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墨槿花在雪线以上便各处生长,倒是不用再深入群山腹地,不然即便红雀轻功再好,当天也是无法返回了。
墨槿花的花朵远看像极了露出的岩石,而茎叶又泛着白霜,几乎完美地隐没于雪山的环境之中。
红雀本想着在茫茫雪山中找这种草药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却不料刚到雪线上不久,远远就望见对面的山路上有一队采药人围在一起,对着一处崖壁指指点点。
崖壁垂直向上,甚至还带着些向外的斜度,向山路上的人们挤压过来,崖壁高约百丈处有一排凸出的岩石,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而在那岩石与崖壁的夹缝中,正生着一丛霜白的墨槿。
原来这墨槿不仅花朵有修复经脉的奇效,其根茎也能起到开拓经脉,辅助修习内力的作用,是以江湖上有不少门派或是武学世家求购这种药草。然而墨槿本就数量稀少,又生在难以到达的雪山顶层,且生的极为隐蔽不易寻找,即使每日都有不少采药人结队进山寻这味草药,墨槿的根茎依常常供不应求。
而墨槿的花朵就更是千金难求了,江湖险恶,损经伤脉的招数不在少数,而就算经脉没有损伤,服下后也能对修炼大有裨益,效果是只服用根茎比不了的。相比之下墨槿花的供应实在稀缺,运气不好时往往数十日都无人采下一株,可以说来这里采药的人,大多是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来这里赌命的。
墨槿花之所以如此罕见是因为墨槿的花期极短,只有三四天的时间便开始结出有毒的果实,而其花期又极不固定,只受生长处的气温影响,而雪山海拔多变,地形复杂气候又不稳定,是以几乎无人知道何处的一株墨槿会在何时开花。
而生在崖壁缝隙中的这一从墨槿,一簇簇淡墨色的小花开的正旺。
若不是这队采药人在这里止步不前,自己兴许就漏过去了。
红雀和采药队分布处在凹字形山体隔空相望的两侧,他看了一眼两道山壁的距离,自己的地势比对面山路的要低,这个宽度即便轻功再好也是飞不过去的,只能绕路走过去。
然而红雀却一点也不担心那从墨槿花被对方抢先拿走,之所以采药人这么久都没有采取行动,就是因为他们够不到。够不到,却又被那巨额的财富所吸引,舍不得离去,徘徊良久。
一株开满了花的墨槿在黑市上就能卖到百金,那可是一大丛啊!几十株是有了的!而且这墨槿花已经断货几个月了,现在的价格肯定还能再高!
红雀边行边观察那株墨槿的位置,放开的五感正好捕捉到了采药队的动向。那采药队的领队远远一看就知道是上了年纪,经验极其丰富,他皱着眉似是叹息了一声,准备指挥大家离开,寻找下一个地点。
领队的心知那种地方自己这些人是没人能上的去的,鲁莽地尝试只能白白送命。然而队伍里却有人不肯放弃这送到嘴边的金子,一个年轻人极为不服地站了出来,一把将领队的推到一边道:“您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拿不到是肯定的,但我们这些青壮就不能跟你比了,你怕不是自己拿不到又眼红我们,故意拦着的吧!”
