?是好样的。”
林荆璞浑身冷极了,魏绎再凶,此刻也离不开他。
“瞧瞧德行,林荆璞。”
魏绎痛骂着嘲讽着,见?不得林荆璞这媚态,更觉得燥热难安。
后有追兵,前方无路,林荆璞这时又成了这般模样,魏绎觉得快疯了。
可骂归骂,他没忍住,还是去吃了他的?眼泪,又?在他脸上一番粗暴的啃咬,肃声警告道?:“给朕活着,往后还多的?是你哭的时候。”
林荆璞又?咳嗽了两声,嘴角微扬,说出来的话全是气音:“你放心,今日要死的,应不是你。”
“你自身难保。”魏绎道。
“在山洞挨过天亮,就能活。”林荆璞目色稍平,思绪活络起来,说:“魏绎,你说天策军到了,又?怎能料定天策军是来帮安保庆谋逆,还是来帮你铲除奸佞?”
魏绎:“安保庆和邵明龙都是燕鸿的人,沆瀣一气。”
林荆璞笑了一声:“是啊,连安保庆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安知振主持博学科,他就急眼了,怕失了燕鸿的心,所以马场上的?布置重重,要我的?命,也要你的?命。可他却偏偏没往后算,不知道后头还有深渊在等着他。”
“你是觉得邵明龙不会帮他,而是帮朕?”
“不是帮,而是诛。”
林荆璞小口呵气,缓了缓,才说:“邵明龙对燕鸿的忠心不必说,他是个没有野心的?将军,是决计不会背叛燕鸿的,所以今日这一招,关键是得看燕鸿决定要诛谁。”
魏绎不以为然:“如果?只因安知振主持了博学科,还不至于让燕鸿杀了安保庆,他这些年做相府的?狗,十?分卖力,燕鸿简直比安知振还像他的?爹。燕鸿倒不如杀了朕,扶持魏虎当新皇。”
“听起来是这个道理,可是不然,别忘了燕鸿最忌讳什么。”
魏绎眸子一深:“世?家?”
林荆璞颔首:“安家百年的?祖训,是要让全族荣辱与共。这是贵族子弟根深蒂固的东西,安保庆除非投胎重来,否则丢不掉这包袱。燕鸿这些年用他,也是存心要防他,不然也不会把安知振留在太学院。”
“若魏虎上位,那安保庆就是头等功臣。今日他在马场布局,想只手更易大启天子,我若是燕鸿,也会将计就计……”
林荆璞没力气再说了,魏绎也已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一会儿,洞外月色洒下,与密林中的火把交相辉映,林荆璞听到了远处的?厮杀声。
“等着,安保庆今夜便要亡。”
029# 骤雨 “要睡回龙榻上睡去——”
月出东山, 天策军已?将安保庆那帮人堵得水泄不通。
林子再大,上万军马也可筑成铜墙铁壁,活活围困死?这帮饿兽。
禁军已?然与天策军站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