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身姿清臞的中年男人,公冶明却远比丁帆要难缠得多,他的动作看似绵软无力,却蕴含极为深厚的道学真谛,虚怀如谷,安之若素,自己左右开弓,竟然一掌都没能攻破公冶明的防御,反而因为动作太猛,被公冶明看准空门,一肘击在他手部曲池穴上。
沈喻风十二经脉在对战之时全数贯通,由此生出绵延不绝的气流,被他这么轻轻一击,瞬间气血翻涌,十二经脉一齐受到影响,被迫收回掌势,听得红怜在角落呼叫道:“李大哥,小心!”
公冶明将他拍退,抽空看了红怜一眼,点点头:“嗯,原来你是那日站在赵凛怀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沈喻风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公冶明又叹道:“你姓李?你怎么会是姓李呢?”
语气中竟然带着浓浓的惋惜与不可置信。
沈喻风冷冷道:“与你何干?”这中年人问他姓氏,用意何在?难道是想套问他与赵凛怀的关系?
他眉目一凛,运起阴阳双脉之力,待经脉之中错乱的气流稍稍平复,又与公冶明打了起来。
在一旁坐着的云敛虽然一直没有出手,但也始终注意厅上动静,他在红怜出声的时候,也同时听到呼声,身形下意识一顿,不禁想道,沈喻风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女人,还管他叫什么大哥?
他心中一诧,向着红怜所在的那个角落望去,就看到红怜身边还坐着一名满头银发的老人,口中念念有辞。
此时场上除了施光赫与方家兄弟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公冶明与沈喻风身上,竟然没有人发觉这个老人的举动。
云敛先是看了红怜一眼,确定这个女人他没见过,接着才把注意力放在白发老人身上,他见白发老人嘴唇每动一下,厅上的方家兄弟便动一下,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这个老人就是幕后操纵的人。他刻意坐在沈喻风身边,又暗地里施下诡计,嫁祸给沈喻风,实在是其心可诛。云敛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吗,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敢算计沈喻风,我今日非要扒出你的真面目不可!”
他对柳含烟道:“不要动,我去去就来。”命那队黑衣之人为他打好遮掩,自己则趁着厅上打得火热之时,在厅中左行右绕,直接绕到那老人背后,直接出手如风,一把掐住他的后颈。
那老人一下子开不了口,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同时间,厅上方家兄弟的动作也停下来,像木头一样,任由施光赫的剑锋插入他们的胸肋。
施光赫自己也愣了。
云敛掐住白发老人咽喉,却觉得手下触感冷冰又光滑,像是触到蛇皮一样,他心下一惊,在那老人脸上用力一扯,直接扯下一张面皮,露出一张长满皱纹与麻子的面皮来。
云敛冷笑道:“我还当是个什么东西,原来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
红怜始终目光紧盯两人动作,待看清他的面目后,大叫道:“是你,黑麻仙!”
这个人原来竟然就是指引沈喻风与红怜进城的那个黑麻仙。
黑麻仙被识破身份,不仅没有惊慌,反倒呵呵一笑,又朝着厅上说道:“这个人几次三番来你们自在城捣乱,施城主,还不快点跟军师合作杀掉他。”
站在一旁的施光赫听闻他叫了自己名字,又是愣了愣。
云敛喝道:“还在妖言惑众!”
红怜也在一旁大骂:“你这个坏老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黑麻仙却还在笑道:“这个年轻人现在就能与军师战得不相上下,以后只会越来越厉害,施城主,切不可养虎为患啊——”
说到这里,话声被迫中止,因为云敛手下力道陡然加重,迫得他说不出话来,他开始挣扎起来,换来云敛的喝骂声:“不准动!”
然而他挣扎的动作实在太大,云敛差点控制不住,只好一手捏住桌角红垫,扫去桌上桌上杯盘,将人双手反剪身后,按在桌板上,不经意间,却触碰到他颈下一片粗糙的皮肤。
云敛心中又是一惊,随即又如方才一般,捏住那粗糙的地方,发狠了力道,扯下第二张面皮。
在旁边坐着的红怜看清一切,发出“啊”的惊呼一声。
而与厅上其他人不同,沈喻风与公冶明两个人交战数百招,已经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根本就没发觉外面动静,公冶明躲开沈喻风的一招,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这套功夫是谁传给你的?”
沈喻风依旧回了一句:“与你何干!”
