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天阔看了一眼国师,又道:“没有这样的理由,当然也可以有别的理由。但你素来在宫里行走,该当知道,一个心中没有牵挂的人,会被权利和欲望磨灭成什么样子……大楚的皇帝你是见过的,他曾经也是一个胸怀伟业的皇帝,可如今虽然妻儿无数,心中却比京郊的野山还要荒芜。沧绥的皇帝你也是见过的,他骁勇善战,却也暴戾凶狠,视妻儿与玩物,到头来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变本加厉,比他更残暴不堪。”
“国师觉得,将来……孤会成为什么样的帝王?”暮天阔问道。
国师看向暮天阔,只觉得对方这话丝毫没有能说服他的道理,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孤在大楚的六年,学会了一个道理。人活在这世上,必须有个牵挂,否则浮浮沉沉轻易便会失了本心。”暮天阔道:“孤从前的牵挂,是能回到尧国。回来之后的牵挂,便是太子妃。”
国师闻言叹了口气,知道再劝也无用。眼前的暮天阔虽过于少年意气,但骨子里的坚定和决绝却让他近乎折服。况且暮天阔这番话本就是在诛他的心,暗指当初他自作主张地一念之差,险些让暮天阔失了牵挂,若真如此,将来暮天阔成不了明君反倒赖在了他的头上。
当然,暮天阔说这些的原因也显而易见,那就是让他管住自己的嘴。
毕竟暮天阔作为一国储君,要离开王城去大楚的牧州这可不是小事,是需要尧国皇帝准许的。而此事尧国皇帝一定会问国师的意见,届时国师只要卜一卦说“不吉”,暮天阔此行便很难如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国师只得朝暮天阔行了个礼道:“殿下放心,来日殿下若要启程去牧州,贫道定不会在陛下面前横加阻拦。”
“多谢。”暮天阔朝他回了个礼。
国师走到书房门口,又驻足转身,朝暮天阔道:“此番生机……在天不在人,殿下此去若是……”
“国师放心,孤求得是此心能安,若天意不成全……”暮天阔凄然一笑,开口道:“孤强求又有何用?”
国师闻言点了点头,却始终没有松一口气。
暮天阔嘴里说着不强求,目光中却显然透着同生共死的心志。
可他纵然是窥得天机之人,却也并非事事都能左右。
实际上,大多数时候窥得天机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无力……
第二天一早楚沉醒来之后,暮天阔便将要去牧州的事情朝楚沉说了。
楚沉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牧州是哪儿。
“有地图吗?拿给我看看。”楚沉问道。
“孤这里只有大楚京城以北的地图,京城以南的恐怕得到了大楚之后才能想法子弄到。”暮天阔道。
楚沉闻言恍然大悟,暗道那个时代不像现在,搞个地图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况且尧国此前与大楚不睦,想要弄大楚的地图,恐怕都得偷偷摸摸找人磡绘,工程量应该不小。所以他们只有京城以北的地图,毕竟两国交战再怎么激烈,也打不到大楚京城以南的地方。
“我依稀记得牧州和南郡离得不远,可惜陆璟如今在京城,不然说不定能见到他。”楚沉开口道。
暮天阔笑了笑,开口道:“你若是想见他,总能见到的。”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楚沉一时倒没多想。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想去那么远的地方?”楚沉问道。
暮天阔想了想,开口道:“孤少年时便去了大楚,在京城一困就是六年,哪儿都没去过。如今王城整建户籍的事情也完成了,孤想趁着你生产之前,多陪陪你,正好也带着你四处游玩一番。”
楚沉闻言心道,这不就是度蜜月吗?
左右他如今的身体每况愈下,与其待在东宫里等死,还不如陪着暮天阔去度度蜜月。他猜想,暮天阔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思,所以才有此一举。
虽然不知道暮天阔为什么选了牧州这个地方,但想来对方自有他的用意,说不定那里会有什么惊喜?
