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忽梦山河老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姑苏赋

作者:姑苏赋  录入:04-02

兰渐苏吞下馒头,微笑了笑,爽朗答道:“嗯,当真忘了。”没说其他话。他明白,说得再多,也是累赘。
沈评绿紧紧抿住唇,饮下一口茶:“忘了,说得容易。”他的脸的本来面色,被烟花光影覆盖,“是,我也只是说得容易罢了。”
耳旁烟火声响过大,兰渐苏见沈评绿嘴唇一翕一动,提高音量问:“相爷,你说什么?”
沈评绿说:“兰二爷,我说我……”
是时,夙隐忧提了一壶新茶上来。沈评绿将话咽回去,道:“无事。”
茶楼今夜人少,怕是以往人也这么少,好不容易送上三位贵客,拼了命的宰。夙隐忧提来的武夷大红袍,要五两多,奈何夙隐忧是个出门大手大脚任人宰割的纨绔子弟,被宰得毫无知觉。
茶既然那么贵,自然没有喝两口就走的道理。可是三个人的氛围又十分尴尬,让兰渐苏如坐针毡。他心说,上天若开眼,就该让他在解除三个人尴尬氛围的情况下,安静喝完这泡茶。
上天果然十分开眼。
不出片刻,楼下一个嗓音:“小二!凤爪,虾饺,蟹黄汤包,牛仔小骨,豉蒸排骨,沙姜鸭掌,每样给我来一份,再来一壶好酒,快点!”
小二的语气充分暴露出他欢喜得乱颤的心:“哎哎哎,好嘞~爷您楼上请,爷您当心些~爷楼上雅座~”
兰渐苏吞下最后一口馒头,默问:还有谁那么蠢,送上来被这家黑店按头狂宰?
他盯着楼梯口,想一睹上楼之人的“风采”。
一身名贵翠珠的服饰,甚而比烟花还璀璨地夺去三个人的目光。
来人的嵌珠宝靴停在楼梯口,巡视的视线落在兰渐苏那桌,来人默默呆住。
沈评绿眉头一蹙:“太子?”
兰渐苏的筷子掉下来,在瓷盘旁打了个滚。
老天果真很能听得懂人心,给出的方法治根治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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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第四十五回 吃的分给你
一张桌子四个边都坐上人,好歹物尽其用,没一块浪费地方。
小二上了菜来,喜洋洋的神气,到这张桌前立即以飞叶之速萎缩下去。蒸碟一碟碟小心放上桌,毛巾披在身上,便急忙告退。
桌子上四人不言,三人紧盯兰渐苏,余光同时将其余二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因三人都在观察兰渐苏、观察彼此,所以均没什么举动,徒废眼神罢了。
一桌佳肴冒着腾腾热气,卷来的却是山雨欲来,冷风萧瑟,飞沙走石,空气沉沉压下之感。
“太子今夜竟有雅兴出宫私访?”夙隐忧做了第一个开口的人。敢于打破肃杀寒气,他这个口,开得很伟大。
太子夹起一枚虾饺,咬出一口晶莹玉虾,道:“本宫身为皇储,自然需要多多关爱我大沣子民,出来走一趟,也没什么。倒是世子你,早些年听闻无酒无美色之地,绝入不了世子殿下的眼,来到京都也只流连玉琳阆苑那样的销金窟。如今,这空荡荡冷凄凄、油灯舍不得多点两盏、一泡茶都煨不热的茶楼,竟能让世子殿下临幸。”一笑,太子语义不明,怪声怪气,“真不知是这茶楼的福气,还是本宫的福气。”
“太子说笑了。”分明天早已不热,夙隐忧那扇子仍是执在手中,扇出的风怪惹人清寒,“太子都不嫌弃这茶楼简陋,更遑说臣下。何况我二弟要来这茶楼与臣下饮一杯,不能不给这个脸。是么,二弟?”他斜睨兰渐苏。
兰渐苏端起茶杯说:“喝茶,喝茶。”
沈评绿捧起茶喝了一口:“二爷点的茶,颇合在下的口味,在下喝起来倒是不涩。这茶楼虽然冷清空荡,油灯也不足,却恰恰是看烟火的好处所。二爷与在下,看来心意是相合的。”
兰渐苏咽下一半的茶,不设防呛住喉咙。他闷咳两声,不敢相信看沈评绿:“在下与您心意相合?”
沈评绿笑晏晏:“是啊,相识已久,而今在下方知二爷乃是知心之人。”
兰渐苏半愣,又咳出一声。知“根”知“底”,这点从字面意思上来说不错,说“知心”,沈丞相这玩笑是过了。
夙隐忧和太子的眼睛不约而同眯起来,一股冷意乜在眼色中。
太子问兰渐苏:“二公子,你不是说与十二皇叔有约?”
兰渐苏:“是啊。”
“那么皇叔呢?为何我一来,便看到你和世子与丞相一道?你是不是骗我?”他口气隐约有急起来的意思,脸上倒仍平静。
兰渐苏说:“十二皇叔刚刚像蝴蝶飞走了。”
太子一双筷子的头重重敲在桌上:“你当我傻子?”
