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吆喝众人道:“大家快点进城!”
众人纷纷收拾东西,重新上路,将囚着沈喻风的马车围在中间,驶进自在城。
在他们进城后,城门再度轰然紧闭。
沈喻风坐在囚车上,借着钢条看着道路两边景观,发觉这个自在城高屋建瓴,规模宏大,建筑古朴,绝非几年功夫所能建成,当下更是窦疑不解,囚车行走路上,只见到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人,穿着衣饰却与外面的人没什么差别。
他暗自思忖道:“这自在城看着挺大,却没几个人,真是奇怪了,这么大的一座城,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
众人拖着囚车,来到城中最大的城主府邸前,为首那人命众人停下,下了马,在门前垂首站立,不到片刻,自门内走出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为首那家丁立刻迎上去,毕恭毕敬道:“张管事,我们已经抓到赵凛怀了,喏,就在这里。”他手指着身后囚车上的沈喻风。
那中年男子道:“哦?抓到了?”
他眯起一双三角眼,向囚车里望了一眼,嘶了一声,怪声怪气道:“怪哉,嗯,老夫觉得,这个,嗯嗯——”
那为首的急忙将一锭白银塞进他手里,赔着笑脸道:“这是小的们孝敬张管事的,小小敬意,还望不要见怪。”
那中年男子三角眼中贼光一闪,转而换了语气:“嗯嗯,不错,不错,你们完成城主之命,当有重赏,先下去吧,过两天等城主寿宴办完,你们再来账房拿赏钱。”
他向身后站着的两名仆从招招手:“将人押进无心阁去,好好看守着,要是再让他逃走了,你们全都得以死谢罪!”
那两人齐声应道:“是。”
接着从那批家丁手里接过拖着囚车的缰绳,将马车绕了个圈,拖到另一条街的后门进去。
他们将囚车拉到一处阁楼前,系好缰绳,解开囚车上的锁链,直接将车内的沈喻风拉下来。
他身上一点力道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也做不了,任由那两人将他押进一处宅院,送进一间杂物间。
那两人将他锁进杂物间后,也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站在外面窃窃私语。
“哎,小张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怪的,人不是又回来了?”
那人再度压低声音:“听说之前被这个姓赵的逃走,城主赐死了一批人啊。”
“对啊,你看阿七他们就是奉了城主的命去抓人的。”
“可我看他长得跟之前的不太一样啊。”
“嘘!小声点,能交差就行,管他是不是同一个人。”
“万一城主发现抓错人了怎么办?”
“抓不到人,逃不过一死,抓错人,还有机会将功补过,你会选哪一种?”
“想想也是,城主要知道抓不到姓赵的肯定大发雷霆,抓错了还能说是心急完成命令,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就是,走吧走吧,我们明天再来。”
接着两人不再交谈,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喻风坐在杂物堆中,将他们的话停在耳中,心下澄明一片。原来这群家丁是明知抓错人,还故意不放他走,为了完成那个所谓城主的命令,抓他来交差,好拖延时间。
他感到无比恼怒,心想:“你们为了完成自己命令,就抓了一个无辜的人来顶罪,有没有想过这个被你们无辜牵连的人该怎么办!”
本来不急于脱身的他很快转变想法,感觉如果再这么被动下去,对自己实无好处,于是决定大着胆子试上一回。
他先小小运功片刻,试着以双脉之力破解毒性。
幸运的是,发觉这群人给他下的药毒性并没他想象中那么重,就这么短短瞬间已经使体内功力已经恢复一小半,而且一点意外症状也没有,相信只要再运功两个时辰,便可冲破体内药性,恢复正常体力。
他打坐半日,再度睁眼醒来,已是半夜,身上药性已经全部被阴阳双脉冲洗无存。
他却是没顾得上收检效果,而是戒备起来。
因为他发觉除他之外,这里还有着另一道陌生气息。
门外站了一人,已经不知多久,冷冷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在门板上,看着是个身形伟岸的男子背影。
沈喻风刚想问是谁,门外那人先他一步开了口,声音粗狂刚厉,带有浓浓的番腔鼻音,汉语语调却殊为正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喻风嗤笑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道:“你有本事离开,为什么不离开?”
这人不知是谁,从哪里而来,问的问题也是莫名其妙,沈喻风隐隐有被冒犯到的感觉,却仍然有耐心回答他的问题:“我现在离不开。”
那人顿了顿,又道:“你有武功在身,只要杀了白天那两个人,不就可以离开了吗?”
