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低沉沙哑的两个字,让叶淮允的心跟着颤了颤,再想抬眼看向他,却忽而被褚廷筠温柔地遮住了眼睛,“我小心些。”
最后的余音模糊在唇间,他松开手,眼眸合上,耳边听着低哑情话,肩头有汗湿额发擦过,如此便只剩下了被跳动烛火映红的窗纸下,独一方天地。
一个时辰后,褚廷筠叫人送来热水。
叶淮允撑着坐起来穿衣裳,低眼可见身体上落着粉樱般淤痕。
褚廷筠从柜子里拿出夜行衣放在床头,又道:“如果觉着难受就不要勉强。”
“没事。”叶淮允系好最后一个扣子方抬起脚步,却觉得腰肢一阵酸痛,不由得蹙了蹙眉。
见他面色不好,褚廷筠抱着人便又躺了回去,“探查水吟玉也不急在这一天,明天再去吧。”
因一时放纵,原定夜探西北角小院落的计划只得推到了明日,可这样决定时的褚廷筠忘了,第二日也是有事儿的。
子正时分,两人换好夜行衣方准备出门,几下有规律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谢岚的声音。
褚廷筠打开门,问道:“什么事?”
谢岚偏头往屋内看了看,放轻声音道:“师兄忘了?今天是月底三十。”
褚廷筠一怔,他是真忘了。旋即转身回屋,拿起桌上玄翼剑道:“淮允,鸾霄宫有些急事要我去处理。”
叶淮允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褚廷筠抚过他的长发,“你先睡吧。”
叶淮允点点头,倒没再多问。他记得上次也是一样,鸾霄宫的事,褚廷筠素来很少和他提起。
褚廷筠跟着谢岚往外走去,心口突然袭来一阵又一阵钝痛,与几日前那天半夜的感觉相似,这次的痛却又来得更加汹涌,没有一点能让他喘气的间隔。
谢岚看出他的异样,关切地问:“师兄怎么了?”
褚廷筠死咬住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而脚下步伐越发的快。待走到谢岚的屋子,他身上衣物已被沁出的冷汗浸湿。
“师兄这次怎么……”谢岚话音顿住,看着褚廷筠面色痛苦地盘坐在床上调息。
褚廷筠八岁刚到鸾霄宫时心底恨意太偏执,练功急于求成曾险些走火入魔。
鸾霄宫主江展想尽办法,最后用妖剑玄翼亦正亦邪的阴阳之气才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到了每个月底三十都要运功调息疗伤,期间断不可被打扰。
这件事算是秘密,除了他的义父江展,就只有谢岚一人知道。十数年百来次调息,都是谢岚守在一旁。
褚廷筠脊背僵直着,周身如坠入冰窖般寒凉刺骨,又如被野兽撕裂般疼痛得连神志都几近支离破碎。
一个时辰过去,这次调息却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不仅情况没有半点好转,体内寒气也在四处乱窜,任他如何运动都压不下去。谢岚在旁也束手无策,只能用热毛巾替他擦去额头冷汗。
突然,褚廷筠一把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腕,另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探入他衣襟。
谢岚骤然被拉近,还当是褚廷筠混沌之中错将他认作了襄王殿下,正要出声提醒,褚廷筠及时松开了他,从他心口处掏出一块正在隐隐发光的白玉石。
“这是什么?”
谢岚道:“上回在金家商铺买的水吟玉。”
褚廷筠问:“它一直会发光?”
谢岚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摇头道:“这是第一次。”
握着水吟玉的右手掌心如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钻入,与体内逆行的寒气相撞,又是几分蚀骨锥心的痛。褚廷筠皱紧了眉,甩手就把水吟玉掷了出去。
玉石易碎,一落地便是四分五裂。
某小块裂出的玉碎侧面,剖露出几条缠绕在一起蠕动的乳白色线虫。
【作者有话说:滴滴滴,上车前打卡,我又双叒叕来意识流开车了。】
第28章 夜探
“这是什么?”谢岚看着地上恶心蠕动的线虫,委实惊了一惊。
褚廷筠道:“是蛊虫。”
并且与他们在桐彭城中见到过的蛊虫,品类相同。
褚廷筠倒是没有太诧异,王向山饲养金蚕蛇,金蚕蛇的毒液又被用来炼蛊,这些是他们在桐彭城就已经知道的。而王向山背后的联络人是金问轩,和金家本来就是为一个主子办事,只是他没想到水吟玉里头竟也有蛊。
谢岚拿了一个小瓷罐,将线虫装进去。
褚廷筠正要从他手中接过瓷罐,房门突然被一个急匆匆而来的人用力推开。
“义兄——”冲进来的人是江麟旭,边跑边喊:“嫂子出事儿了!”
