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口中溢出鲜血,脸上的长疤痕蠕动着,眼中迸出凶光,伸手还欲挥刀刺向亓杨,拼个两败俱伤。
亓杨一声冷哼,手下一个用力推开他的身体,趁着匪首脱离长戟的控制朝他扑来的一瞬间,干净利落地伸手狠狠一砍,匪首的人头便已经落地,双面依然怒睁着,嘴巴还在一开一合。
匪首沉重的身体没了头颅,晃悠了两下,从马匹上坠落而下,溅起一片血花和尘埃。
与此同时,亓杨的矮脚马也跪倒在地,刚才匪首的那一下割中了颈部的大血管,此时这老马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终于倒了下来。
亓杨有些心痛,只是现在顾不上它,只好从马背一跃而下,捡起匪首的马刀,用手扣住那匪首黑色马匹的辔子翻身上马。
剩下的五个鞑子中,有一个看起来稍弱一些直接被圆木打下马来,掉在地上摔断了脖子,还有三个正和手持狼筅的村民们缠斗成一片,村民人数占优,虽然没什么攻击力,但是狼筅这东西防御力很不错,很快就将鞑子们裸露的半边臂膀刮得鲜血直流。
亓杨刚要打马上前,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粗嘎声音大叫道:“军爷,快来,这儿树下还有两个小崽子!”
他猛地回身望去,瞳孔忽地一缩。
只见王二麻子神情兴奋地指着一边的灌木,身前一个高大健硕的鞑子正手持马刀,一脸狰狞之色地向谢庭春他俩砍下!
原来谢庭春和富贵在开战后自知实力不济,开打之后便一直各自躲在灌木后面,没想到竟然被跟在后面想讨好鞑子的王二麻子看到了。
谢庭春此刻也是悚然心惊,暗卫大约是都围着他和亓杨,竟未及时去救,一眨眼功夫那鞑子便到了面前,挥刀就要取富贵的性命!
谢庭春生死关头爆发了难以想象的潜能,果断冲上去挡在富贵前,从短靴中抽出一把贴身短匕首格挡。
那匕首还不到一尺长,但是毕竟不是凡品,削铁如泥,一时间锐器撞击,发出刺耳的金戈之声。
马刀一刹那被砍出了一个豁口,有些卷刃,可是那鞑子平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谢庭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文人,比力气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听他怒吼一声,顷刻间抽刀狠狠向他捅来!
眼见着马刀已经挥到了面前,谢庭春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锵啷!——”
一声巨响,他抖抖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是那几个暗卫?可算没白养他们……
谢庭春壮着胆子睁开眼,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大吃一惊。
亓杨飞身而来,一只手拿着那根粗制的长戟,虎口处被这迅猛的一下震得裂开,鲜血顺着木棍蜿蜒而下,长戟尖锐的前端深深埋没在了鞑子的心口中。另一手攥着马刀,匆匆抵住了王二麻子手中的匕首,他来得匆忙,加上以一敌二,纵是武力过人,还是被匕首的一角剐破了肩膀,半个袖子都被染红,
谢庭春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是愣愣地看着亓杨的左臂。
汩汩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嗬!——”
亓杨低喝一声,手上使了个巧劲儿便将那具壮硕的鞑子尸体从戟尖上甩了下来,又旋身狠狠一踢,王二麻子还没来得及呼痛,就感到胸前骨头咔咔作响,一阵不可思议的巨力将他整个人带了起来,飞出数尺远扑在地上,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步上前,亓杨刀尖一挑将鞑子手上的长马刀挑起丢给谢庭春:“躲好!”
谢庭春赶紧回过神,跳起来接过马刀攥紧。
看他俩躲好了,亓杨立刻拍马转身,也没注意到树丛后忽然多出来的几个黑衣人,急匆匆冲着另一边的村民们而去了。
村民们那边的状况比谢庭春他们这里稍好一点,毕竟地里刨食惯了,多少有点力气,加上那古怪兵器相助,鞑子们的马刀砍不断,理还乱,还时不时的被狼筅的枝桠树叶锋利的边缘划伤,一时间都有些束手束脚,恼火得不行。
正在难分上下的时候,亓杨飞马前来,手上的长戟滴着血,只听他身下黑色大马长嘶一声,对着一个鞑子就是狠狠一钩!
