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玲珑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凝滞,虽然她一时分不清这股僵硬的气氛从何而来,但她明智地选择了乖乖闭嘴。
她不太能搞明白郁迟是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更不太明白……谢玲珑一动不动,眼神偷偷往谢怀风身上飘,少爷这是生气了吧?他这样绝对是生气了,谢玲珑心里大喊救命,却一动也不敢动,她好像还没见过谢怀风真的生气的样子。
就连,就连大少爷过世的时候谢怀风都没流露出来太多负面情绪。他不是没有情绪,谢玲珑心里很明白,他把自己的情绪都好好地收着了,面上还得是那个谢家四爷,太多的事需要他去看顾,他无暇伤心难过更无暇生气。
“谢玲珑,出去之后关上门。”
“啊?啊,哎!好嘞!”谢玲珑一个激灵,飞速从凳子上蹦起来,两步蹿到门口,关上门之前她犹豫再三还是想最后缓和一下气氛,“少——”
“走。”冰冷冷的一个字落下。
“砰”一声,谢玲珑吓得手都哆嗦,用力甩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了!!!!!!
第36章 热汤面
郁迟的声音随着房门一起颤,他有片刻的局促,谢玲珑出去后房里只剩他和谢怀风两个人,他不知道现在他在谢怀风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郁迟打算说点什么,因为谢怀风一直没开口,虽然其实没过去多久,但郁迟没法在这种气氛里安静地坐下去,他如坐针毡。他开始分析魔教。
“谢庄主的死和州蒙县衙都可能是魔教干的。”
郁迟脑子转得飞快,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有点跟不上,说一句便要顿上一会儿好好组织一下语言。
“魔教余孽和江湖正派不共戴天,仙尊早早退隐江湖,下一个被推出来的人是你,二十年前的账会算在你身上。”
“魔教要一个挡箭牌,也要一个最好人尽皆知的教主。”
他越说越快,不知道是在说服谢怀风还是在说服自己。
“二十年前魔教被清缴,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不足以让魔教重振,他们需要我……夜修罗的号召力来扩充自己的势力,同时也能震慑住五大家族。魔教在暗你在明,如果放任魔教不管会有更多州蒙和州蒙百姓,如今想要清缴魔教绝不像二十年前一样,他们小心地藏起来,慢慢蚕食着江湖。”
“没有太多时间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不能迟迟拖着没人坐上去,也不能放任魔教太久。事到如今夜修罗肯定要出现,但在魔教出现才能对你更有利。”
“还有,江湖传言……”郁迟猛地一顿,“我不能在你身边。”
郁迟目光灼灼,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层的汗,脑子里发空,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对江湖格局的了解全都是围绕着谢怀风的,所以他很清楚谢怀风身处其中的利弊。郁迟只觉得自己调动了这十几年来的言语能力,他恐怕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说这么多话,只为了说服谢怀风。
谢怀风目光微动,手往桌上的流云剑上去。
郁迟猛地一愣,下一刻剑鞘死死抵上他胸口,隔着层布料,布料里头他胸口还裹着厚实的纱布。谢怀风说话了,“想帮我。”
郁迟不敢动,默默任他抵着自己的伤,嗓子有点哑,“想。”
“唐漠的刀够了吗,我去借,赢了我让你走。”谢怀风脸上表情匮乏,眸里结着冰霜。
谢怀风在生气。
郁迟一瞬间也感觉到憋闷。
他搞不清楚谢怀风为什么要生气,他只是想帮他而已,他的命根本就不值钱,最多也就只剩六七个月的时间。谢怀风到底在想什么?郁迟以为谢怀风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很蠢,他确实很蠢,私心太重,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拼了命想让谢怀风多看他两眼。
他本身就够笨的了,偏偏还喜欢谢怀风,风流剑风流剑。你多风流啊,抱我,亲我,我想让你多看我两眼还要任你发脾气拿剑指向我。郁迟恨恨地想,心里酸得很,但是越酸竟然还越觉得畅快,觉得谢怀风的情绪确实在被自己牵动。
郁迟咬着牙,“我赢不了你。”
“那你凭什么去?”
“为什么不行?”郁迟伸手抓了他身前的剑鞘,“我想帮你,我能帮你。我知道我该去,你也知道我该去。反正不能留在你身边。”
他说完似乎觉得力度不够,刚刚卡在嘴边没能说出口的话也脱口而出,“江湖传言你联合夜修罗杀了谢堂风,我就凭这个!”
