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燧拿起酒壶,?想给自己斟一杯酒,却发现酒壶里的酒倒不满一杯了。
??他闭上眼睛,靠着软垫,想着,?一天终于结束了。
??一切终有尽时。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让本来该终结在十五岁的少年,?一直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不留神,老天爷就又把那个人收回去了。
??曾经得到过却又失去,?比从未拥有过,难过百倍。
??迷迷糊糊之间,陈燧沉入睡眠,久违的睡意包围了他,?是酒的功效,又或是他实在太累了。
??身下的软榻像海水一样环绕着他,他向下沉去。
??这个梦并不舒服,虽然陈燧想要隔绝外界的声音,好好睡一觉,不代表他想沉入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海底。
??胸口仿佛压着石头,窒息的感觉让他不安地转动头部,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必须醒来,必须——
??陈燧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和胸口的憋闷,空气涌进胸臆,让他暂时获得了生机,他又重重地把这口气呼出去,想把醒来之后随之唤起的记忆也一起叹去。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床边,老太监的声音响起,“皇上,今日还有行程等着您呐,您快些起来吧!”
??陈燧疑惑地转过头,便看见了明黄的床帐和暗金色的盘龙床柱。
??龙床?
??他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景象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上一世睡惯了的那张大床,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床,到处都是明黄色的装饰。
??陈燧感到一阵头痛,他按住额头,心中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又回到这里了?这是在做梦吗?
??到底现在是做梦……还是,他重活了一世,是做梦?
??陈燧不是在心里纠结的人,因此,他产生了这疑惑之后,就立刻要用行动去调查清楚。
??他抬起头,翻身下床,踏过龙纹地毯,来到金砖铺成的地面上,老太监正在招呼小宫女们给他准备礼服,自己则用镀金脸盆端来了洗脸水和长巾,捧到他面前,要伺候他洗脸梳头。
??陈燧瞥了老太监一眼:“我自己洗。”
??老太监吓了一跳,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您乃是真龙天子,怎么能和凡人一般自称——我?”
??陈燧一怔,道:“我为真龙天子,自然是想自称什么就自称什么。”
??老太监被陈燧的理直气壮震住了,不敢再说什么,看着陈燧把脸洗了,自个儿绕到他身后,给他篦头发。
??陈燧感觉到老太监今天的手法格外复杂,便道:“今天是大朝会么?”
??老太监赶忙道:“回禀皇上,今天不是大朝会,是那远洋来的商船啊,等着您亲自去迎接呢。”
??陈燧心里“咯噔”一声,道:“什么地方来的商船,这么大面子,叫朕亲自去迎接?”
??老太监笑起来:“皇上忘了,昨个儿睡下时还叫老奴提醒您,今天是宋公子回来的日子,您一定要去津门港迎接呢。可不能去晚了,惹宋公子生气。”
??陈燧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他没有再什么,而是催促老太监快些梳头,等头发束好了,又催宫女快些更衣,匆匆忙忙地赶出寝宫。
??龙辇已停在宫道上,下头跪着一个小太监,等着皇上登辇,陈燧叫小太监起来,自己会上车。
??坐上了龙辇,陈燧又催驾车的人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然而从宫里到津门港,耗时极长,约莫走了半日,路才走了一半,陈燧大发脾气,从龙辇上下来。
??“你,把这车辕子给朕卸了。”陈燧指着马身上套着的车头。
??车夫不敢多话,赶紧照办。
??沉重的龙辇重重落地,马儿嘶鸣一声,浑身轻松。
??陈燧翻身上马,回过头,对一地紧张的侍从们说:“朕先去接人,你们慢慢来,不着急。”
??说罢,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
??陈燧来到津门港时,已是日落时分了。
??港口停泊着一艘大船,夕阳余晖将它映照得气势如虹,精神的四柱桅杆矗立在海天之间,陈燧被那桅杆的反光晃了一下眼睛,他抬起手,遮住耀眼的光芒。
??胸口的期待早已胀满,他从马背上翻下来,步履轻盈地跨过石子地,从高处下到近水的码头边。
??周围很安静,只有海浪吹刷着防波堤的声音。
??陈燧不愿去想,为什么本该盛大的欢迎场面,此刻却空无一人,他只是往前走,始终仰着头,望着那艘巨大的远洋舰。
??陈燧感觉眼前一暗,走进了船舷的阴影里。
??甲板放下,陈燧走上去,走到船舷上的时候,风拍打在他脸上。
??他看见空空如也的船头、通往船舱的舷梯,地上洒落着许多五颜六色的花瓣,好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欢迎仪式,仪式结束后,却没有人收拾。
??陈燧沿着舷梯下到船舱去,从每一个暗着的房间门口走过,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脚步就像醉酒的人,踏在棉花做的地板上。
??甬道尽头的门开着一条缝,里头透出些许灯光来。