沈喻风听了更是不悦,这个人出口就是杀人,完全看不出对性命的敬重,与外面自在城那群自私自利的人没什么两样,可见都是一样的一丘之貉,他冷冷道:“杀人也有杀人的规矩,别人没要我的命,我就要置别人而死地,天下间断没这样的道理!”
此时却听门外那人陡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好好,说得好,不愧我赵某人千里赶来相救,阁下这番雅量,不枉赵某深夜走这一趟!”
随着豪爽笑声落下,只听外面锁链声锵然落地,接着外面那人推门而入。沈喻风朝门边望去,只见他颀长的身躯逆着月光,站立门边,脸上蓬松松的一大片胡须,罩住半张脸,竟然也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他心头猛然重重一跳,顿时想到什么似的,脱口而出道:“你才是那个自在城要抓的赵凛怀!”
第22章 君子如故(二)
那人哈哈大笑道:“不错,他们要抓的是我赵某人,你是被抓错了人喽!”
他大步跨进房间,直面沈喻风。
沈喻风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此人既是自在城真正要抓的人,那就该远远避开才是,怎么还回到这里来?
赵凛怀道:“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我来救。如果你是个好人,我就来救你。”
沈喻风顿了下,又问道:“如果我没有如你所愿呢?”
赵凛怀理所当然道:“那我便杀了你,以免败坏我的名声。”
沈喻风一怔,此人看似杀伐无常,性情之随性不羁倒是大大出乎他意外。明白方才赵凛怀杀人之言云云是为了试探他,心中那点愤懑已经消失殆尽,他也随之笑道:“那现在你是来救我的?”
赵凛怀道:“对。”
沈喻风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赵凛怀道:“这个嘛,我与自在城的城主施光赫有一些嫌隙,被抓了过来,哈哈,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说起来就是一些个人恩怨罢了,不足一提,走吧,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枉费时间。”他不打算在这种问题下多作解释,说着说着就要来拉沈喻风的手。
沈喻风却往后一躲,摇摇头:“我若是走了,那些人一定会被我所连累。”
赵凛怀先是一诧,继而笑道:“他们抓了你来,你还要替他们考虑身家性命?你这位小兄弟的仁慈程度未免也太过了些!”
他说着这些毫无敬重的话,眼中隐隐浮现讥讽之色。
沈喻风却没生气,反而镇定自若道:“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
赵凛怀闻言一震,一双深邃的眼睛向他望上一眼,道:“不错,果然有些意思。”
他虽为了救沈喻风而来,但说到底也是为了不让自己背负害人罪名而已,说是救人,还其实还怀着一些施舍怜悯与不屑的意思在其中,方才见沈喻风的回复深得他意,才忍不住推门而来与他畅谈,其实归根到底都没将这个可怜的江湖草莽人士放在眼里,但现下听了沈喻风这桩话,才真正生出些许敬意来,于是缓下冷嘲热讽的语调,放轻了声音问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沈喻风正想回答出自己的名字,话到嘴边,又临时收了出去,沉吟片刻,道:“我叫李涵。”
他的一整张嘴巴被胡子完全遮盖住,赵凛怀也没注意到他异常之处,朝他走近一步,又问道:“李兄弟,你是在哪里被抓来的?”
沈喻风道:“我是在河边喝水,遇到那群家丁打扮的人。”
他念及那日的遭遇,仍是有些不忿:“其实我本是躲在山中练功,忘了岁月流逝,才会不觉间长出了这些胡子,刚巧被他们当做了你。我本来想逃走,没想到他们不知道在罗网上下了什么怪异的毒药,致使我全身无力,只能束手就擒。”
赵凛怀惊讶道:“原来李兄弟是中了他们的‘雪中禅’才被抓的?嗯,怪不得怪不得,这种迷药只有自在城城主才有,其毒性之强天下罕有,专门用来针对武功高强的人,功夫越厉害的人遭到的反噬就越强,你逃不过也是自然。”
不待沈喻风回应,他又大笑一声:“哈哈,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施光赫这老贼为了抓我赵某人真是煞费苦心,不错不错。”
沈喻风不觉感到好笑,这个人说话直来直去,毫无顾忌与心机,倒是意外合他性情。一人光明磊落,一人洒脱直爽,两人寥寥相谈几句,更加觉得有意思起来。
交谈半晌,赵凛怀忽地感叹道:“兄弟,我们两人身形相似,被抓错了人,今夜又刚好在这自在城中相遇,这岂非是一种缘分?”