谢怀风猛地欺身过来,他一只手卡着郁迟的下巴,带着人狠狠掼在门板上,木门难以承受猛烈的撞击,发出吱呀一声响。郁迟被掐地咳嗽两声,眼眶逼出来些难以自制的红,眼里却含着凶狠的光,不知道被什么激起了脾气。他被谢怀风这一摔胸口震动,伤口不知道有没有牵动,隐隐地疼。
郁迟现在像一只被激怒的兽。
谢怀风还是头一遭见他这模样,但他无暇好好欣赏小狼崽的愤怒,他自己也憋着怒火。谢怀风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有人要为他做到这份上。奇异的是他没有感动,没有惊讶,心里只盛着恼火,让他恨不得把郁迟按在这扇门上撕碎了才好。
他掐着郁迟下巴的手又用了点力,生生把人逼得面色涨红,却还是瞪着那一双眼睛看自己。
谢怀风声音低到听不清,含着朦胧的哑,“前几日求我别赶你走的人是你吗,郁迟。”
郁迟伸手扒那只胳膊,却始终记得谢怀风肩上也有伤,不敢太用力。
他咬牙,“是。”
谢怀风突然松了手,郁迟猛地放开呼吸,狼狈地吸了几口气。
“为了报恩,想偿还我,想帮我。”谢怀风声音是冷冰冰的平静,他换回了白衣,整个人像是冰原里的一块冰,“伤还没好,身上带着寒毒,随时可能发作,你拿什么帮我?”
郁迟眼眶红着,刚刚是被谢怀风掐出来的,现在是被自己猛地冲上来的脾气激的。他动作很快,劈手抓了桌上的刀,刀尖贴着流云剑露在桌子外的剑鞘狠狠一压,流云剑凌空翻起来,落在谢怀风手里。
郁迟看着谢怀风。
唐漠连夜就到了县衙,昨晚几乎没怎么休息,他身上有点小伤,被一路跟着他过来的郎中按在客栈里休息。谢怀风压着心里的火,还算礼貌地敲门,开门的是昨夜见过一面的郎中,他看着不太像个普通郎中,但谢怀风对唐漠的私事不感兴趣。
“谢四爷,有事吗?”那人叫出来他的名字。
谢怀风礼貌点头,“唐漠,借刀一用。”
唐漠坐在桌前吃一碗热汤面,他对上谢怀风的视线,没说别的,抬手虎啸携着风声至谢怀风面前,虎啸这等名刀,就算借出去了别人也不一定就能用得好,谢怀风肯定比他明白这个道理。
“谢了。”谢怀风伸手接了,道了谢便转身离开。
两人一言不发地往外走,看见了蹲在楼梯口的谢玲珑。玲珑一下子跳起来,正好看见谢怀风冷着脸把唐漠的刀扔给郁迟,这不得了啊!她瞬间就看明白这两个人想干什么,急得跟在他俩后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怀风纵身一跃,跳到客栈屋顶上去,避开街上的百姓。郁迟抿唇,也跟着上去。
谢玲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生怕刀剑无眼别他俩没打出什么事来自己倒受了伤。不过没等她犹豫完,上头两人已经交了手。
谢怀风早说过,他俩要是真打起来,郁迟想赢只有四成可能,但现在郁迟身上的伤还没好,恐怕只剩下二成。但他还是要打,就因为谢怀风说的那句凭什么。
郁迟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能跟在谢怀风身边,从江南开始一切发展都脱离了他的预想。从谢怀风跟他搭话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拒绝,直接离开江南。但是他看着谢怀风含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脸映在那双眸里,哽着嗓子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坐到谢怀风那张桌子上去。
这一切都恍如一场梦,他甚至都要觉得谢怀风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他落进一个梦魇,几年前的谢怀风会在他寒毒发作的时候抱着他,现在的谢怀风依旧会,为什么?
剑光和刀光对上,炸开强烈的冲击,郁迟手里的虎啸隐隐震动,似乎有些不听他的使唤。
他现在算是什么,和柳蔓香一样吗,心甘情愿坐在一个类似于下属的位置上,想他所想,忧他所忧。这就够了吗?郁迟咬着牙,剑影贴着他颊侧切过去,他旋身往侧退出去一点距离。
这就够了吗?郁迟问自己。不够,不够,他不想停在和柳蔓香一样的位置上。他想让谢怀风看他,就算谢怀风觉得他手段幼稚无聊,就算谢怀风会生气恼怒。
虎啸“嗡”地一声,彻底从郁迟手上脱落。
他俩已经从客栈屋顶打到了不知何处,周围一片空地,只有几个孤零零的灯柱。谢怀风收剑回鞘,下一刻却直接劈掌过来。郁迟抬起胳膊招架住,一双眼睛里盛着不服输的光。他明明白白感受到谢怀风的怒气,那一掌似乎都裹进了杀气,郁迟被推着急速往后退,手腕一翻胳膊转过半圈想把自己从他掌风下抽离。但下一刻他伤口猛地一疼,动作被迫顿了瞬间,这个瞬间足够被谢怀风抓住,郁迟身子偏开一半,正好被谢怀风反剪了双手死死按在身后灯柱上。
郁迟肩膀抵着木制的灯柱,他背朝着谢怀风,看不清谢怀风的表情。
却能听见谢怀风扯出来一个笑,气息全扑在他耳廓上,那语气饱含着讥讽,“你能从魔教活着出来?你能帮上我什么?”