公冶明闻言只是叹了一声,温润双目始终盯着他的面容看,似乎在通过他的五官看出谁的影子出来一样。
沈喻风喝道:“看什么看!”一掌打出,又被公冶明轻巧躲过。
他自离开如意山庄以来,遇到过很多厉害角色,论起来哪一个都是江湖上名声在外的大人物,但这些人,却哪一个都没有带来如眼前公冶明一般的危机感,此人身形虽瘦,但站立眼前,却有如高山耸立,一攻一守几乎毫无破绽,而且目光凝练似海,总能将他的双极功之力化大为小,化小为无,使得他无法更进一步。
他暗暗道此人确实厉害,难怪如果那日赵凛怀会特意叮嘱他注意此人,先前还存着要将此人擒下的念头,现在却是只想着能与红怜逃过眼下这一劫便是大幸了。
便在他蓄势而出的时候,红怜的惊呼声响起,沈喻风一惊回神,被迫停下与公冶明的打斗,往红怜那一桌望去。
只见云敛一手提着两张面皮,一手将一个年轻人压制在桌板上。
黑麻仙任由云敛扯下面皮,却没有丝毫的抵抗动作,反而侧转过头,对着云敛微微一笑,一时连云敛也愣在当场。
他被云敛撕去那张长满皱纹与麻子的面皮后,显出他原原本本、真真正正的面目来。
他竟然不是满脸麻子的丑八怪,而是一个嘴角噙笑,容貌极其俊美的青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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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自在少主
在云敛揭开黑麻仙真正面目后,厅上所有人的打斗都停了下来。
云敛往后退开一步,接着便见黑麻仙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拍拍衣袖,整顿衣衫,而后对着已经完全愣住的施光赫浅浅一笑:“侄儿见过叔叔。”
此言一出,厅上众人更是不明所以,沈喻风也是一怔,这个黑麻仙真实身份原来竟是施光赫的侄儿,那他那日为何说他与施光赫有仇?
施光赫在他叫了一声之后,好半晌,才呆呆道:“侄儿,怎么是你?”
黑麻仙笑道:“叔叔不欢迎侄儿回来吗?”
“哪,哪有?”施光赫先是好一阵没缓过神,等看到厅上众人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便一下子意识清醒起来。
他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是小侄,名叫凤亭,是我大哥的独生子。”
说着又不待厅上众人作出反应,他回身说道:“你消失几年,一直毫无音信,叔叔一直以为你也出事了,幸好还能再重新见到你,看到你平安无事,真是上天保佑我施家。”
施凤亭笑道:“叔叔放心,侄儿在外面过得很好,因为实在想念自在城的亲人,所以又重新回到自在城。听说今日是叔叔的生辰大寿,就特意命这两兄弟带上一份寿礼,想给叔叔一个惊喜,希望叔叔不要见怪。”
这句话一出口,便相当于招认自己是幕后以蛊术操纵方家兄弟之人。他说的寿礼,是指地上那副黑木棺材。
哪有人给长辈送生日贺礼,送的是一副棺材的?
施光赫却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反而亲切地拉着他的手,笑道:“哈哈,哪会见怪哪会见怪,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施凤亭又问:“那叔叔喜欢这份贺礼吗?”
施光赫闻言一顿,戾气浓厚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个……哈哈……喜欢,喜欢!”
“叔叔喜欢就好,不枉侄儿苦心挑选了这么久。”
两人仿佛感情非常深厚,不顾场上尚且剑拔弩张的气势,开始寒暄起来,云敛不耐烦道:“施城主,既然是误会一场,就请城主您的手下放过我的朋友吧。”
听到这里,沈喻风与公冶明都知道这一战已经打不下去了,各自退开半步,公冶明看着沈喻风,眼神急切,似乎还有话要说,沈喻风却已经先一步转开眼去,公冶明只好摇一摇头,重新站回到施光赫身后。
施凤亭也道:“不错,这两位是我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他们也是我带进来的,方才一切都不过玩笑一场,叔叔还是放开他们吧。”
施光赫扫了云敛一眼,又瞧了施凤亭一眼,笑道:“既然是侄儿带过来的人,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大家都是自家人,散开,散开吧!”