??陈燧快步走上前,推开那扇门,门边的箱子上放着一盏灯,是陈燧没见过的款式,想来是西洋玩意儿,那东西比夜明珠还亮,照的屋里的家具都闪闪发光,靠里侧的床边上,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往身上套罩衫,他好像永远学不会衣服怎么穿,像较劲一样和那些布幅、绑带做斗争。
??心中涌上狂喜,让陈燧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床边正在换衣服的宋凌霄抱紧,两人一起滚到床里,在硬邦邦的床板间亲吻,角力,纠缠,做一切可以感知到对方还活着的事。
??陈燧从未有过这样不知分寸的时候,他自小学习的克制、隐忍都被抛到了脑后,此刻,他只想得到怀中这个人的回应,不管是甜蜜的、还是炙热的,他想要和他一起呼吸,促动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丝颤抖。
??“陈燧,陈燧,你、你特么——”宋凌霄急促地叫着他的名字,乌黑的眼睛里溢满雾气,从开始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变成迷茫失焦,在他的注视中,渐渐沉溺其中,叫他的名字时,尾音也变得温柔缱绻。
??陈燧始终凝视着他的表情,只有忍不住亲吻他时,才稍稍错开目光。
??如果这是做梦,他希望更久一点,像永远那么久。
??“凌霄,我想你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叹息。
??低沉而又美好,让宋凌霄忍不住心悸。
??宋凌霄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阳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床前。
??他稍微动了一下身子,顿时黑下脸。
??麻蛋,宋凌霄,你大白天的,做的什么梦!
??#
??宋凌霄把罪证团一团,悄没声地上到甲板上去,找了个没人瞅见的空档,从船尾扔出去。
??很好,反正也没地方给他洗裤子晒床单,不如让一切随风,都随风。
??一阵风来,罪证如白旗招展,呼啦啦吹开,平摊在水面上。
??宋凌霄:……
??这时,背后响起木二的声音:“宋公子,快到津门港了。”
??宋凌霄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身子往后一靠,挡在船舷上,两手撑开,仿佛在海边拍照的游客,恨不能占据全部海景:“哦,哦,知道了。”
??“你要不要换身衣服?”木二好心道。
??宋凌霄这会儿穿着他跑出来时穿的长衫,虽然衣服下摆一直遮到脚踝,但是他的裤子的确扔掉了,并且没有替换的。
??谁逃命还带一套换洗衣服!
??“不用不用。”宋凌霄赶紧拒绝。
??“也是,格伦船长他们的衣服比咱们还破烂。”木二露齿一笑。
??“哈哈,是吧,”宋凌霄目光乱飘,“船什么时候靠岸啊?”
??“还有半个时辰,到时候尚大人会来迎接咱们,咱们上了岸,直奔京州城。”
??“多久能到京州城?”宋凌霄忙。
??“这么多人过去,约莫要用一天时间。”木二思索。
??“那么久!”宋凌霄尴尬了,“不会要骑马吧?”
??“宋公子不是学会骑马了吗?”木二奇怪地。
??宋凌霄涨红了脸,他没裤子,怎么骑马!
??奇了怪了,刚才扔裤子的时候,他怎么没想起来这件事!
??都怪陈燧,好好地干嘛跑到他梦里做那种事!
??“我要坐车。”宋凌霄干咳一声。
??“坐车也行啊,就是不知道尚大人的车够不够坐的。”木二笑道。
??甲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大家跑来跑去,都在准备着登陆。
??宋凌霄回头看了一眼海面,发现罪证已经不见了,海面一望无际,坦坦荡荡。
??他松了口气,跟着木二回到船舱里去,感受了一把放飞自我的松快,这样健康、透气——宋凌霄想。
??半个时辰后,熟悉的津门港已在眼前。
??历时两个多月的海上漂流,至此终于结束。
??有水手一声吆喝,其他闲着没事干的水手纷纷跑到船舷上,扒着边,探身子去看大兆奢华的仪仗大队。
??只见密密麻麻的仪仗队、侍卫队、鸿胪寺迎宾队之中,簇拥着一顶高大的马车,马车四面蒙着黑布,车顶远高于一般的车辇,拉车的马匹更是一头罕见的通体漆黑的威武大马。
??“咦,那不是缇卫所的马车么?”木二意外道。
??他跟着陈燧行动,自然知道缇卫所秘密行动时,有几位身份较高的长官是乘坐这种马车的,据说在马车里动刑、审,外头什么也听不见。
??宋凌霄却显然不知道,一脸茫然。
??接着,他又高兴起来:“是不是我爹来接我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yoyip的营养液+30,浪味仙的营养液+20,赵赵赵赵big熊猫的营养液+1~
第169章 你爹就是我爹
虽然没有看到皇帝本人,?但是看到这个仪仗、这个排面,格伦船长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就移动尊驾,?下了船。
??宋凌霄和木二紧随其后,?跟着格伦船长下船。
??只见鸿胪寺卿尚贤一身庄重的迎宾礼服,?来到格伦船长面前,?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宋凌霄,不由得张口结舌,指着宋凌霄,?半天说不出话。
??格伦船长倒是见怪不怪,?以为尚贤听不懂他说什么,?一招手,叫青年水手来翻译。
??谁知,尚贤反应过来之后,满面喜色地用流利的板鸭语和格伦船长沟通,?腔调十分正宗,格伦船长和众水手都被吓了一跳。
??尚贤热情地接待格伦船长上他的鸿胪寺专车,?宋凌霄也要跟上去,?却被尚贤按住,示意他去那顶缇卫所的马车。
??宋凌霄心想,果然是他爹来接他了吧,正要开开心心地去,?却又被尚贤拉住。
??“你也太胡闹了。”尚贤责备道,“怎么连个信儿也不往回传?你知道宫里朝中为你的事乱成什么样吗?”
