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就越是心急。
为什么云敛到刚才到现在一直趴在地上?
难道是真的受了重伤?
短暂的沉寂过后,那六王爷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朝身旁那副将投去一个眼神。那副将再次点头,越出一步,指着沈喻风道:“诸位听着,你们发财的机会来了,今晚谁能杀掉此人,赏黄金百两,生官三阶!”
刚停下不久的众官兵先是一阵错愕,接着爆发出一波惊天动地的呼喊声。杀掉一个单枪匹马的年轻人,就能换来别人辛劳一辈子也换不来的高官厚禄,谁不羡慕?谁不想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官兵脸上闪耀着得意贪婪的目光,重新亮起兵器,杀向沈喻风。沈喻风对上众人重又燃起的战意,更是觉得棘手不已,他一人应对上千兵马,一时间难以脱身,又唯恐错杂无序的人潮将云敛踩伤,一边打着,一边将人群引到空地另一边去。
众官兵杀红了眼,很快被他带偏过去。
一时战局大开,在沈喻风神力加持下,不断有人被震退,更有人不断被他双极功气流击倒,但在倒下的同时,又有一拨人冲将上来。
沈喻风毫无保留将全身经脉之力悉数轰出,双颊汗如雨下。
那副将观看战局片刻,看到众官兵接连倒地的尸体,回头对六王爷道:“王爷,此人天生神力,功夫不凡,再打下去,恐怕我们这边人数不足了。”
六王爷却也不慌,闭着眼聆听着底下狂乱的厮杀声,慢悠悠道:“嗯,再看吧。”
“是,王爷。”那副将欣然领命。
而沈喻风之实力却远远出乎他们的意料,不仅力道惊人,连战力也是一等一出众,在应对众官兵无穷无尽的车轮战之后,竟还稳稳立在场地中央,一点濒临力竭的迹象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那副将又禀道:“王爷,死了三百多人了。”
“再等。”六王爷道。
“是,王爷。”那副将躬身回应,旋身继续观察战局,每死了一百人,就向六王爷禀告一次。
一次次听闻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六王爷只是眉梢一动,并未做出多余神情,只有那名副将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颤抖。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从一开始的每过一炷香时间就禀告一次,到后来渐渐成了每半柱香时间禀告一次。
也就是说,随着时间流逝,沈喻风不仅没有被接连不绝的攻击所击垮,反倒被催发出骇人的实力。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整个王府庭院已是尸山血海,遍布断肢残躯。而原本应该死于众人围攻的那个人满身血迹,站立在庭院中,双目幽深,杀意凛然,仿佛地狱煞神降临。
那副将声音微颤道:“王爷,剩下不足四百人了……”
听到这组数字,六王爷才终于缓缓睁眼,诧异惊叹的眼神在火光下一闪而过,他循着打斗声音,向着战局扫去一眼,而后从袖口取出一块通体鎏金的令牌,扔给那副将:“传本王之令,再去东卫营调一千御林军过来。”
那副将神情一凛:“是!”接过令牌,双手战战兢兢。看着底下这堆积得越来越厚的尸体,他哪里还不懂——死了数千王府亲卫兵还不够,还要再去调一千御林军过来,六王爷今夜不惜损耗如此多的兵力,是决了心要将这名年轻人耗死在这里!
他攒紧手中令牌,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朝着王府大门夺命奔去!
与此同时,站在战局最中央的沈喻风则到了最疲累的时候。跟那副将的猜测不同,他眼下并非越挫越勇,而是靠着体内生生不息的内力方能稳住身躯,杀人速度越来越快也不过是因为挡路的人越来越少而已。何况一人难敌四手,他再是强悍无比,也很难一下子突出重围。连番不断的杀戮与战斗,使他脑子都开始混沌起来,连挥剑动作都成了无意识的行为。
这时只听有人微弱的声音:“喻风,快拦住他!”
这声音将他从无边无际的杀意中召回,他抬头,正巧看到一名原本站在六王爷身旁的副将直奔大门,而他手里明晃晃的,赫然正拿着一块金色令牌!
沈喻风脑海一下子清朗一片:此人是要去请援兵过来!
如果给那名副将召唤援兵过来,那他根本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还能抵抗新一波的攻击。他大喝一声,当即轰退余下不成气候的游兵散将,踩踏地上尸体,猛然冲去,在那名副将险险将要到达王府大门时,一把擒住他的后衣领。
他左手一伸,用力扼住那副将的咽喉,回身对上厅中众官兵,沉声喝道:“都退下!”