那鞑子猝不及防,当下便被亓杨挑翻在地,还没怎么明白出了什么事儿,就被冲上来的亓杨俯身一刀划断了脖子。
六个一眨眼就去了四个,剩下的两人见大势不好,赶紧后撤,想要逃窜。
亓杨怎么能让他们走了——开玩笑,这些贼人睚眦必报,肯定会回去搬救兵!
“哪里跑!”他低喝一声,拍马赶去,一枪一个,把两人直接用戟勾下马来,两个鞑子只感到后背传来一阵不可阻抗的巨力,整个人随即被掀翻在地,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蜂拥上来的村人们乱刀砍死。
“咣——”
朱丘和几个村人手里的武器沉沉坠地,溅起一片沙土。
空中的秃鹰依然在盘旋,鸣叫几声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主人已经死了,震动翅膀,向着南方飞去。
夕阳被地平线彻底吞没,一阵风拂过五原山头,树叶沙沙作响。
天地之间,一片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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戟:中国古代传统兵器,戈和矛的结合体。一直到魏晋时期都十分流行,但是因为破甲能力比不上□□,最终被渐渐淘汰,但是长戟搭配战车依然是中国古代冷兵器战场上最有杀伤力的组合之一。
第5章 劫后余生
朱丘抖着手,看着手掌上的鲜血和面前的鞑子尸体,兴奋逝去,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爆发了一声响亮的啜泣。
“死了……我竟然杀了鞑子……”他忽然面向五原村的方向跪下来,嚎啕大哭:“娘!娘我给你报仇了!”
慢慢聚拢过来的妇孺们见朱丘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都面露不忍。
早年时候朱丘他娘探亲的路上碰见了鞑子,被侮辱了之后气得投了河,从此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擦擦眼泪,朱丘忽然抬起脑袋,红彤彤的眼里尽是激动之色,膝行几步后忽然跪在了亓杨面前,又把儿子朱大郎拉了过来,直接三个头磕了下去:“杨哥儿,今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全靠你才能保全,日后但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朱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丘的动作仿佛打开了一道开关,全村老老少少有的带着稍好一些的吃食,有的带着自家传家的精致物件,还有的实在太穷,拖着自家小娃儿一起,潮水一般朝亓杨涌了过来。
“杨哥儿,婶子家没什么好东西,这只鸡你拿着,补补身子……”
“三娃,还不快给恩人磕头?记住了,以后要像孝敬父母一样孝敬你亓叔——”
小娃咕咚跪地:“干爹!——”
亓杨:“……”
谢庭春站在人群外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默默看着亓杨众星捧月似的被村民们围在中央,嘴角飞快上扬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一切和他无甚关联,心底里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
毕竟……
这都是那滥好心的老实人应得的。
劫后余生,村民们情绪都有些激动,这认爹的,送吃食的,流着泪忏悔的,蜂拥而上,络绎不绝。
看着看着,谢庭春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那副场景——亓杨飞身前来,那匕首险而又险地从他的肩膀划开,差几寸就会捅进心窝……
前世加今生,自己已经受了他两次大恩,这次本想提前助他渡过难关,结果自己这边帮手不济,竟然又欠了新的人情,还害他受了伤。
想到这儿,谢庭春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的一丝微笑瞬间消失殆尽,一双眼睛像装满了冰碴子,冷冷地朝头顶扫了过去。
趴在树上的暗卫悚然一惊,心知此事不能善了,悄无声息地从树下跳下,单膝跪在了谢庭春脚边。
谢庭春没说话,半晌,一个冷漠的声音在暗卫头上响起:“自裁谢罪吧。”
“是,主公。”暗卫心头一凉,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华贵的锦盒递上,硬着头皮道:“主公,这生肌膏是小的家中祖传秘方,千金难得,疗效甚好,皮肉伤一日便可愈合,且不会留疤……”
谢庭春忽然扭过头来拿走了那个锦盒:“自裁不必了,改领五十鞭,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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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下来到现在,亓杨还没有过在五原村如此受欢迎的时候。
一个不注意就被塞了个满怀,还稀里糊涂地受了好几个磕头大礼,一时间亓杨也是头大如斗:“谢谢谢谢,不不这个不用了,干爹就算了……”
正当他左支右拙应付不来的时候,小秀才的声音宛如天籁在耳边响起:“诸位乡亲们,亓大哥这会儿身上还有伤,不若先让他坐下歇歇,吃口热饭?”
村人们听到这儿,都纷纷拍脑袋大呼自己考虑不周,赶紧让开了一个位置。
“对对对,杨哥儿,去婶子那里吃点吧!”
