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天阔手掌按在上头,便觉掌心传来微动,一时之间又是欣喜又是忐忑。
“殿下不喜欢这孩子?”楚沉问道。
“孤怎会不喜欢他?”暮天阔一怔,忙开口道:“他是你与孤的孩子,孤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楚沉放开暮天阔的手,起身道:“自我有孕以来,殿下从未对着孩子好奇过。我倒是想过这其中的原因,可我没想明白。从前我对你有过颇多误解,所以此事不愿再揣度你,今日我当面问你,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只想知道你的心里话。”
暮天阔闻言皱了皱眉,只觉心中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一直以来他对楚沉有孕之事都有些过于紧张,没想的会让楚沉有这样的误解。
“我……”暮天阔上前几步,握着楚沉的手开口道:“并非是你以为的那样。”
楚沉看着暮天阔,等他继续解释呢,暮天阔却皱着眉头迟迟不开口。
“殿下不愿说便算了。”楚沉淡淡一笑开口道。
他说罢转身朝内殿走去,暮天阔见状一把拉住他,开口道:“孤害怕。”
“怕什么?”楚沉问道:“怕……孩子不是你的?”
暮天阔摇头道:“孤怕你受苦,更怕你……有危险。”
楚沉:……
这个答案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没了?”楚沉问道。
暮天阔一脸严肃的道:“这还不够吗?”
楚沉挠了挠头,着实有些无法理解暮天阔的这个理由。若非对方那副神情太严肃了,楚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敷衍自己。但仔细想想,他也确实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暮天阔的反常。
只听说过生孩子的人会得产前焦虑,暮天阔又不用自己生,怎么还能焦虑上了呢?
此事直到后来楚沉寻了个机会问了太医几句,才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暮天阔是因为上次在东郊的时候目睹了那个青年难产而死,回来后做了噩梦受了刺激,这才有了后头的举动。
“太子殿下不敢朝您提起,是怕让这种担心和不安影响到您。”太医朝楚沉道:“当时老臣给太子开过几副安神的汤药,后来又提议让殿下将寝殿重新修缮了一番,免得他一看到熟悉的场景,便想起噩梦里的情形。”
楚沉闻言点了点头,暗道怪不得当时暮天阔突然要搬到偏殿呢。
暮天阔这很明显是受了刺激后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所以才一直对孩子的事情避而不谈。
“那他这心病……该如何是好?”楚沉问道。
“大概得等到太子妃殿下平安生下小皇子之后。”太医道:“今日太子妃殿下突然胎动,显然又有些刺激到了太子殿下,老臣会再帮他开几幅安神的汤药。”
楚沉点了点头,心道暮天阔这心病属于心理学的范畴,这里的太医怕是没法治好的。但他生孩子还要小半年的时间,往后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到时候暮天阔日日守着他的大肚子,岂不是要病的更厉害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试着让对方改变一下心态。
不然真到了他生孩子的时候,暮天阔先吓破了胆,到时候连个撑场子的人都没有,多尴尬。
楚沉伸手摸了摸小腹,心中渐渐有了些主意……
大楚的二皇子楚英和五皇子楚灿被安置在了提前准备好的住处。那里无论是环境还是护卫都颇费了些心思,看得出尧国朝廷对太子妃母家来的人还是比较给面子的。
陆璟亲自陪着人过去,待一切安置好之后才打算离开。
楚英却拦住他没让走,非要让他坐下来喝喝茶。
陆璟随身带着暮天/行呢,本不想多逗留,奈何楚英好歹是二皇子,如今出使尧国代表的便是国君,陆璟既是臣子,自然不好忤逆了对方。
“小侯爷来得时候说得好好的,将六弟送到就回去,怎么竟逗留至今呢?”楚英问道。
陆璟淡淡一笑开口道:“太子殿下是派了二殿下来朝我兴师问罪吗?”
“哈哈哈。”楚英笑了笑道:“小侯爷哪里话,咱们都是自家人,什么问罪不问罪的。”
陆璟如今心有旁骛,不想和楚英纠缠,所以并未深想对方这句“自家人”里包含的意味,只开口道:“尧国太子欲留陆某多待些时日,陆某不想伤了两国和气,自然不便推辞。”
楚英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暮天/行,开口道:“十殿下看着不大精神的样子?”