剩下的官兵们被这道声音震了震,一时呆在当场,停下追赶动作,面面相觑。
那六王爷重重哼了一声,俨然有些气急败坏了。
沈喻风挟持着人回到庭院中,慢慢接近云敛所在范围,这人在刚才叫了他一声之后,又再度一动不动,整个人趴在地上,不知究竟如何了。沈喻风一边注视着他,同时开口道:“王爷,请让我们离开吧。”
台上的六王爷神色一肃。众目睽睽之下,沈喻风拿住他身边副将作威胁条件,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六王爷摆手朝着身后另一人道:“去,叫人过来。”
那被他叫住的人诚惶诚恐,低声应了一句:“是,王爷。”
刚踏出一步,沈喻风便立马使劲掐住那副将咽喉,喝道:“王爷,您当真不考虑您属下的生死吗?”
那人瞬间顿住脚步,站在原地踌躇不定,六王爷眯起眼,神色不善地望下去。
沈喻风昂起头,与他冷冷对峙着。
“让我来吧,王爷。”
气氛凝涩之间,一道苍老的男声在屋后忽地响起。
众人一惊抬头,只见得主阁后绕出一道黑色的身影,朝着火把中心处徐徐走来。
此人身量高大,满头银发,头上戴着铁皮面具,负手而行,来到场地中央。
第55章 孤军深入(二)
沈喻风一眼就认得出来,此人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天罗宫“蒙师傅”,也即那名一箭射死辟罗与师湛的凶手。
六王爷的脸色终于稍稍松缓些许,“你来。”
众官兵退开一步,让出一片空地,任由那“蒙师傅”缓缓来到沈喻风面前。
沈喻风对上这位神秘老者,戒备起来。
此人不管是真心臣服于六王爷,还是带有其他居心叵测的目的,他会主动请战,就证明他有与沈喻风一战到底的打算,何况之前两人曾交手过短短一瞬,沈喻风心里明白,此人绝不是值得轻视的对手。
那“蒙师傅”一双眼睛透过黑沉不见底的面具,投射到沈喻风身上,“好久不见了。”
沈喻风微微点头,道:“你们天罗宫好歹也是川蜀一带的大门大派,竟然也沦为为朝廷卖命之辈。”
那老者却哀叹一声:“世事无常啊年轻人,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牺牲一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若识相一点,我们今天就不必动手。”
沈喻风横剑在胸,缓缓摇头道:“我不会退让的。”
“得罪了,前辈。”
随着这一声落下,剑锋“铮然”一响,“明心”剑湛然出鞘,沈喻风持剑向前,先发制人,一举对上眼前凛然站立的老者。
那“蒙师傅”老道之辈,心思深重,他虽然没拥有察觉对手心中念头的能力,却隐隐料准了沈喻风必定会先下手为强,故而在沈喻风出手之时,他也不再多言,即刻出掌。
沈喻风从容改变剑势,从身侧刺入。那老者好似事先得知他的下一步动作,衣衫飘动,又教他逃了开去。沈喻风心里惊奇,立刻转到他背面,剑锋陡转,一招斜刺而入。那老者反应奇快,竟又转身一个虚晃,错开这一剑。
二人身影飘忽,在灼灼火光下一来一回,一进一退,战得全神贯注,场上数百官兵尽皆屏息凝神,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几次来回之后,沈喻风占不到一丝好处,那老者也没能接触到他一丝一发,战局一时胶着。沈喻风当即改换策略,凝聚经脉之气,使出如意双极功功法。
在他运功同时,周身气流为之一变,带动空地上流动的空气,场上顿时风起,火光扑闪,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那老者眼底闪现一瞬间的诧异,然而转眼间又不带痕迹地收回目光。
不到短短数息,沈喻风已将双极功功法完全运转而出,低叱一声,强悍的气劲直往那老者身上贯去。那老者稳住身形,接着也如他一般运出体内真气,与之抗衡。
鸣声响起,真气挟带大风,以雷霆般速度在空中流转,周围众人都感脸颊被吹刮得阵阵刺痛。
火光接连被打灭,原本亮如白昼的夜晚顿时暗了许多。
众官兵一阵骚乱,打破原有严密的阵势。站在上方的六王爷目睹众人行状,眉峰一蹙,一旁的一名将领立即上前接过先前那副将的位置,提声命道:“众人安静。”
众官兵动作一停,在他的命令下井然有序地重新列阵。等风声过后,重新点起火把,众人才慢慢平息下来。
而不管外界慌乱成什么样子,屹立风中比抗真气的两人依旧巍然如山。沈喻风双掌并出,运转功法将对方的老者团团围住,同时抽出一抹心神关注着地上的云敛——众官兵兵荒马乱,又兼夜色昏暗,难保没有不长眼的将他踩伤。
他侧目观看了一阵,见得众人再次点亮火光,才终于安心。忽而眼前气流动荡,他瞬间回神来,将目光投到对面的老者身上。