领队脸色一白,两人又争执了几句,就见那年轻人将领队推搡在地,自己抡起冰镐开始敲击冰封的石面。此时正值盛夏,一队人所处的位置又是刚过雪线不远,白日里化掉的雪水顺着崖壁淌下,夜间又被冻上,崖壁上就结了一层冰,想要攀上去根本无从下脚。
只见那年轻人在冰层上凿开几个凹槽,再用勾爪勾住,慢慢向上攀,看他的指力应该也是有武功在身的。然而那崖壁是向山谷中倾斜的,即使攀了上去,再去凿下一个着力点时也完全无从使力。只见那年轻人刚爬到三分之一处,就听见咔嚓一声冰层碎裂的声音,无数的碎冰掉了下来,再看时那年轻人已经只有一只手挂在峭壁上了。由于崖壁斜度的原因,年轻人此时已经不在山路的上方,他单臂悬挂在崖壁上,脚下是万丈深渊。然而冰层继续崩裂,他并没有坚持多久。
红雀远远地就看见那个人伴随着一声惨叫直直地摔进了山谷中的密林里,只怕是凶多吉少,而红雀也依旧不徐不疾地赶着路,因为自己离得实在有些远,即便是有心相救也绝对赶不上的。红雀皱了下眉,他这才发现崖壁上薄薄的冰层,顿时也有些犯难,即使是用轻功,想要攀附着这光滑的冰面上到顶层也是极为不易的,稍有不慎也会和方才那人一样跌入山谷。
待红雀行至墨槿花丛生长的地方,那队采药人早已没了踪影,他站在下面观望了片刻,便不再犹豫,在狭窄的山路上轻轻跃起后将真气灌注到脚底,利用冰层上每一处微弱的起伏施力,片刻后就到了顶。
没有片刻停滞,一切都仿佛演练过百变一般,红雀在空中一个翻身的同时扔出几枚暗镖,冰层和岩土同时碎成了小块,失去了根基摇摇欲坠的墨槿花丛被红雀一把拽了下来,此时他已经完全倒了过来,双脚在横在上方的岩石上用力一蹬,轻轻落在了山路的边缘。
红雀抬头看着自己方才下来的百丈高处,心中突然间五味杂陈。
方才那套能够攀着冰面上行的轻功步法,叫做凌云鹤步。
是三五教给自己的。
这套轻功门法要求对内力的掌控极其精微,而自己当年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精细的活计,学了许久都没能学会,中间还放弃了一次。
放弃后不久,自己偶然得知这是三五哥不惜任务延期受罚,专门为自己偷来的功法。那时自己正是极要面子的年纪,不肯主动和三五开口反悔,便在夜里一个人咬着牙偷偷练……
想到这,红雀看着手里的一把墨槿,轻轻地笑了。他忽然想起,自己摸索着练成之后,跑去三五面前展示,对方脸上那种惊讶的表情。
自己当时本想着要么会十分欣慰,要么会生气,却不料他一把将自己抱了起来就往寝室走,一边焦急地说道:“你这几天都是什么时间练的啊……晚上没睡好觉吧,再过几天就该演习了,你这样疲惫着去参加很可能……死在那的……还是赶紧好好睡一觉。”
红雀迎着日落的方向返程,逐渐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虽然那套功法在困境中也救过自己不少次,但这还是唯一一次禁不住庆幸,还好三五当年教了自己这套功法,不然……
红雀摸着怀里的一从墨槿,望向不远处高耸的天机楼。
不然就治不好你的伤了。
去一趟雪山对红雀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难事,运足了轻功也不过大半日的光景,太阳西斜的时候红雀就已经回来了,因着心里一直惦记着三五的伤势,红雀将采来的药草丢给药阁的人就径直去了安置三五的屋子。
只是刚到门口就听见屋子里面‘咣啷’一声,似是什么器皿掉在地上的声音。红雀心里一紧,连忙推门而入,就看见乐伊正缩在屋子的一角,赵铃拦在乐伊身前,地上一摊碎瓷片和少许药汁,而三五正靠坐在床上,已经醒了过来。
红雀心里一喜,也顾不上想为何乐伊离的那么老远,疾走几步就想上前,却一把被赵铃拉住了。乐伊躲着赵铃身后道:“别过去!他在害怕!”
“怎么了?害怕?他怎么会……”
红雀离三五的床榻已经只余两三步之遥了,立时停了步子,却见三五竟蜷缩起身子来,死死盯着自己,依旧不太对的上焦的双眼此时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物,双眼无神却充满了戒备,拖着自己使不上力的双腿向一点一点地往床角挪去,竟像是怕自己靠近的样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红雀不停住脚步看向乐伊,乐伊扒着赵铃的肩膀探出半个脑袋,说道:“我先前为他处理完伤口不久后他就醒了过来,我看那些刑伤位置都极为刁钻,专挑人身上最痛的部位下手,我怕他醒来后疼的厉害,就给他煮了碗止痛安神的汤药,人本来还好好的,结果药还没喝完就忽然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唉,我为他诊脉时就觉得有些异样,但影卫的身子实在是异于常人,我先前那些经验都派不上用场,我在想是不是我煮的药出了问题,我后来等他又睡着了,想趁他睡觉再喂他些修补身体经脉的药,没想到他这么警觉,我刚靠近他就醒了,然后就……”
乐伊看了一眼碎在地上的碗,有些头疼。
“这……”红雀听后心里一酸,试探性地靠近了两步,却见三五蜷缩地更厉害了,甚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吟,像是警告生人的野兽一般。
红雀的目光暗了一下,忙抢上前一步不顾三五的挣扎握住了他的脉门,片刻后已是心里明了,对乐伊道:“他中了山庄里常用的一种毒,这种毒一般逼供时用的,服下三日后发作,能暂时压制住人的理智,让人只剩下本能的反应。”
再加上三五受了那么长时间的重刑,如今药效发作,也不怪他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
红雀十分熟悉这种毒,也自己领会过几次,那种药名为困井,服下去后便再也压不住那些本能的反应,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只没有理智的困兽一般,意志力再强的人,刑讯时被灌了这药也就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看着三五那涣散的目光,红雀又想起了之前服药时那种行为脱离控制的无助感,一想到三五此时正在经受着这些,红雀只觉得心里一痛,忍不住轻轻握住了三五的手,却被那掌心处的温度烫地皱起了眉,三五他竟还发着热……刚刚压下去的心疼再次止不住的泛了上来。
第7章 喂药
乐伊叹了口气道:“唔,原来不是我的药出了问题啊……我只会治外伤,普通的毒药略有涉猎,但这专门针对影卫的毒药我就不懂了,楼主你知道有什么解毒的方法吗?”