“你说什么呢,我家带了肉,正好补补!”
“三娃,快上去扶着你干爹……”
亓杨一听这“干爹”二字就脑壳痛,谢庭春见状,十分伶俐地挽起亓杨的胳膊,把他引到了一边,富贵也很有眼色,早已打扫干净了一个角落,从那个小包裹里往外掏东西,什么白米,小菜,调味料,最后竟然还弄出了一口圆圆的铁锅来。
村人争吵完毕,一扭头才发现亓杨都已经坐下了。
……咦?怎么忽然就去了他们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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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动的火光中,谢庭春看了看篝火周围的村民们,又转头注视着落座的亓杨,挽起袖子露出两条雪白的细手臂来:“我来为亓大哥稍微清洗包扎一下。”
亓杨方才经过了一番打斗,手上血糊糊的,扭头就看到小谢秀才殷切地给他打水拧帕子,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秀才公太客气了。”他摆摆手:“别污了你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谢庭春听罢眼里立刻带了丝受伤的神色:“亓大哥怎么还和我如此客气?大哥救我一命,对我恩同再造,就唤我小名狸奴吧。”
这小名听着也太过随意,亓杨看着谢庭春在这种环境中依然清风朗月的白净模样,实在是有些叫不出口。
见他犹疑,谢庭春心思一转,垂下眼帘:“不瞒您说,从小我便希望有个亓大哥这么勇武可靠的兄弟,只是家母早逝,而父亲又再娶……如今,唉……也没人唤我这个小名了。”
亓杨听到这儿,已经脑补出了一大堆凄惨身世来。
再一想到前一世小秀才怕是刚来五原村就稀里糊涂在鞑子手下没了性命,亓杨更是心疼,看他岁数也不大,对自己一脸孺慕之色,亓杨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世军中自己手下的几个娃娃兵,神情柔软地看着谢庭春道:“都说否极泰来,狸奴你如今大难不死,佛祖会保佑你的。”
谢庭春一脸乖顺地低下了头,在亓杨看不到的角度挑唇轻笑。
一座破佛像,不过是糊弄人的泥土颜料而已,不能吃不能穿,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拜的。
若是这漫天神佛真的有用,当年他那吃斋礼佛的娘也不会死得那么糊涂了。
这家伙真是的,又天真又好心。
不过……这辈子有自己在,肯定不会让他再落得那般下场……
正想着,谢庭春试探地开口道:“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亓杨几乎未做什么思考:“从军吧。”
“从军?”谢庭春心里一动。
亓杨笑了笑,目光有些复杂地投向远方:“今日我们抵挡住了鞑子,明日便有新的来犯边,我身无所长,就这把力气还能看,不如投军去,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
“明日我把你们先送到县衙,等安顿好了,我再去入户。”亓杨像是想起了什么,温声补充道:“别怕,大哥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真挚地看过来,透亮的瞳孔在跳动的火光中呈现出琥珀一般的光泽。
谢庭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感觉自己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一时间心头像是被刺棘树的树杈子轻轻扎了一下,有点说不上来的酸,还有点难以言喻的软。
造孽啊,人怎么能长出这样一对眼珠子呢。
谢庭春不知为何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才扬起小脸笑道:“那可说好了,亓大哥不能扔下我不管。”
“放心吧。”亓杨见他笑得讨喜,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发,抬手发现自己手上沾了血,又赶紧收了回来。
谢庭春忽然伸手握住了亓杨的手腕,拿了湿帕子直接就开擦。
亓杨手指头微微扭了扭,就看见谢庭春蹙着眉毛,一副乖巧忐忑的样子看着他,瞬间充满了罪恶感,老老实实地坐下不动了。
手上只有一点小伤口,谢庭春几下就擦得干干净净,见亓杨的袖子上也都是血,建议道:“亓大哥不如把上衣脱下来些,胳膊上的伤口也得清理清理。”
亓杨一想也是,他在草原上野惯了,此时也没什么顾忌,直接脱下了左边袖子,露出半边臂膊来。
谢庭春下意识地呼吸一窒。
火光闪烁下,亓杨的半边胳膊和肩膀上起伏着流畅的线条,每一寸肌理都生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丰,少一分则瘦,蕴藏着力与美,加上那仿佛泼了蜜糖一样的质感,在这荒郊野岭里竟然显出几分不似人间的旖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