他双极功功法练得正是趋近大成之际,只要一使出双极功,便能唤出体内生生不息的真气,只消不出一刻,就能将对方的真气完全压制过去,取得胜利。
故而他有信心完全占据上风,完全无须担忧最后能否胜利的问题。
然而当他越是认真看着对面人的手法,就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发现那老者练的虽不是双极功,但一掌一式、行走步伐,甚至连运转真气的方式与他身上的双极功功法极为相似,仿佛出自同源一般。
沈喻风察觉到这一点,更加不敢大意,他自当天领悟双极功奥秘以来,除了师伯公冶明外,几乎没有遇上过什么棘手人物。眼前这老者看似沧桑老迈,却拥有此等奇异能为,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一方面既要心系地上的云敛,一方面又要提防对面老者的袭击。而越到这时候,他便越难得地显现出一派沉稳的作风。就在他的双极功将要占据上风之时,他长喝一声,一举唤出体内所有经脉之力,将那老者一掌击退。
卷刮的真气霎时止歇,连风声也停了。
“承认。”沈喻风收回手。
“嗯,你进步了很多。”那蒙师傅退开之后,突然赞叹了一句。
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生气,甚至还让沈喻风从他那莫名亲昵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欣慰意味。
沈喻风傲然道:“当然,杀死丁帆之时我的双极功并未大成,现下我功法已臻圆满之境,你不是我对手。”
那蒙师傅却出乎他意外地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丁帆。”
他细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放下双手,走到六王爷面前的台阶下方,躬着身,说道:“王爷,属下无能。”
六王爷只是摆摆手,“退下吧。”
那蒙师傅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偏头瞧了沈喻风一眼,接着转身退出战局,重新隐入到黑暗中。
沈喻风静静看着他离去,心神还停留在方才的大战中,这时一声咳嗽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看到云敛躺在地上,周围满是破碎的瓷片。
他几步抢近去,将云敛翻个身,从地上扶起来。
云敛面色苍白,眼神涣散,鼻子、唇角、下颌都被鲜红色的液体所覆盖,液体甚至还向下颌处流动,一直蜿蜒到被衣料遮盖的脖颈中。
沈喻风失声道:“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云敛到底是被人欺负到了什么程度?
云敛闭上眼,揪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我,我没事……”
“这样还说没事?”沈喻风替他擦掉唇边洇出的鲜血,将他白袍下的身躯快速扫视一遍。
虽然一直在吐血,但所幸并无外伤,沈喻风又替他探了脉,探查到脉象虽然紊乱,但只是气血躁动问题,连内伤也算不上。沈喻风稍微安了心,出掌按住他的腰,将他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我带你走。”
他心知已被刚才的对战耽误了太多时间,再不愿继续待下去,抱着怀里的人直接一把冲开人群:“滚开!”
被他这么一撞,人群复又乱成一片,吵闹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不要让他们逃了!”
沈喻风撞入到人群中,脚也不停,抱着怀里人走得飞快。
他抱着人,无法出手,便一把将云敛挪到背上,空出的手一拳一个,将迎上来的官兵一个个打趴下去。
就在这混战的当头,突然不知哪里有人喊道:“起火了,起火了!”
众人听闻起火,都愕然停下脚步,就连在上面发号施令的一众将领们也都震惊了。
他们一起抬头,果然看到王府后院到处升起冲天的火光,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
“怎么王府会突然起火?”
六王爷直直看着大火冲起的方向,身旁的将领沿着他目光望去,顿时间瞳孔急缩,一下子大呼小叫起来:“快去救火!快去救火!”
然而底下到处是乱糟糟的一片,众官兵被穿梭其中而又身影飘忽的沈喻风打得东倒西歪,哪里有人顾得上听他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