众家丁闻言都退了下去,厅堂大门重新大开,满室又变得明亮起来。
霎时间,厅上一片空荡,只有沈喻风立在当中,他正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应对,红怜走过来挽上他的手,眼含慌张之意:“李大哥,我们,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这段时间赵凛怀被困锁自在城,红怜与沈喻风日夜相处,已经将他当做值得信赖的兄长。
沈喻风看出她眼中的不安,便道:“不用紧张,看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他打量着与施光赫站在一起的施凤亭,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比他和云敛小上四五岁,应在二十岁上下,面若桃花,五官极为出色。若说云敛的俊美属于皎皎朗月、傲冠群星型,那施凤亭便属于星芒璀璨、锐气外露型,只是他眼角狭长,眼内下方眼白颇多,嘴角一抹薄唇似笑非笑,给这幅俊美样貌无端染上些阴鸷的意味。
他与施光赫表面上交谈融洽,笑容张扬,两个人的眼神却一直有意避开彼此,从未相触过一次。
沈喻风心下了然,看来这对叔侄貌合神离,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亲近。
施凤亭假扮成黑麻仙,又帮助他们进城,或许还另有其他目的。
他正在打量施凤亭的时候,云敛也正在暗中观察着他,云敛目光缓缓爬上他跟红怜挽在一起的手,眼神倏忽一凛,冷声道:“看来今天这场宴席是办不成了,施城主,我离开长安前,六王爷托我给您带一封信过来。”
他话一出口,厅上众人都把目光望向他,施光赫叔侄停下交谈,连沈喻风也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云敛察觉到沈喻风的眼神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心下大为满足,矜傲地收回目光,继续道:“我们奉六王爷之命来此,并没有与施城主兵戎相见的意思,难得今日城主大喜,又与贤侄重续天伦,不如我们先坐下来,以和为贵,好好商议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施光赫立马道:“嗯,好,既然都是自家人,那大家就不用拘礼了,哈哈,来人,撤席撤席,我要跟侄儿好好叙叙旧。”
他好像到了现在才注意到沈喻风与红怜两人,犹豫了几句,道:“嗯,这位是——”
云敛当即接口道:“他是我的朋友,名叫沈——”正欲报出沈喻风的大名,好让自在城的人态度软化,不再为难沈喻风,却在出口时接收到沈喻风不赞同的眼神,明白沈喻风不愿在自在城暴露身份,当即改了口,道:“我这位朋友为人低调,也不是什么江湖上的大人物,问了也没用处。”
他道:“施城主,我们接下来要商议的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请给他们安排一个院子,让他们去休息休息吧。”
施光赫听了他的话,思索了一阵,眼前这位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却能与公冶明打得不相上下,不管再怎么低调,都绝对不是普通人物,应是什么江湖上的名门子弟,施光赫不愿树敌,便道:“公冶先生,就请代我招待这两位客人吧,我与侄儿,还有云公子,有一些要事要商议,你们不得前来叨扰。”
在他身后的公冶明应道:“是。”来到沈喻风面前,对他二人道:“跟我来吧。”
红怜却并不愿就此轻易离去,拉着沈喻风的袖子拉得紧紧的,沈喻风看出她的用意,给她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又对公冶明道:“请吧。”
他是为了赵凛怀而来没错,但现下谁也看得出来,施光赫、施凤亭与云敛这三人拥有着共同目的,现下已经达成一致利益,他们想在这三人眼下闹事,并不一定就能闹出什么好结果来。还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云敛之后会怎么处理。
何况,他的心里,并不想让云敛为难。
云敛助他识破施凤亭的嫁祸毒计,帮他解了公冶明之困,照理而言,要他们先行离开,应该也是为了他们好。
所以,他有信心云敛会帮他。
两人顺从地没有再出手,跟着公冶明来到自在城为他们安排的院子。
他对公冶明的身手仍存有一定忌惮,故而没有跟公冶明站得很近,而是与红怜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细细观察这个神秘的中年男子。
公冶明带着二人行走在城主府的小路上,频频回头张望,他嘴巴嚅动几下,想对沈喻风说些什么,但碍于红怜在场,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只是将他们送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子,旋即便走了。
沈喻风在他走后,将红怜拉进一间房中,红怜一进屋子,便忍不住哭起来:“李大哥,现在怎么办啊?”
沈喻风安抚道:“别急,现在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红怜却猛地摇头,眼泪不住往下流去:“不,李大哥你不懂!现在施光赫跟朝廷的人握手言和,肯定会把我大哥交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