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娘:“陛下与岚王乃千古难遇的尽心相佐、君臣典范,将来都要名垂青史。昂儿在乌衣卫待着总有一天全会明白。”
“算了,不提逆子了,夫人吃菜。”
“老爷吃菜。下月咱们新开分铺的生意……”
……
这样一个京城富户夫妻饭桌讨论生意经的早晨,楚微宫内亦是和和美美。
岚王早朝回来,与皇帝一起用了早茶。
皇帝特意给摄政王煨了几只甜甜红红的暖橘,亲手剥给岚王吃。
岚王:“……”
宴语凉:这表情不对。
岚王:“酸。”
宴语凉:“????这还酸呀?”
千挑万选的贡橘,品相极佳,他之前尝了几瓣,酸酸甜甜正正好。
岚王:“很酸。”
宴语凉:“酸你还吃?”
岚王不理他,将剩的几只暖橘都给吃完。
宴语凉:有些人成天驴朕、与朕斗智斗勇,但朕亲手剥的橘子,他酸死也舍不得丢。
手上却殷勤:“这都嫌酸,青卿是有多嗜甜?怨不得青梅茶你也不爱喝。来来,吃块豆沙甜糕就不酸了,看朕捏的小鸭是不是越来越像了?”
像个鬼,鬼都认不出那是小鸭。
岚王吃豆沙糕,微微眯着狭长凤目优雅像一幅画儿一般。
皇帝那边就不怎么优雅了。
从青梅茶里捞酸梅,顽皮地扔到天上再叼回来。一边吃一边玩。
岚王余光觑他。
宴语凉:“青梅多好吃!所谓‘紫蕨行看采,青梅旋摘尝’,又所谓‘青梅煮酒斗时新’,梅子从来是风雅名士所爱。”
“青卿就只喜甜糕与唐鹤子。朕都没嫌弃你,你还好意思嫌弃朕。”
岚王的指尖硬了。忍。
无论是甜腻腻的糕点还是画风小情小趣的唐鹤子,确都不登大雅之堂。
庄青瞿从小家里什么都不缺,古玩字画御用仙品皆是琳琅满目许多比宫里还好。奈何他偏偏不喜欢。
喜欢的东西就那两三样,都十分古怪。
他也嫌弃自己,为何看上这些。
一如眼前这人。
多少人劝他。少主您要什么样的,比他好看比他乖巧,多少美人翘首昂盼您去临幸。
“那就给我找出一个比他聪明、比他会算、比他决绝、比他有趣,能叫我成日里鸡飞狗跳、辗转反侧,恨自己自作自受,遇着以后一辈子都无法好过的人。”
“……”
属下闻言震惊又迷惑,像看什么疯子。
“本王就喜欢那样的,别的不要。”
而此刻,“那样的”一个狗皇帝正在身边笑得毫无防备,又或者至少是“看起来毫无防备”,还敢出言嘲讽他。
庄青瞿看着他,默默磨牙又移不开眼。
……
用完早茶,自是又要开始一天的工作,勤政的人生难免枯燥。
今冬最后一场雪下来了,落得腊梅枝头沉甸甸的。两人窗边各拿起奏章。
岚王:“阿昭你做什么。”
宴语凉:“干活啊。”
岚王:“干活就好好干。”
宴语凉:“就不。”
茶榻就那么点大,他却非要跟岚王挤在同一侧,勾人家手指。
宴语凉私底下问了拂陵,岚王当年南征北战没工夫按时吃饭,又在大漠的冰天雪地里作了胃病。用过饭之后经常不舒服,需要暖一暖。
但拂陵是岚王的贴身太监,又不能让岚王知道拂陵“出卖”了他。
宴语凉因而无法明目张胆地去给岚王捂捂。只能整个人贴着人家,腾出手来摩挲手指。老太医说过,手指上有个暖胃的穴位,偷偷按一按,嘿!
屋内炭火烧得很暖。
一手握美人,一手批奏折。
批。
批。
宴语凉:“哈哈哈哈哈。”
奚行检那洋洋洒洒回击蠹虫文官的奏章,实在是很好笑哈哈哈,各种引经据典花式骂人。
哈哈完了,他总算想起来昨天大半夜的乌衣卫喊的是奚行检等人深夜谋反!
这……
“咳。”他把奏章递给岚王,“青卿你看这个。”
“这位奚卿才学深厚、见解独到,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岚王眸光清浅。
也不说话,就挑眉看着他。
宴语凉:没生气就是胜利!果断放下奏折、翻身投怀、趁热打铁、占据高地。
岚王:“你!”
