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古代架空]——BY:非天夜翔

作者:非天夜翔  录入:03-16

  界圭一声不吭,摔进了黑暗里。
  姜恒不住喘息,他知道以界圭的身手,决计死不了。他躬身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捡起界圭的长剑,沿着矮坡另一侧跑了下去。
  树林中传来声响,界圭追出来了。
  姜恒朝着有火光的方向跑,郎煌已将林胡最后的战士们在村前排开,列队,暗夜里下着小雨,火把噼啪作响。
  “煌!”姜恒喊道。
  郎煌蓦然回头,说:“我让你先走!”
  姜恒摆手,望向无名村四面八方,山崖上、村口,尽是蜿蜒的火把。界圭没有再追上来,似乎是顾忌人多,正在黑暗里蛰伏,等待时机,随时出手将姜恒再劫走。
  “来人是谁?”姜恒朝村外道,“让你们的统帅出来!”
  郎煌望向姜恒,说:“我不会与他们谈判,你走罢,记得在你的册子上,照着我说的写。”
  姜恒拉起郎煌的手,让他抽出弯刀,说:“架在我脖子上,推我到村口去。”
  郎煌说:“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不会这么做。”
  姜恒怒道:“听我的!”
  郎煌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你是谁了,神医。”
  姜恒抬眼看郎煌,郎煌当即不再言语,抽刀,架上姜恒的脖子,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到村口。
  界圭在那黑暗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步,两步,沿途林胡战士全部自觉让开。
  “你也见过我爹?”姜恒说。
  “见过,风羽是我们进献给他的神鹰,”郎煌在黑暗里沉声道,“你不让它进山,但我很远就看见了。当年我不仅见过你爹,我还见过……罢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不过也好,许多事,总归该有个说法。”
  “等等,”姜恒说,“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汁泷。”
  郎煌说,“你的名字是火字旁,不是水字旁。”
  “当然不是,”姜恒忽笑道,“我也不是汁炆,他已经死了。”
  郎煌忽然松开了刀,借着远处的火光,怀疑地打量姜恒。
  “那你是谁?”郎煌疑惑道。
  “我是耿渊的儿子,”姜恒道,“我就叫姜恒,没有用化名。”
  郎煌道:“耿渊?哦,我知道了,那个刺客。”
  “把刀架好,”姜恒说,“有话以后再说,如果咱们还能活下来再见面的话。”
  郎煌将姜恒推到村口,姜恒说:“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郎煌答道:“我知道该说什么。”旋即朝远处的雍军吼道:“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姜恒沉默不语,郎煌又低声道:“他们不会顾忌你们的性命。”
  “我是姜恒!”姜恒说,“放他们走!如果不想我死的话。”
  雍骑排开,一名身着黑铠的骑士越众而出,与姜恒打了个照面。
  “恒儿?”那年轻骑士颤声道。
  那是耿曙!姜恒马上就想明白了!界圭离山之时,一定碰上耿曙了!他就在这附近!
  耿曙甲胄齐全,推起头盔,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沉声道:“界圭在哪里?!我让他保护你先走!人呢?!”
  界圭在一侧高崖上现身,打了个唿哨。
  耿曙当真怒不可遏,姜恒按捺住跑向他的冲动,说:“哥,让他们全撤走。”
  “你当真是汁淼的弟弟?”郎煌怀疑地问道。
  “所以你现在要真的杀了我吗?”姜恒侧头问。
  郎煌握刀一手紧了紧,姜恒又说:“你在这里斩下我的头,你虽然也得死,却可以报仇了,他这一辈子,一定会痛不欲生。”
  郎煌说:“你没有过错,我不会杀你,你走罢。”
  姜恒却道:“别。”旋即又朝耿曙喊道:“哥!”