褚廷筠的心猛然一揪,“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江麟旭急道:“本来好好的在聊天,突然就晕了过去,义兄快去看看吧!”
“一炷香之内,把城中最好的大夫请来。”褚廷筠道:“我马上过去。”
江麟旭忙不迭又往外跑,和暗卫挨家挨户地去找大夫。
褚廷筠穿好锦靴站起来,咬牙强忍住真气逆行带来的痛苦,不料腿一软竟又险些要跌坐回去。他脸色发白地咳嗽,对谢岚道:“把义父配的药给我。”
“不行!”谢岚阻拦道:“师傅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服那药。”
“拿来!”褚廷筠声音一厉。对他而言,现在就是万不得已。
谢岚迟疑一晌,终是无奈从柜中拿出下山前师傅交给他的应急药,“服药后两个时辰内,不可用内力……”
他话还没说完,褚廷筠已经一把接过药瓶,飞一般地夺门而出。
褚廷筠赶回房间时,江麟旭也正好找来了大夫。
一番望闻问切后,大夫给出的结论是寒气入体,伤了肺腑,这才会突然昏迷。待扎针火灸后,再开几副驱寒补药服下,便说无大碍了。
寒气入体……褚廷筠摸着下巴,赫然反应过来什么,二话不说解下叶淮允身上挂着的水吟玉。
施过针后,寒气祛了大半,叶淮允一点点睁开眼睛,窗外天色仍是一片漆黑,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床边顾自沉思的褚廷筠。
“鸾霄宫的事处理完了?”叶淮允问道。
“嗯,处理完了。”褚廷筠把枕头垫高,方便他靠躺着,“一听说你昏倒,就立马赶过了回来,其他事都不如你重要。”
刚送走大夫折返的江麟旭,在门外听到这句腻歪情话,果断收回准备推门的手。俗话说久病床前多情人,这种你侬我侬的好时候,打扰不得,打扰不得。
“我刚刚是怎么了?”醒来缓了一阵后,叶淮允捕捉到他说的昏倒,揉了揉发胀额角。他只记得褚廷筠和谢岚走后,自己和江麟旭坐在里屋喝茶聊天,怎么突然就?
褚廷筠道:“水吟玉有问题。”
叶淮允唇色有些白,“这点我们不是已经猜到了?”
“我的意思是……”褚廷筠道:“我弄明白了它为什么有消暑的功效。”
叶淮允瞬间打起精神听他继续往下讲,只见褚廷筠摊开手掌,那块自己贴身而带的兔子玉石正安静躺在他素白掌心。而下一秒,褚廷筠就把水吟玉往地上砸去。
几条白色线虫从玉石里爬出,细看去,比谢岚那块水吟玉里的蛊虫还要更长一些。
叶淮允惊诧看着这一切,又见褚廷筠喊进来两名暗卫,让他们同样解下水吟玉砸碎,里头则是未孵化成熟的虫卵。
他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水吟玉宣称能透凉消暑的原因,根本竟在于用了蛊虫?!
褚廷筠让人处理干净房中的虫卵,自己勉力靠在床头,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晚之所以会昏迷,也是因为夜夜与我宿在一起,被我至寒的内力促成了水吟玉里的虫卵提前孵化。”这也能解释得通为何谢岚那块水吟玉中是刚孵化出的幼虫。
虽然蛊虫入体最终的效用如何尚且不知,但至少能确定一点,那便是寒气入体,致人身体逐渐虚弱。褚廷筠这几日偶有心口钝痛兼之入睡变得极沉,多半也是因为这水吟玉在作祟。
叶淮允听他讲完所有,忽就想起金邢把水吟玉卖给各个世家各个门派,岂非……
水吟玉价格昂贵,普通百姓自是消受不起,最终流入的只能是官员世家及江湖门派。而如果这些人像他今夜般毫无征兆地昏迷,却仍不自知是贴身而带的水吟玉出了问题,待时日一久病入膏肓……
可若是城中官员世家逐渐病弱,会如何……叶淮允一时间还真没个头绪。
褚廷筠却突然道:“会让边境大军来袭的时候,失了抵抗能力。”
边境……这两个字眼刺入叶淮允脑膜,是了,他就藩的几位兄长,哪个的地盘不是在边境。
而此处蜀中,是从西南进军长安的必经之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也的确是有两位兄长就藩西南地境。
“不管怎么说,这趟陆霞城还真是来对了。”褚廷筠把他的手放进被褥,“但今日时辰不早,先休息吧。”
叶淮允“嗯”了一声躺回锦被中,朝里挪了挪。
褚廷筠则褪去一身被调息时冷汗湿透的衣物,叫来热水简单洗了洗。