“成何体统,下去!”
宴语凉才不,大长腿跨在岚王膝上直接就揽住人家脖子。
岚王:“宴、昭!你!”
“青卿以为,这位奚卿人品如何?”
“朕以为,这位奚卿言行正直、颇有古代名仕遗风,绝非是会图谋不轨的小人。”
“……”
“偷偷问一句,青卿你不是……私底下已经把人给抓了吧?”
岚王眼神瞬间危险暴躁。
“哎哎哎,没抓就没抓,青卿跟朕约好的不准随便生气呢?不准气,嗯?”
“来,新约定,以后谁再随便生气谁吃一整颗酸梅子。嘿,就知道青卿舍不得对朕生气的,哎青卿你干嘛!”
两颗茶底青梅,岚王拈出便咬。
事实证明,人与人对酸味的耐受力确实很是不同。宴语凉吃着明明酸酸甜甜的梅子,岚王咬下去直接脸都变色,瞬间连带着眼眶都发红。
宴语凉:“啊啊啊!岚岚不哭,吐出来吐出来!”
岚王梗着脖子咽下去了。
宴语凉:朕,真的佩服!心疼又好笑:“这是何必?”
岚岚脾气上来时古怪莫测,但无论如何美人被酸着了他是心疼的。赶紧又让樱儿拿甜糕茶点又是要来甜甜的龙眼茶。
云飞樱儿:“………………”
今日的大夏宫闱秘史,推陈出新。
在外曾以德治世,人称圣明天子的陛下。威风震天、北漠铁蹄听了闻风丧胆的骠骑大将军庄青瞿。现实永远比小话本荒谬。
好久,岚王总算缓过来了。
面色不善,谁也不理,沾着朱砂冷着脸回折子。
宴语凉:“咳,岚岚,适才奚卿的事,朕其实没说完。”
“那什么……”
“岚岚是不是其实早已知道,之前有一日朕实在闲得无聊,不慎爬了宫墙,不慎摔了下去,咳,不慎正好撞到了奚卿?”
岚王放下笔,脸色瞬间黑透。
宴语凉:“岚岚……不知道?”
“真不知道?”
这,乌衣卫不应该无孔不入的吗?原来也没朕想的那般上天入地的能耐。
“朕还以为青卿是在等朕坦白从宽……”
岚王:“我若知道阿昭那般能耐,早把你楚微宫外墙上插遍碎琉璃!还能让你在这聒噪!”
宴语凉:“岚岚乖,不气,不气啊。听朕说完。来,给你梅子。”
“你——”
“朕那日巧遇奚卿,偶然得知奚卿对岚岚你误会深重,朕以为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岚王捏着青梅,咬着牙:“奚行检能对本王有什么误会?无非是说本王挟持天子、犯上作乱、谋逆之心人尽皆知?!那又如何,本王真要谋逆他又能如何!那一帮成日里只会乖乖上朝的文臣,还想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宴语凉:“~~~~”
瞧瞧,这桀骜不驯、倨傲自负的凶狠样子,总算是有点胁迫天子、乱臣贼子那味儿了。
眼尾一抹杀气红,可真是好看得不行。
“宴、昭!你又笑什么??”
啊,这,朕笑了吗?
唉,太好看了一时心花怒放没忍住。完了完了更气了,哈哈哈哈。宴语凉一手捏紧自己的保命白鹅大毛领,一手去勾岚王手指,岚王愤而甩开他。
朕再勾!
“青卿听朕一言,不可意气用事。”
“青卿不是逆臣。青卿人美心善、气质高洁、能征会战、功勋卓著,乃是我大夏国之栋梁、百姓拥立敬重、实至名归的骠骑大将军。任何人不得污蔑。”
“可同样的,奚卿他亦是秉公执法、铁面无私,京畿人人交口称赞的青天大老爷。”
“都是国之栋梁,又何以互相猜忌、水火不容?”
“倒不如尽快各宽一步,互相了解,尽释前嫌。”
“奚行检目光不够长远,但朕相信,青卿一定比他高瞻远瞩。如我大夏这般,外有北漠、印兰、落云等国层层环伺,最忌本国内耗。若是自己人成天忙着与自己人斗,不仅让别国看了笑话,更让异族有可趁之机,这怎么行?”