  耿曙先前那犹豫,并非不愿撤军以换回人质,而是怒火已近乎吞噬了他的理智。他在计算,这个距离是否能安全救回姜恒,又拿下郎煌,将他拖回去千刀万剐,以作为他敢拿姜恒当人质的代价。
  但郎煌的刀架着,他不能冒这个险。
  “鸣金,收兵。”耿曙说。
  雍军没有任何人质疑耿曙的决定,他们向来绝对服从,从无异议,耿曙话音落,山崖上便三声金铁交鸣声响。
  蜿蜒的火把顺着山路环绕,纷纷撤走。
  “留出通路,”姜恒说,“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走。”
  耿曙朝郎煌说:“我向来说话算话,放了他罢。这次算你们运气好。”
  郎煌眼里满是仇恨,双目已变得通红,却依旧保持了身为王子的涵养,沉声道:“后会有期。”
  郎煌将刀一撤,耿曙马上翻身下
  马,朝姜恒快步而来,姜恒走出几步,脚上无力,扑在耿曙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耿曙确实说话算话,雍军不再围攻无名村,并让出了通路,让他们得以撤走。
  他只紧紧地拉着姜恒的手,在黑夜里低头看他,冰冷的铠甲上满是雨水。姜恒再三回头,确认郎煌与他的族人们平安撤离,直至天明时分,林胡人将他的货车与药材、食物留在了村中央空地上,一件也没有带走。
  车上有一块布,布上以炭条写了一行字:也答撑下去,活过来了。有恩必报,有仇必偿。
  一旁是郎煌平时顶在额角的面具,以此物赠予姜恒,权当纪念。
  天亮了,姜恒站在空空如也的村落中央,回头看了眼耿曙。
  耿曙已被姜恒折腾得焦头烂额,说:“我告诉过你……你不让我跟着,怎么说都说不通……”
  “界圭让你来的?”姜恒阴沉着脸,“为什么要朝他们赶尽杀绝?”
  耿曙莫名其妙道:“我不来你还有命在?”
  姜恒道:“你明明可以自己来!或是送个信,让我出去见你!我已经看完了所有的病人,要走了!”
  耿曙:“那群人全是反贼!你让朝廷知道了,他们要怎么想?!”
  姜恒不擅长与人动气争吵,更不愿像从前那样,让耿曙怄气,免得他伤了身体,只能把愤怒憋在心里,怒气冲冲地套上车,赶着车离开村落。
  界圭从树下走出,朝姜恒走来,姜恒朝界圭大喊道:“你别再跟着我了!”
  “你干什么?!”耿曙旁若无人,当着他的亲卫队成员们面前,朝姜恒道,“你还朝我撒气了?!”
  姜恒是当真要被气死了,这怄气还不在于界圭与耿曙的行事上,而是他们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大家都觉得,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
  是我错了?姜恒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难不成错的人是他?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就该将林胡人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免绝后患?
  “都别跟着我!”姜恒回身,怒吼道,“我不是来杀人的!我是来救人的!杀人自己杀去!”
  耿曙准备了许多话要朝姜恒说,一别近三个月,他心急火燎,带着骑兵军团出来操练,姜恒每到一个地方,耿曙便只想扔下军队,过去找他。奈何军令如山,又有任务在身,不得擅离职守。
  现在总算他们的目的地挨得越来越近了,但姜恒抵达东兰山后,便不再说自己身处的所在地,耿曙在山阴城外练兵,只想派斥候来找。
  总算他逮住了一个界圭,十万火急赶来,今天待姜恒安然无恙,说不得要拉过来好好安抚一番,关切一番,问瘦了没有晒黑了没有是否受委屈了。
  没想到姜恒跟仇人似的,见面先骂了他一顿,耿曙只觉心里堵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86章 眼中钉
  姜恒赶车, 出了东兰山,一口气总算缓过来了。
  耿曙则徒步在后跟着,发出铠甲的声响, 其后则跟随着他的十二名亲卫。
  再后面,又是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界圭。
  姜恒想来想去,这事情也不能说是耿曙的错。
  “你要去哪儿?”耿曙远远地喊道, “恒儿!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我朝你认错!”
  姜恒知道耿曙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认错只是不想他怄气,而第一次征讨林胡人,乃是汁琮与太子泷下的决定,耿曙只是雍国的一枚棋子。第二次前来, 则是界圭告诉了他。
  “界圭朝你怎么说的?”姜恒停下马车。
  耿曙也是一肚子气,摘下头盔,抹了把脸, 说:“他说你被林胡人扣下了,让我来救你,顺便端掉这村子,也好朝落雁城交差。”
  马车停了下来,亲卫们便就地待命, 姜恒从车上下来, 怒气冲冲地到得溪流前去。
  界圭跪在雨后的一道溪水前,躬身洗涤布巾,擦拭左眼,先前姜恒那枚火炭熏得他脸上漆黑,眼睛却没有受伤, 眉骨一侧烫出了少许水泡。
  “你走罢, ”姜恒说, “回落雁城去,不用你跟着我了。”
  界圭抬头,看了眼姜恒,没有说话。
  耿曙知道姜恒是真的发怒了,来到他的身后,说:“我错了,恒儿,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界圭说,“我该等到你走了以后再动手,先前只怕待咱们离开,郎煌为保万全,撤离驻地。”
  姜恒听到直到此刻,界圭还想杀人,当即躬身捡起一块石头,想给他一下,但想到一路上界圭的照料,又于心不忍,扔出去时失了准头,落在溪水里,溅了界圭一脸水。
  界圭抹了下脸,朝姜恒笑了笑,依旧是那吊儿郎当的笑容。
  姜恒转身,上车。耿曙好不容易跟来,见姜恒好些了,说:“往旁边挪挪,我给你赶车,喏,现在只有咱俩了,你要打要骂,就动手罢。”
  这次姜恒没有拒绝他,耿曙便接过马鞭,赶车。
  “你不想杀林胡人,是不是?”耿曙说,“我不知道,我以为你被抓了,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恒说:“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你就没有半点判断吗?他们是人!不是畜生!你当是今天晚上杀鸡吃吗?不杀就不杀,留它一命?”