“对了。”叶淮允突然想起来问:“水吟玉对你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褚廷筠一愣,随即道:“没有。”
“当真没有?”叶淮允问得一本正经。
有一瞬间觉得他察觉了什么,褚廷筠故作轻松道:“能有什么影响,我都没有戴过。”
叶淮允听着干布巾在他湿漉墨发间擦出一阵窸窣细响,又嗅着好闻的皂荚香穿过屏风弥散进内室,倒也没再追问。只是当褚廷筠洗漱完一切躺在床上快要入眠时,他在黑暗中忽而睁眼望着天花板,半点睡意也无。
深夜岑寂,叶淮允忽然再度开口,语调淡淡却并不平静:“在桐彭城时,你说鸾霄宫有急事处理那日是五月三十子夜,而今日是六月三十。”
褚廷筠一时没出声,叶淮允就继续道:“我素知你对大多琐碎之事都不甚在意,却唯有在这件事上,你两次的反应都可以算得上是紧张。”
片刻沉默,晚风过窗,透骨微凉。
褚廷筠无奈叹了声,“有时候真希望你能稍微笨那么一点。”
“这怕是无甚可能。”叶淮允摇头笑了笑,否则两世加起来都快超过不惑之年的岁数,就算是白活了。
叶淮允侧身盯着褚廷筠的幽黑的眸子,等着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褚廷筠开口道:“不过是小时候练功不得要领,受了点内伤,每到固定时间需要静心调息而已。”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叶淮允同为习武之人,自然知道需要静心调息的内伤绝不是小事。
叶淮允还想再问,而褚廷筠用指背蹭过他的脸颊,愣是岔开了话题,“睡吧。明天是金思白成亲之日,金府里里外外闹腾起来正适合我们暗探搜查。”
他无声在心底叹了口气,也罢。
不知是因叶淮允心事沉重涣散了经理,还是褚廷筠服了应急之药五感不似寻常敏锐,两人谁都没有察觉他们说话间,屋外有一人影悄悄从墙角闪身而过。
次日,金府上下都忙碌地在白嵩阁间穿梭,目光所至,尽是红艳艳的色彩。
吉时旦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炸开,碎红纸屑落了一地。
金思白被江麟旭陪在身旁,听着唢呐声渐近,既紧张又充满期待,但却并非所有人都像金思白那般欢喜。
此时,客院的另一处。一阵熏风吹来,叶淮允不仅没嗅出花香还觉得鼻头有些发痒,尚未推开窗就先打了个喷嚏,褚廷筠当即给他递去一件和夜行衣搭衬的外披。
待到夜幕逐渐暗沉,叶淮允和褚廷筠依着计划暗中出了小院,往西北角而去。
两人本就功夫上乘,加之今日几乎所有人都在前厅凑热闹、吃席面,偏僻小径间几乎连个掌灯巡视的下人都见不着。褚廷筠执着前些日子影卫勘测金府后绘出的地图,很顺利就翻墙落到了偏僻小院内。
四周阴恻恻的,寂静无声,可以见到满地落叶无人清扫,墙角和房梁也堆集满了蜘蛛网,荒凉得怎么看都像是荒废了许久的样子。
和前院烟火热闹比起来,叶淮允只觉连背后偶尔刮过的风都带着阴冷,他拢了拢外袍衣襟道:“好安静。”
“嗯。”褚廷筠一脸认真道:“适合偷情。”
叶淮允:“……”
“淮允。”褚廷筠突然稍偏过头,握住他的手问道:“怕不怕?”
“……”叶淮允无语看他,“我当是你怕了才特意问我一问,好寻个慰藉。”
“我若是怕了,谁来护着你?”褚廷筠侧身懒住他,缓缓凑上去弯了眉眼。
星光映得那双带着戏谑的桃花眼瞳熠熠,叶淮允瞧着微愣,抬手正要回搂上他,却忽而一顿,凝神低声道:“你听……”
“什么声音?”
【作者有话说:1.褚廷筠内息不稳和玄翼剑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的一条线,原本只有他义父和谢岚知道,现在叶淮允猜到了,再加上门外闪过的人影偷听了去,是四个。偷听人的身份暂时保密,但不难猜到会在后续剧情里把这个弱点透露给反派boss。
2.然后我再问一遍……能接受攻受女装吗?】
第29章 暗道
叶淮允再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周遭,耳中却又没了一丝声响,只剩下夜深人静处的树叶沙沙,果真就如影卫说的那般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