暮天阔当日便去宫里朝皇帝告了假,国师果然信守承诺,未做阻拦。没人知道暮天阔是怎么和皇帝交涉的,总之他当日在皇帝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便着东宫的人准备好了车马。
楚沉不知此去要多久,心中存了永别的念头,便特意去朝容夫人、柔柔还有宁安公主都道了别。本想去找暮天/行也道个别,却没找到人影。如今炼丹房的事情,楚沉已经彻底交给了对方,好在他此前已经将自己的想法说的比较透彻了,无论他在不在,都不耽误继续实施。
出发那日,楚沉醒的比以往都要早一些。也不知是不是他心境到了绝处反倒坦然了,还是因为要远行的缘故,这几日他睡得稍稍安稳了些,气色也不像先前那么黯然。
“这次咱们路上走得慢一些,等回来的时候王城就该下雪了。”暮天阔揽着楚沉的腰走到马车前,伸手掀开车帘,却见里头坐了一个人。那人冲暮天阔和楚沉咧嘴一笑,开口叫到:“九哥,嫂嫂。”
“你来干什么?”暮天阔冷声道。
“我跟你们去牧州。”暮天/行开口道:“炼丹的差事我都拜托四哥了,不会耽误的,而且父皇已经允了。”
“孤不允。”暮天阔伸手一把将暮天/行扯出来,正要往地上扔,骤然想起一事,暮天/行的朱丝还在陆璟身上呢。念及此暮天阔只得松口道:“想跟着可以,若是敢胡闹孤定不饶你。”
暮天阔说罢指了指后头的马车,那意思让暮天/行去坐另一辆马车。他们此行不能招摇,暮天阔除了暗卫之外,明面上只带了林东和重阳两个护卫,且充任车夫一职,另一辆马车内坐着的是太医。
暮天/行闻言喜出望外,老老实实地跳下车去了后头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87章 晋江独家发表
楚沉他们一路向南,没几日便出了尧国的地界,进入了大楚境内。
为了不引人注意,众人扮做了南下探亲的大楚人,一路上倒也颇为顺利。
暮天阔从前虽然在大楚生活过数年,却从未有机会深入过大楚民间,这次一路南下,他倒是颇有感悟。尤其是身为尧国人,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遭遇过盘查,他们做的假通关文书都没派上过用场。
这也让他意识到,楚沉此前提议的整建户籍,控制王城的人员出入一事是多么的明智。
“咱们是不是快到京城了?”众人在某个镇子上落脚的时候,楚沉朝暮天阔问道。
“再有四五日就能到京城了,不过京城人多眼杂,咱们还是不去为好。”暮天阔道:“我们在距离京城半日路程的地方改个道,从京城的西郊绕过去。”
这样一来虽然会让他们多走近两天的路程,但同时也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楚沉一路上都对暮天阔的安排从无异议,闻言便点了点头,不过他瞥见后头马车上下来的暮天/行之后,念头一转,问道:“他跟着咱们过来是为了陆璟吧?咱们若是绕过京城,他怎么办?”
“前几日我收到过一封京城来的信,陆璟如今在京城的处境不大好。”暮天阔道:“这个时候若是让十弟去找陆璟,只怕会给陆璟添麻烦。”
楚沉闻言挑了挑眉,心道暮天阔竟然在大楚还埋了不少人,只怕他们这一路上经过的地方,有不少暮天阔暗中联络的据点,否则他们从王城出发已经十数日了,暮天阔不可能收到京城的消息。
“那怎么办?陆璟会有危险吗?”楚沉问道。
“定南侯手里有军权,楚骁不会伤了他性命的,你放心吧。”暮天阔道。
他们今夜在小镇的一处客栈歇脚,暮天阔怕楚沉饿肚子,所以天黑前便用了晚膳。众人用过膳之后,天色尚早,暮天阔便带着楚沉在镇子上逛了逛。
楚沉的肚子眼看一天比一天大,如今即便穿着宽松的衣服,也稍稍能显出来了。太医每日都叮嘱楚沉要多活动活动,但他夜里昏睡,白天要赶路,所以暮天阔早晚以及赶路的间隙,都会抽空带着楚沉溜达一会儿。
“想吃糖人。”楚沉停在街上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朝暮天阔道。
暮天阔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暮天/行,朝他使了个眼色,暮天/行忙上前买糖人去了。
楚沉看着那卖糖人的,突然想起了一桩往事,朝暮天阔问道:“我记得你在京城的时候,身边老跟着一个相好的……就是你那个表兄,叫陶青的。后来怎么没再见过他了?”
暮天阔看了楚沉一眼,开口问道:“你想知道陶青的事情?”