兰渐苏无辜道:“我哪里敢,你不信明天自己去问王爷。”
太子哼出一声:“皇叔近来压根不让人见,皇上到王府门口都被请回去,我怎么去问?”
“那我怎么见得到?”
“这得问你,你怎么见得到?”
兰渐苏答不出话。这个答案,除了太子夸大扯谎以外,估计就只有他见鬼了。
天上怦怦怦一连盛放数十朵烟花,星花洋洋洒洒连成一片,张开,落下,华丽得像一面面裁碎了洒上天的锦缎。小二在楼底下扯开嗓子大喊:“四十九花啊!今晚上第一轮四十九花,快许愿!快许愿!”
上辈子兰渐苏转发了一辈子的锦鲤,此时听到“许愿”两个字,几乎是条件反射,双手合十默道:“暴富。就算我很有钱了,我还是要暴富。”
太子嗤笑道:“这种你都信?你怎么这么封建迷信?”
一个生于封建王朝的人,抨击别人“封建迷信”,代表这位皇储生有不俗的科学眼光,未来登基为帝,国家在他的统治下定会发展迅猛。兰渐苏想罢,替大沣感到欣慰。这个愿,许得更加真情实感。
天上接连又怦怦怦怦绽放数十朵烟花,比适才来得更猛烈,整座茶楼瞬间亮堂一片,银光清楚地照亮每一个角落。
小二喊嚷到喉咙沙哑:“五十九花!五十九花!这个是天君庙开过光的火筒子,许愿必成真!必成真啊!”
太子眉梢一动,没按捺住动得很灵活的心,冲到护栏边,双手合十,怕错过烟花似急忙道:“我要吃岭南荔枝,我要吃岭南荔枝!”
兰渐苏的视线方从一阵风过去的太子身上挪回来,便见夙隐忧也合上双手,闭了眼。小声念:“太子下辈子投胎成猪。”
他夙隐忧比前二皇子传言中还“恶毒”。
沈评绿一哂,替兰渐苏填满杯中茶水:“二爷,喝茶。”
烟火进入到至盛华的阶段,街道上人群越来越多。连那些下了钟的窑姐儿,都要出来看个热闹。隐没在人海中的达官显贵亦是不在少数。那些达官显贵们,出来一般带个原配,带个小妾。兰渐苏的面子比达官显贵更大些,身后一个太子、一个世子、一个丞相。四舍五入,大沣的半壁江山都在他手上。不久前还有翊王与他一起,再四舍五入,大沣的三分之二江山今夜跟他悠转了一圈。
人有往前走的,也有往回走的。市吏没管住秩序,叫这左上右下的顺序混乱做一处。
夙隐忧眼睛紧紧看住兰渐苏的后背,怕走丢,小声唤:“兰渐苏!”抬手要去抓兰渐苏的衣袖。只要抓得住兰渐苏一点边角,他便能觉得安全。
那窑姐儿挤入人群里来,脂玉的臂膀猝不及防勾住夙隐忧,掐尖的嗓音和她的绢帕一起搔动夙隐忧的脸颊:“哟,这位爷,好久不见呐~您这厢是忘了奴家了么?”
夙隐忧皱起眉打开她的手:“你什么人?我何时见过你?”
窑姐儿的手吃到痛,依然不退缩,两臂一并缠上去,像藤蔓将夙隐忧绞住:“瞧您这记性,上回您说您的意中人对你无意,在奴家那处儿喝到昏醉,那夜还是奴家为您暖的床铺呢。爷,天涯何处无芳草,咱那儿最近又多了拨水灵姑娘,您要什么样的意中人没有?瞧瞧去呀~”
“放开我!”夙隐忧将她推开,脚踩着前面人的脚后跟,跌撞出去,大喊:“兰渐苏!”
兰渐苏同太子被人群挤到城楼下,回头望密密匝匝攒动的人头说:“方才我世子哥哥是不是在叫我?”
太子将他的胳膊抓住,往前走去:“你耳聋听错了,你那世子哥哥贪玩看花灯去了。”
好不容易挤到了西峰塔下,兰渐苏与太子走上阶梯,这才脱离人来人往间那蒸出来的冲面汗热。闲空下来的清爽空气,闻起来格外冰凉珍贵。
兰渐苏靠在一块假石上,略疲惫地呼出声气。沈评绿在这场横雨似的人浪里,也被挤没影子。
太子怕脏,脚偏酸得不行,犹犹豫豫坐上一块岩石,见兰渐苏神色蔫蔫,闷闷说:“你和我在一起,为什么那么不开心?”
兰渐苏本想回答“我没有不开心”,转念思考到,太子话多。和他说“不开心”,他定问“你为什么不开心”,和他说“没有不开心”,他定说“我明明看你很不开心,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开心?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开心”?