??宋凌霄吐了吐舌头,他也想往回传信啊,谁知道会在海面上飘荡俩月。
??“赶快去。”尚贤一拍宋凌霄的肩膀,?忍不住又责备道,“你知道大海有多伤心吗,人都瘦了一圈。”
??“我错了。”宋凌霄沉痛检讨。
??尚贤终于把他数落完,他如逢大赦,一路小跑去那顶高大的黑布马车前,撩起帘子,笑嘻嘻地就叫:“爹——”
??一只手抓住宋凌霄的手臂,将他拖进马车里。
??宋凌霄扑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愣了半晌,抬头想看,嘴巴却被堵住。
??“等、等一下……”宋凌霄说到一半,声音又被吞没,陈燧却二话不说将他抱到自己身上,让他抱着自己的肩,又扬头吻他的下巴和脖子,一直吻到唇间。
??年轻的激情在咫尺间流涌,久别重逢的陌生感如同一道纸糊的堤坝,转瞬间被冲垮。
??陈燧亲到够本,感觉到怀中的人绵软下来,一手将他揽入怀中,一手抚着他的鬓发。
??宋凌霄趴在陈燧肩头,感到后槽牙都在发软,脸上更是热得不成样子,幸而陈燧足够耐心,只是抱着他。
??“不是说派鸿胪寺卿尚大人来么?你怎么……也来了?”宋凌霄恢复了些神智,稍稍撑起身子,看向陈燧。
??黑暗中,青年的脸并没有那么清楚,宋凌霄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的光,他正在看着自己,打量着自己的脸。
??“我梦见你了,所以来了。”陈燧轻声回答。
??宋凌霄微微怔忡:“我也……梦见你了。”
??这马车,真就像木二说的,隔音隔光效果奇佳,里面闹出什么动静,只要把这帘子一合,外头都听不见。
??行驶四个时辰后,马车在天黑时抵达京州城。
??宋凌霄把脸抵在陈燧肩膀上,声音打颤:“怎么办,我下不了车。”
??陈燧亲了亲他冒红的耳尖,柔声安慰:“没事,我抱你下去便是。”
??“那怎么行,尚大人他们都看着呢。”宋凌霄都快哭了,谁知道陈燧这么过分,一路上都没消停过,光是问他为什么没穿裤子就换了好几种“问法”。
??“没人敢看。”陈燧抚了抚宋凌霄的后背,身体忽然往前倾,撩开了车帘,外头灯笼的光芒漏进来,吓得宋凌霄惊呼一声,撑着陈燧的手臂便要站起来。
??陈燧哪儿能让他站起来,解开披风,裹住宋凌霄的身子,将他抱下了车。
??宋凌霄将脸埋进陈燧胸口,反正只要他不看,他就不知道有人看他。
??外头倒是令人意外的安静,没有站了一地仪仗队的喧闹声,咦?
??宋凌霄禁不住好奇,眯缝着眼睛,偷偷溜了一眼外头,只见是一处无人院落,黑黢黢,只在里面的房室门前挂着两只红灯笼,暖红色的光芒洒落一地。
??“这是什么地方?”宋凌霄奇道,“他们人呢?”
??“自己家都不认识了?”陈燧抱着宋凌霄走过草坡,来到挂着红灯笼的屋门前,跨入门槛,屋内的景象次第展开,黄花梨木的家具、桌椅,浅色的床垫、门帘——是武亲王府的正院,陈燧的住处,因为听从了宋凌霄的建议,陈燧把家具都换成了浅些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