“殿下不大舒服,陆某一会儿便带他回去休息。”陆璟淡淡的道。
“哪里不舒服?”楚英问道:“是不是脑袋不大舒服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暮天/行,目光显得十分无礼。暮天/行只淡淡地垂着目光,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但陆璟听了这句揶揄却顿时黑了脸,开口道:“二殿下身在尧国,请务必谨言慎行。”
楚英闻言颇为意外,开口道:“小侯爷在尧国待了这些时日,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胳膊肘往外拐,不愧是六弟看上过的人。说起来六弟,今日我和五弟来大楚,他竟然连面都不露,倒是让本王没料到。”
“六殿下如今是尧国的太子妃,身份尊贵,不宜见外客。”陆璟道。
“本王倒是想试试,六弟是否真的半分面子都不愿给本王。”楚英一脸冷笑的道。
陆璟懒得跟他扯皮,寻了个由头便带着暮天/行走了。
回东宫之后,他便去了楚沉的住处。
寝殿内,暮天阔正拧着眉头摸楚沉的肚子呢。
他那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摸自己的孩子,倒像是在摸一个随时要爆/炸的炸/弹一般。
“隔着肚皮呢,他又不会咬你,你怕什么?”楚沉伸手按在暮天阔手背上,略一施力。
暮天阔顿时大惊失色的道:“你干什么这么使劲儿?别伤着了……”
楚沉失笑道:“不管是我还是孩子,都没那么脆弱。上回在东郊的时候,那么大的雨,我带着十殿下又是爬山又是涉水的,到最后不还是好好的吗?”
提到东郊,暮天阔顿时想起了山洞中那个青年,面色一下子就变了。
楚沉握住他的手道:“你知道柔柔亲生的爹爹,为什么会死吗?”
“他……难产。”暮天阔沉声道。
“他之所以会死,并非是因为柔柔,而是因为他的夫君为了救他在大水中丧了命。”楚沉道:“他心中郁结,无法独活,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念想,就算没有那个孩子,他也未必能活下去。”
暮天阔闻言怔怔地看着楚沉,骤然觉察到了楚沉说这话的用意。
他伸手将楚沉揽在怀里,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
“咱们宫里有整个尧国最好的大夫,你若是依旧不放心,大可再去寻一些神医过来。”楚沉开口道:“寻常百姓家,许多有孕之人到孩子出生都没看过大夫,照样也能平平安安。”
其实楚沉自己心里也知道,生孩子这种事情风险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是到了见代社会,医疗水平已经那么发达了,也依旧难免会有产妇遭遇各种各样的危险。古代这个医疗水平之下,生孩子的风险就更不用说了。
但这话他没法跟暮天阔聊,不然对方更得吓个半死。
而楚沉自己向来随遇而安,他信的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一套,所以反倒不怎么紧张。
“咳……”殿外地陆璟轻咳一声,而后领着暮天/行走了进来。
“老十这疯病还没好呢?”暮天阔开口问道。
暮天阔和楚沉都意味深长地看向暮天/行,对方则一脸淡定,看来装疯装得自己都快信了。
陆璟拉着暮天/行坐下,开口朝两人道:“我在南边的时候倒是有幸结识过一位神医,那人医术高明的很,我曾经有个部下打仗的时候肠子都被人砍断了,那神医愣是剖腹将他的肠子接了起来,又将肚子缝好了。”
“真的假的?”楚沉问道。
“我亲眼所见还能骗你吗?我怀疑那人就连掉了的脑袋都能给人缝回去。”陆璟道:“殿下若是担心你的安危,回头我回到大楚之后将那位神医找来给你,有他在,可保你生产的时候万无一失。”
暮天阔闻言颇为高兴,恨不得陆璟见在就去找人回来。
倒是楚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问道:“你这是打算回大楚了?”
他这话其实有一半是问给暮天/行听的。这几日他眼看着两人形影不离的,虽猜不透陆璟是什么心思,但多半也感觉出来了,两人如今都像是在不约而同的逃避问题,大有能躲一天是一天的意思。但楚沉到底是旁观者清,知道两人这么稀里糊涂的耗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不说我的事情。”陆璟转移话题道:“我刚从二殿下那里回来,听他这意思对你今日没有露面似乎颇有不满,想必这几日会有所行动。”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楚沉失笑道:“你在那里陪他喝茶的时候,他已经找人来东宫送了拜帖。”
陆璟闻言皱眉道:“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见你?”
“再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总躲着不见也不是办法。再说了,我又没什么可心虚的,他想见就让他见。”楚沉道:“反正这里是东宫,又不是大楚的皇宫,他还能把我怎么着了不成?”