“想帮我,想报恩,想去探清魔教的底细,想只手遮天,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折腾?你还想要什么?”
郁迟呼吸都发狠,他紧紧闭着眼睛,从喉咙深处低吼出来。
“想要你!”
郁迟吞下一口口水,吞咽的声音甚至盖过他粗重的狼狈的呼吸声,他浑身都压抑不住地细微地发抖,“谢怀风,我想要你。”
“我不想要命,也不想要脸。谢怀风,我只想要你。”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枣花酥
谢怀风手下力道猛地一松。
郁迟瞬时挣脱开,身子晃了一下,扶着灯柱站稳。却没敢转过来面对谢怀风,他闭着眼睛放缓自己过激的呼吸,弯腰把地上的虎啸捡起来,好生归入刀鞘。
他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又生怕谢怀风先开口说话,刚刚胆大包天叫出来谢怀风三个字,现在又不太敢了,乖顺地换回去,“四爷,我先回了。”
话音刚落他几个起落,往客栈的方向回去,逃似的。
谢怀风不喜欢别人为了他做出牺牲,这很明显。郁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谢怀风就是喜欢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视着别人,他有这个资格;也或许他并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感觉,那种因为别人的牺牲不得不背上的道德束缚可能不太好受;再或许,郁迟想不出来了。
很多人以为谢怀风是个十足的大善人,他确实心怀侠义,数不清的人受他恩惠。只不过为人风流,但这在普天下的闺秀小姐、江湖女儿看来更像是个优点,好像谢怀风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
但谢怀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谁又知道,郁迟不知道,把谢玲珑拎过来,她或许也说不出来。
郁迟心里清楚,他以前觉得谢怀风哪儿都好。今天却不得不向自己承认,谢怀风性格真的很差,他太自我了,可能这种自我背后有什么缘由,但是谁都不知道。没人能走到他心里去,谢怀风不让人靠近他。
郁迟没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
他对谢怀风的喜欢没有消退哪怕一毫,他只是有些恨。他不知道谢怀风为什么开心,不知道谢怀风为什么难过,不知道谢怀风为什么生气,谢怀风压根没亲近过他半分,那个亲吻算个屁。郁迟为了那个吻脸红过,现在只想为它哭。
谢怀风也太聪明了,太聪明了。
完全能看明白这自己想要什么,完全知道怎么能哄着自己,他什么都知道,轻轻松松把别人看穿,却把自己挂起来那么高,谁都摸不着。
郁迟脚下生风,掩饰难过。
甚至不为了自己难过,为了谢怀风难过。郁迟想明白这一层,猛烈地感受到了孤独,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好像心口缺了很大的一块,是空的,风往里面灌,血往外面流。
这是谢怀风的孤独,郁迟独来独往十九年,他看起来孤独,却从来没觉得孤独。谢怀风枉称风流,明明身边有那么多人,却最最孤独。郁迟的喜欢被这份心疼死死钉住,他好像无师自通,突然学会了怎么去读谢怀风这三个字。
他怀里有风,没人抓得住风。
那风呢?风想抱谁的时候,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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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修罗”第三次对江湖正派示威,这次直接牵扯上了地方县衙,这件事情传播开来,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事情最多的就是凛州,首当其冲自然是唐漠和谢怀风所在的州蒙。第三日定北驻军派往州蒙的人露了面,为首的穿着身便服,看起来有三十多岁,是定北驻军的副将,名叫林年。小皇帝昏庸,将军接了圣上口谕后便勃然大怒,林副将哄了他们那个脾气暴躁的将军足足半日,这才亲自带着一小队人马动身前往州蒙。
东北边境驻军,本就日日对着沙土岩块和疆界,报效家国的心早被一点一点磨得不剩多少。这下可好,出了事,皇帝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一点儿兵力都不愿分给他们定北就算了,甚至要分他们定北兵力出去做这种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