红雀略微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是有一种配药可以加快毒素消融,但那味药是通过加提升内各器官机能的方法让身体自行消解,他现在伤的这么重,又失了这么多血……恐怕他身体消受不起。”
“所以,若是不管的话,多久能好?”
“服下后第三天发作,发作三日,便自行消解了。”
“那……”
“无事,我这几日多注意着些便好。”
红雀看着蜷在床上颤抖的三五,微微皱了下眉,试探着说道:“三五,是我……我是六九,别怕……”
红雀轻轻挥了挥手,然而三五却仿佛没有听进去一般依然戒备地盯着自己。他这是认不出自己了么?红雀有些担忧地又唤了两声,见三五依然没有别的反应,未免有一点点的伤心。虽然自己带着半张假面吧,但这也就是挡挡半生不熟的人罢了,就凭自己和三五的关系,别说带着半张假面,就是整个人都裹成粽子,三五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就能把自己揪出来。
不过他现在别灌了这么多毒,又发着热,认不出来也不能怪他。
红雀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在地牢的时候三五就没认出自己,却还记得‘主人’,便又尝试着取了腰间的令牌,没想到刚一拿到他眼前,三五猛的抖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去挡,一下子撞到了红雀的小臂上,令牌脱了手,掉在了地上,三五整个人都开始抖了起来。
红雀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三五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忙将令牌捡起来藏好,再也不让三五有机会见到。红雀轻叹了一声对乐伊道:“既然他现在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我就不给你们添乱了,我先……”
“等等!楼主,他是不是跟你很熟?”
“是……以前很熟。”但他现在好像不认得我了,红雀小小地低落了一下,又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你能不能……试着,给他喂个药?”
“嗯?”
“咳,就是那个……他现在身上这些伤,须得辅以汤药才能好全不落下病根,但他现在这个样子又不肯喝药,我又怕赵铃不知轻重地伤了他,他既然认识你,或许对你的接近反应小些,你要不要试试?”
乐伊心里很是没底,也不知道这位和楼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没来得及问,虽然楼主去雪山采个药都应的那么爽快,但照顾病号给别人喂药这般伺候人的活计,简直就是触了红雀的逆鳞。乐伊就是仗着红雀平时脾气好,生了气也不会对下属怎样才试探着问问,但其实已经做好被骂的心理准备了。
却见红雀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道:
“药熬好了么,给我我试试。”
红雀答应的如此干脆倒让乐伊有些反应不过来,动作顿了一下才哦了一声将药炉上温着的药碗端了出来。
红雀接过药碗,慢慢走至三五身边,待他不再躲的那么厉害了,才试探着将药碗递到他面前。
不出所料,碗立刻又被推到了一边,这次红雀有了心理准备,忙稳住动作将药碗端平,一滴也没漏出来。
红雀轻叹一声,想着这是为了三五的身子好,便又耐下心来一次又一次地试了好几回,没次都被三五挡开了。红雀有些烦躁地想要按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然而三五对着自己的是右手,正是在刑房里被脱了臼不知道吊了几天的右手,看着三五那肿胀的关节就没下得去手。
完了,三五真的不认得自己了……红雀有一点难过,但随即又那些情绪甩开了。这么多年没见了,自己又带着半张假面,三五哥受了这么久的刑不说,还被灌了毒神志不清,认不出也可以理解。再等个两三天药效解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