暮天阔看了一眼暮天/行,又看了一眼陆璟,开口道:“你在王城待了这么久,光是楚骁催你回去的文书孤就收到了三四封,想来大楚对你这个小侯爷还是很在意的。孤最早留你是有些意气用事,但如今恐怕也留不住了,你要早做打算。”
陆璟闻言点了点头,今日见了楚英之后,他便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如今定南侯在京城,楚骁料定陆璟不敢忤逆不回,所以也算是将他拿捏住了。
一旁的暮天/行闻言之后目光微敛着,一言不发。
两人离开东宫之后,陆璟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暮天/行平日里看着幼稚胡闹,但并非愚钝之人。
今日他将一切看在眼里,陆璟什么都不说,他心中也早已跟明镜似的了。
没多久,二皇子便带着五皇子到了东宫。
暮天阔着人去前厅摆了些茶果,亲自带着楚沉去见了二人。
一别许久,二皇子倒是没什么变化,但五皇子仿佛比从前更沉默寡言了,见到楚沉之后颇有些拘谨,见过礼便老老实实坐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看楚沉,一直低着头。
二皇子对楚沉的态度则比较微妙,既没有过于亲热,也没有过分的疏离。他是个聪明人,在没弄清楚楚沉的处境之前,不会轻易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寒暄过后,二皇子着人将带来的礼物呈了上来。
楚沉打眼一看,都是些寻常的金银玉器,没什么新鲜的。
“上次多亏了太子殿下慷慨,赠了父皇好些丹药,这才保着父皇龙体无虞。”二皇子朝暮天阔道:“这次前来东宫拜会太子殿下,还是有个不情之请,父皇那些丹药快用完了,恐怕还得朝太子殿下再求一些。”
先前国师给大楚皇帝的丹药并非什么良药,服用了会让人精神换发,但长期服用会有依赖性,时至今日大楚皇帝已经离不开丹药了。先前尧国开出的价钱太惊人,大楚太子怎舍得花重金去买那些对他来说无用的丹药,所以今日才有了二皇子上门求药这一出。
“原来是为了此事啊。”暮天阔淡淡的道:“孤还以为二殿下和五殿下念着兄弟旧情,今日是来探望太子妃的呢,竟是孤误会了。”
两人闻言面色十分尴尬。
楚沉则挑了挑眉,心里替暮天阔点了个赞。
“这丹药嘛,二殿下求错人了。”暮天阔看向楚沉道:“这东宫里,孤说了也不算,凡事都是太子妃做主,二殿下要求便求太子妃吧。”
二皇子闻言一怔,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楚沉。
“太子殿下说笑了。”二皇子道:“六弟怎么能做得了东宫的主。”
暮天阔面色一冷,开口道:“孤愿意让他做主,与你何干?”
暮天阔说罢牵起楚沉的手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孤和太子妃要用晚膳了。”
言下之意,连留二人用饭的意思都没有。
二皇子一脸尴尬,看了一眼一旁的五皇子。
五皇子硬着头皮起身,朝楚沉道:“六弟,本王一直很挂念你。”
“还好我忘性大,没怎么挂念五哥。”楚沉淡淡一笑开口道:“不然想起来都是些不大好的事情,难免糟心。”
五皇子闻言面色一白,顿时十分尴尬。
暮天阔对两人早已没了什么耐心,连漂亮话都懒得说,当即便送了客。
说实话,楚沉虽然对他们没抱有任何念想,但得知两人匆匆来访竟丝毫没有兄弟之间的惦念,仅仅只是为了再朝暮天阔要丹药,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
楚沉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对方但凡给他讲点情谊,他也不至于丝毫不念旧情。
偏偏二皇子自作聪明的觉得,与其和楚沉套近乎,不如直接求暮天阔。
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接下来的几日,暮天阔便老往宫里跑。
楚沉每日听他说宫里的情形,得知这次所谓的三国和谈,似乎比预期中差了点意思,谈的不能说不顺利,只能说收效甚微。
其实从一开始楚沉就猜到了这个结果,沧绥派出的使团首领是卢哈那个出门只带脾气不带脑子的人,而大楚虽然派了二皇子,但此人也没多少格局,不是能担大任的角色。从使团的人员配置上便能推断出来,无论是大楚还是沧绥,其实这次派人就是来混个过场,并没打算真谈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