  “不重要!”耿曙说,“不重要,好,我知道了,行!你说得都对!”
  姜恒深呼吸,耿曙说:“我以为你被抓了,着急才来的。”
  说着,耿曙吹了声口哨,风羽便飞过来,停在车上。
  耿曙又回头看了眼,见界圭在溪流前长身而立,没有追上来,远远地看着货车离开。
  “恒儿,”耿曙说,“我想死你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山阴城!”姜恒没好气道,“回去练你的兵!”
  “练完了!”耿曙说,“他们得回家帮忙收麦子了,走罢,你不想再让界圭跟着,就让他走,我陪你,行不?我绝不乱杀人。”
  “那些是你的臣民,”姜恒认真道,“是你的百姓。”
  “好了,我知道了。”耿曙叫苦不迭,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他放开缰绳,拉着姜恒的手,姜恒要挣开,耿曙却按着他,在他唇上狠狠地亲吻了一下。
  姜恒当场就气消了,一时无言以对。
  “我也想你了。”姜恒说。
  “每天么?”耿曙一抖马缰,说道。
  姜恒:“不是每天,有时实在太忙了,忙得倒头就睡。”
  耿曙说:“我就知道,我再忙也会想你的。”
  说着,耿曙忽然想起亲卫们还跟着,便回头吩咐几句,让他们回山阴城去,带领军团,回到落雁、灏城与大安等地,参与接下来的秋收。
  姜恒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已经看不见界圭了,不知去了何处。
  耿曙折腾一夜,开始有点热了,卸下铠甲,只穿一袭单薄的黑色武服内衬,一手搂着姜恒,犹如从前般,伸手摸他的后腰处。
  “瘦了这么多。”耿曙不满道。
  姜恒叹了口气,索性倚在耿曙身边,也不生气了,耿曙便腾出手来,玩他的耳朵,手指在他耳上绕来绕去的。
  “好难啊,哥。”姜恒说。
  “不想走了吗?那就回去?”耿曙说。
  “我说,要改变雍国,实在太难了。”姜恒在耿曙怀里翻了个身,拉过他的另一只手,让他环抱着自己,悲哀地说,“想建起一个国家须得经过不知道几代人,要毁掉它,却很容易。”
  耿曙挠了挠脖颈,三个月里,他在军队里连话也不常说,一副绝世名将的派头,更须树立威严,否则部下不好管。但一见到姜恒,他又恢复了骨子里那少年的模样。
  “你都忙什么?”姜恒问。
  “练兵。”耿曙说,“训练他们,根据地形偷袭、渡河、平原徒步、纵马、攻占山丘、破城、夺旗、运送物资、埋伏战、遭遇战、游斗战、阵法。拉练么,都这样。”
  “师父说得对,”姜恒想了想,说,“我的心肠太软了。”
  他不得不承认,界圭的选择才是对的。
  在耿曙眼里,姜恒却是没有缺点的。
  “不是的,”耿曙说,“你做得对,这些日子里,我也在反省,我不该这么待他们。不该对林胡人这么残忍,朝廷要挑拨起情绪,朝林胡人开战,将他们说得十恶不赦,我都信了。但直到真正下手时,我又觉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算了。”姜恒比谁都了解耿曙,知道他是一根筋,判断情势往往单纯凭借感觉,不会加入诸方的利益考量,说这话,只是因为他在自己面前毫无原则与坚持,从小到大的习惯让他认为,弟弟读了许多圣贤书,比自己更明白事理,他说的都是对的,如果有冲突,那一定是自己错了。
  三天后,他们抵达了山阴城,界圭消失了,也不知是回落雁复命,还是去追杀剩余的林胡人了。姜恒心道千万不要,如果界圭真的再这么做,他们之间,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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