“大夏国之栋梁理所应当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当然了。”
“想必你与奚卿误会如此之深,定是朕以前没做好,才至如此这般。”
“朕虽不记得,但朕知错。”
“知错便改。”
“因此,朕想的是……不妨咱们今日午后睡醒起来传召奚卿进宫一趟,反正昨夜你的乌衣卫也已看到咱们君臣和睦了,不如,叫奚卿也来看看?”
岚王:“……”
危险边缘再次伸出龙jio,傀儡皇帝还敢提要求请大臣吃饭,可见岚王如何薄怒隐忍。
“宴、昭。”他咬牙。
“你究竟可知,你自己如今到底是什么处境?”
宴语凉:“那朕也实说了,朕其实,并不知道朕究竟是何种处境。”
“但朕知道一件事。”
“就是无论青卿、奚行检还是朕,都是一心为大夏好。岚岚一天到晚批那么多奏章,奚行检回那些文人腐蠹洋洋洒洒那么多字,为的是什么?”
“大道之行,无非天下为公。”
“……”
朕可以,朕很好,朕绝了。
宴语凉说完,紧了紧的大毛领,等着山雨欲来。
没有山雨欲来。
岚王起身。宴语凉赶紧拉住:“说好了生气也不准走的!”
“不走。”岚王声音微哑,“我去外面……看看雪。”
啥?
朕跟你说国家大事,你说你要看雪?
却在下一刻,宴语凉明确地在岚王眼里看到了一抹浮光亮色。
岚王避着他的眼睛,可那抹明亮无处遁形。
这种颜色宴语凉之前只见过一次,一直想要再次看到,如今终于又一次看到了。
第25章 嫩蕊初破,柳枝复摇。
岚王出去看雪了。
宴语凉拿起一本新奏折,回味了一下适才适才他那眼底动人的清清浮光。
拂陵:“岚主多半是看陛下与从前分毫未变,心绪一时复杂了些。出去吹吹风也好。”
宴语凉:“那朕‘分毫没变’,是好还是不好啊?”
问完咬着笔,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傻了。
没变自不会是坏事。
不然让岚王又爱又恨难以自拔的又是哪一位?
不过,若真一点没变,宴语凉也是不信的。
无论怎么想,眼下的自己狗是狗了点,却也活泼开朗会哄会心疼人,怎么都招人喜欢。
绝不会如失忆前一样,令大美人恨到红了眼睛。
拂陵:“这,要奴才如何说,陛下内里真的全然未变,但乍一看……还是变了些。”
“哪里变了?”
“陛下如今,比以前活泼些。”
宴语凉:“啊?朕以前还不够活泼啊?”
他虽前尘往事大多不记得,但好歹还能回忆起一些片段。
清楚记得他以前不但没事就溜出宫买小话本,在宫里也不消停,会骑射会偷酒会各种上蹿下跳没个正型。
岚王也说过他以前读书时各种不像话,所以难道他这活泼开朗不是从古至今一脉相承?
拂陵:“那是陛下读书时。后来身为一国之君,毕竟肩上的责任重……”
他说一半,侧目看了看在一旁装木头人的云飞樱儿,轻咳一声。
“此等旧事,倒也不是我们奴才可妄议。”
宴语凉:“……”
啧,瞧瞧,都难。
不止他难,岚王的人也难。
他在深宫夹缝求生,每日与绝色摄政王互驴,拂陵也得时时谨言慎行不能多话。
嗯,难。
……难个鬼的难!
宴语凉瞧了一眼手边的朱砂。他前日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岚王爱用的“红绡半”没有他以前的“梅间血”色泽细润。半天而已岚王就给他找来了。
平日里说想吃什么,说被子重了,桩桩件件岚王都默默给他弄。
就连他说的想见奚行俭,岚王虽不理他,却也一直没有说不行。
没说不行就是行,没掐死他就是行。
宴语凉如今可清楚对付岚王的法子了,无非也就是多泡一泡,磨一磨。
“……”明明还在互相驴着。
宴语凉不禁好笑,他也不明白自己如此普通却为何能成天如此自信。
哪怕失忆被关,哪怕岚王把持朝政,哪怕互驴,他却似乎始终莫名其妙地笃信,迟早有一天,或许就在不远……
岚王会让他出门。
会许他面见群臣。再然后,披就黄袍、送他金銮殿还朝。
不信就看着。
如今僵持,多半只因岚王并不信他真心。
当然,若是他失忆前真的对岚王并不好,那确实换谁也接受不了失忆后一下子就好了。
但没事,日子长着呢。
宴语凉如今虽不记得失忆前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失忆后倒是一切简单明白——
他就真心诚意、大道至简,喜欢美人,宠爱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