他顿了顿,随即突然想到什么,低下头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再度抬起头,道,“李兄弟,虽然只有交谈寥寥数句,但赵某人钦佩于李兄弟的为人,觉得与你性情相契,意气相投,不如我们趁此天时地利,就此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
沈喻风怔了怔:“这,赵兄弟说笑了,我们从相识到现在连一刻钟时间也没有,这也实在突然了些。”
赵凛怀笑道:“哈哈,没开玩笑没开玩笑,赵某人交朋友从不在乎相识多久,只要合得来就可以,何况赵某人四十出头,做你大哥绰绰有余喽!”
沈喻风一愣,没想到他看上去豪放矫健,意气风发,竟然已经有四十岁了。他忙推辞道:“赵大哥,结拜的事情不忙,我只想知道,这个自在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赵凛怀一诧:“兄弟身为中原人,竟然不知道自在城。”
见沈喻风摇摇头,他解释道:“这是朝廷的地方。”
赵凛怀道:“自在城是中原朝廷与突厥驻兵交换情报的地方,城主施光赫为当今六王爷的属下,性格暴虐自负,若不是他给城中之人下了死令,自在城的人也不会为了交差,随便抓了一个人来顶替我。”
沈喻风自他出声进门开始,便觉得他言行举止、说话腔调都不像中原人士,现下听他说到“突厥”二字,脑中澄澈,一下子就警惕过来:“你是突厥人?”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急切的脚步声,接着一个黑影撞了进来,打断两人对话。
沈喻风定睛一看,来者一身黑衣,正是白日里城门外那名想要劫走沈喻风的番邦女子。
赵凛怀慢条斯理道:“红怜,怎么了?”
那女子气喘吁吁道:“大哥,施光赫那老贼发现我们进城了!正在加派人手打算围剿我们,现在正朝无心阁过来!”
沈喻风恍然道:“原来你们是一对兄妹,嗯,你们都是突厥人。”
突厥位于边陲以北,与中原连年征战,双方积怨多年,甚少往来,沈喻风从没见过突厥人,只是听庄中老仆偶尔说起过,没想到这一趟竟然直接遇上了两个。
赵凛怀冷哼一声,道:“突厥人又如何?”
他负手而立,眼神轻蔑,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傲然。
沈喻风被这个回答震得略一晃神,片刻,也随之道:“不错,突厥人又如何?”
别说赵凛怀是突厥人,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野村夫,只要契他性情,都是他的朋友。
这席话更加得赵凛怀心意,不由脱口称赞道:“好,中原竟然还有兄弟这样的磊落人物!赵某人今夜这一趟果然来得值了!”
他与沈喻风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意。
一个为救素不相识的路人深涉险境,一个宁愿被抓错囚禁也不愿伤人窜逃,两人身上都拥有一种仁义之气,使得沈喻风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与云敛虽然也称意气相投,但因为关系过于暧昧的缘故,两人说话间总是存着若有若无的调情之意,很多心里话总是无法说得太明白,从没有过在赵凛怀面前这般坦坦荡荡的快意。
他想,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被晾在一边的红怜咦了一声,看着这人,又看看沈喻风,见时间紧急,又急忙催促道:“大哥,我们快走吧!施光赫的人马就要来了!”
他们同时往外望去,果然可见阁楼外面火光窜动,人声鼎沸,正在西南方位朝这处赶来。
赵凛怀道:“李兄弟,跟我们走吧。”
沈喻风道:“没问题,我跟你们一起闯出去!要出去就一起出去,要被抓就一起被抓!”
赵凛怀眼中迸发炽热光亮,陡然激动大喊道:“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看着沈喻风的眼神又比适才变得更加亲切,坦言道:“兄弟,实不相瞒,我们兄妹其实不是普通江湖人士,而是突厥使臣,奉送吾主命令来到中原,向中原皇帝传达吾主求和之意,没想到路上遇到自在城之人,我兄妹二人人生地不熟,就被骗了过来,困在城中,前几日我们兄妹趁乱逃出,施光赫那老贼派了人不断追查,害得我们兄妹不得不分开。若不是我们听到自在城抓人回城的风声,同时回到自在城打探消息,赵某人也不会有与家妹重逢的机会。算起来,李兄弟也是我们兄妹二人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