几经思量,兰渐苏揉揉额角:“不过是乏了,人乏容易让人看起来不开心。”
太子竟没兰渐苏预想中的大肆话痨。他头微低下,神情让夜色的阴影盖住。他的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油纸包住的食物。那食物兰渐苏看不出是什么,他只听太子道:“那我把吃的分给你,你要不要开心一点?”



46 第四十六回 你以为对手只有五个?
兰渐苏微一愕,感动之余,最后一根理智推开所有感性的情绪,令他恍然清醒。太子一向把吃的看得比命重,拿了他的吃的,往后太子计较起来,是不是得拿命来还?
“怎么了,发什么呆?给你吃的你还不愿意吃吗?”太子问道。
兰渐苏拍散自己的多虑,心说赤子之心何其可贵,太子这般……这般单纯的人,往后怎么会记得这些,计较这些?
他接过太子递来的食物,打开来,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山珍海味,值得太子揣怀里宝贝着。
油纸掀开那一瞬。诚然,兰渐苏胆大如天,能见鬼能捉鬼,晚上还能和挂在天花板的鬼面面相觑,也是没禁住这瞬间的吓。
一只肥硕到拳头大的甲虫爬出来,张开翅膀滋滋朝兰渐苏脸上飞去。
兰渐苏听到自己惊叫了一声,而后耳膜被太子失仪的哈哈笑声收割。虫子扑脸的刹那,兰渐苏真差点把命交代在太子手里。
太子洋洋得意道:“二弟,我这是报了你以前扮鬼脸吓唬我的仇,咱俩扯平。”
好容易将那甲虫赶走,见太子这般新雨沐脸似春风满面,兰渐苏醒悟:这辈子都不要在太子身上浪费感情,不然掉命的吃亏。
一路,太子没止住乐。从小时候起,他们就喜欢看彼此不快乐,这样自己便很快乐。太子爱看兰渐苏出丑的臭毛病,长了二十年没变。
但他的快乐来的快,悲伤追上他的速度也快。
*
女子的尖叫,兰渐苏一向认为可以归纳进武器行列,致命的那一种。尤其,恰如他前世老姐见到心爱明星,所发出来的那种尖叫,与核武器本质没什么分别,一个物理上强大,一个生理上置人于死地。横竖逃不开一个死字,后者还死得痛苦万分。
起先,只是一名女子的尖叫,已足够让兰渐苏有短暂时间体会什么叫痛不欲生。跟着,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尖叫浪潮,成片滚来,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兰渐苏回身后一手拦在太子身前:“明星出巡,快逃。”
“什么明星?你想说名伶么?肯定是凤翎楼的名伶白千秋是不是?咱爹可爱他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太子抓住兰渐苏的手臂,一蹦一跳,伸足脖子,欲看一个究竟。
一名男子白了太子一眼:“什么白千秋,白千秋十年前早作古了,那是红二娘,你个假粉丝。”
“没什么好看的,快走吧。”兰渐苏耳朵炸开似疼,硬是拉着太子快步要离去。
女子从尖叫中拖拽出每一笔每一划均在抖动的名字:“韩~将~军!韩~将~军!”
兰渐苏的脚步倏然顿住。
人言窃窃碎碎杂杂。
“我听说韩将军是断袖。”
“断袖怎么了?长得这么帅,断袖我也爱。啊!啊!啊!”
姑娘善意提醒道:“小姐,你不要鸡叫了,他不会是你的。”
这回换太子着急想走。
兰渐苏回过头,喧闹的夜,灯火阑珊,此刻竟全部归为安静,声响好似只聚在一处,衣料穿梭过来的摩擦。拥挤的人群,仿佛有什么感应,不约而同退向两边,让出一条道路。
兰渐苏定定站住。抬手拨开人群的白衫的将军,头上银翎束发冠载着幽幽月光,冷霜由他的脸侧流向眼眸。兰渐苏看进他眼瞳里的霜冷,看进那一道道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垒起来的寒,看进他眼里那几十张信笺上的几百个“思君”,而后,听见他轻启唇,低声唤道:“二公子。”声音扫掉所有的杀戾、孤寒,流露出他仅仅掖住的一丝柔和,死板得不愿再分给别人的柔和。
韩起离向兰渐苏一步一步走来,穿过无数个陌生身影、无数张陌生的脸,在韩起离眼中似乎只有那一个身影,其他人的影子,是沙场上的飞沙,马蹄下的蹄印。而清楚的只有兰渐苏。
烟花在天上并蒂齐放,他们互相站在彼此面前,互相安静看住彼此。
兰渐苏嘴角浅浅扬起来:“将军,你回来了。”
韩起离极轻地“嗯”了一声,头蓦然重重靠在兰渐苏的肩上。所有独立卸下来,将依赖交给这个肩膀。
兰渐苏抬手摸了摸肩上这沉甸甸的脑袋:“韩将军,好多人在这里,大家都看着呢。”
韩起离不为所动,闷出一句:“我看不见。”
兰渐苏一笑,不得不软着语气来:“将军,我们回去再说话好不好?”
韩起离半晌轻声说:“好。”他执起兰渐苏的手,错开人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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