“说来听听呗,闲着也是闲着。”楚沉开口道。
暮天阔轻笑了一声,开口道:“陶青比我大一岁吧,自幼也是养在宫里长大的。他资质一般,但待我还算真心,所以母亲将他派到京城,本意并非是让他做我的护卫或者随侍……而是打算让他跟了我。”
“跟了你是什么意思?”楚沉明知故问的道。
暮天阔压低了声音在楚沉耳边道:“母亲怕我到了年纪身边无人会寂寞,让他做我的枕边人。”
“那我岂不是坏了你们的因缘?”楚沉开口道:“怪不得当初他看我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呢。”
暮天阔转头看着楚沉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我和陆璟当初还差点成了亲呢。”楚沉道。
暮天阔:……
一旁刚买好了糖人的暮天/行:……
暮天阔本意是想逗他一下,毕竟从来没看过楚沉为自己吃醋的样子,万万没想到楚沉一句话给他噎了回去。
“天快黑了,该回去了。”暮天阔开口道。
楚沉拿着手里的糖人咬了一口,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别人度蜜月都是花前月下,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哲学,咱们每天就是坐马车吃饭和睡觉。”楚沉一脸无奈地的道。
暮天阔皱了皱眉问道:“度蜜月是什么?”
“就是成亲之后两个人要抽一个月的时间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因为是新婚很甜蜜,所以叫蜜月。”楚沉朝暮天阔解释道。
暮天阔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想看星星?”
“咱们恐怕看不了星星,要看也只能勉强看个日出。”楚沉道。
谁让他天一黑就昏睡不醒呢。
当夜楚沉睡着了以后,暮天阔一直守在旁边,心里老想着楚沉说的话。楚沉说想陪他看星星,这个看似简单无比的心愿,他却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哪怕他是一国储君,哪怕他拥有无上的权利和财富,但楚沉这个小小的心愿,于他而言却难于登天。
暮天阔伸手轻轻按在楚沉的小腹上,胎儿似有所感,在楚沉肚子上轻轻踢了一脚,那一脚不轻不重地落在暮天阔掌心上,像是一束温柔又微弱的光,短暂地驱散了暮天阔心里的阴霾。
昏睡中的楚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拧了一下。
暮天阔倾身在楚沉眉心吻了一下,心中顿觉酸楚不已。
楚沉这几日睡得越来越不踏实,梦里杂乱无章的画面像是带着某种令人摸不透的寓意,且那寓意并不太吉利。楚沉一时之间无法全然参透,但心中却像有一把钝刀/子一样,时不时就割上一刀,疼得不厉害却足够让人不安。
直到早晨的第一缕晨光出现,楚沉才能被短暂地从梦境中拉出来。
这日一早,楚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眼前是尚未亮透的天光。远处的朝阳只露出了一半,但火红的晨光却映照得半边天都红彤彤的,顺带将地上的万物都染上了一层光晕。
“我是醒了,还是没醒?”楚沉呆呆地看着远处。
暮天阔揽在他身上的手略微紧了紧,低声道:“应该醒了吧,不然就是我钻到了你的梦里。”
楚沉闻言轻笑一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暮天阔不知何时将他带到了屋顶上。两人面对着的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所以只要他醒来的够及时,第一眼便能看到日出。
“暂时看不了星星了,凑活着看一看日出,可以吗?”暮天阔问道。
“不凑活,比星星好看。”楚沉转头看向暮天阔,对方微微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远处的朝阳骤然跃出地平线,火红的霞光迅速像是染上了金边似得,而后整个大地瞬间被照亮了。
楚沉倚在暮天阔怀里,喃喃地开口道:“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要去的地方是牧州?”
“我也不知道。”暮天阔在他耳边道:“国师卜问过,他给我的答案就是牧州。”
楚沉转头看向他问道:“你问的是……我?”
“嗯。”暮天阔点头道。
暮天阔应的十分随意,仿佛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楚沉却满心震撼。他想过自己开始昏睡之后,暮天阔定然会为他焦急,想来也会费尽心思的求医问药。可他没想到,暮天阔为了他竟还去找国师卜问过。
“我以为你一直都不喜欢他。”楚沉开口道:“怎么会为了他的一句话,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不喜欢他,但我信他。”暮天阔道:“在尧国,国师的地位仅次于父皇,若是论起身份,连我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从前我其实也不信他的,当年便是他卜问之后,提出要将我送到大楚为质。”
对于少年的暮天阔而言,对方一句话便决定了他的命运,导致他在大楚过了六年忍辱负重的生活,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很难跨过去的坎。而后来国师给楚沉下药一事,更是戳到了暮天阔的逆鳞,这导致归国之后,暮天阔一直与国师颇为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