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老太监,在场的,除了极乐巅僧人以外的人,全部都看得傻了。紫琅卫们才刚伤筋动骨,眼下又“大开眼界”,心理均受到不小冲击,不知不觉步伐都在往后挪。
这还只是花无小试牛刀使出的招式,若他展现真正的实力,莫说五千兵马——
没人知悉他这潭水有多深,没人敢去细揣,也没人敢去试探。
“皇上,这?”老太监久久从那震撼中回过神,拿着鸣镝,不知如何是好。放出去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那五千兵马的筹码,在化作焦土的这块巨石前,变得十分微不足道。
兰崇琰从吃惊中逐渐回神,鼻头嗅进去的,均是飘在空中的焦臭石灰。
他抬了抬手。
老太监:“皇上?”
兰崇琰眼神恢复冷峻,凝望兰渐苏,沉声说:“你会心甘情愿跟我走的。”
兰渐苏陡是一凛。从兰崇琰的眼神里,他望见无底的阴凉。
眼皮骤然跳起,兰渐苏为什么事而事先忧心忡忡。他发现他越来越猜不透兰崇琰这个人,因猜不透而恐惧。
他猜不透兰崇琰在想什么,有什么心计。
待他定下神,兰崇琰已乘上轿辇。老太监甩下一个警告的眼色,跟随轿辇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说:
兰崇琰问要怎么正确追回老公
99 第九十九回 其命,在汝手
第二日早,僧人传话来说,城外朝廷的军队撤走了。
兰渐苏和夙隐忧稍微松下一口气。而极乐巅的僧人,一如往常,并没什么需要紧张或松气的。
极乐巅的僧人对朝廷不感到畏惧,可能是他们走的是修真路子所致,也可能是因他们与生俱来就不爱生什么复杂情绪的佛性。这个佛性,佛到让兰渐苏五体投地的地步。昨晚他们撤回极乐巅,方记起山腰上燃着火。常人要急急忙忙提水去救火。可他们不是常人,他们是要成佛的人。
于是领头的劝大家道:“莫急躁,莫急躁。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意思就是说,是大家心里有火,那里才会燃着火。大家只要心里没火,火自然而然就会灭了。
僧人们悟了,全部就地打坐念经。直到闭关修炼的方丈,闻到焦味儿,推门而出,大声道: “灭火啊!你们都做什么呢?!”
僧人一夜狼狈灭火。
第二日太阳照亮大地,这座长得像颗大蘑菇的险峰,仿若得了斑秃。
又过五日,兰渐苏再次得到消息。兰崇琰等人,已抵京城。此消息绝不会假。因圣尊所用膳过之店铺,皆会被冠上皇家什么什么店的牌子。从锦官到京城,这一条路,五天内诞生出无数皇家美食店。
军队撤走,皇上回京了。朝廷除了来极乐巅放了一把火,也没干什么事情,亦不设任何威胁。日子暂时回归往日平静,可兰渐苏还是觉得内心不踏实,每日眼皮跳得厉害。摸鱼打鸟也摸得心不在焉,打得敷衍了事。
雨后的极乐巅完全被浓雾所盖,眼前白茫茫,好像被一只雪白的手掌蒙起眼,什么都看不见。所有景物就似包上重重雪白的长丝,隔着这一层又一层的白色长丝,兰渐苏只能隐约见到极乐大佛那巨大的,仿佛在凝望尘世万物的金铜眼睛。
兰渐苏捻着一张飞行符,踩风飞到金佛的巨肩上。放眼远望,浩瀚雾海聚在山谷之间滚滚翻涌。除了一两个青山的脑袋,什么都看不见。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这句话现在听来就像放屁。说话者完全没考虑过天气因素。
兰渐苏索性坐下。坐下后又索性躺下。翘起腿,看着天上的空白。
他听见远远,有人在“渐苏、渐苏”地喊他。
夙隐忧于这迷雾之中,不知出于什么感应,竟还能找到兰渐苏身处之处。他来到巨佛脚下,问兰渐苏飞那么高去做什么。
兰渐苏仿若一个被逮见偷偷干坏事的小孩,站起来,擦了擦鼻头,干笑着说:“上来瞧瞧风景,这就下去了。”
身上飞行符所剩不多,他不愿再浪费一张,左左右右打量了这巨佛一圈,顺着巨佛的“衣领”滑下去。到佛的腰带,便靠轻功三段跃下。
他跑到夙隐忧面前,问道:“世子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夙隐忧似是不大喜欢他这个问题,交起双臂问:“没事便不能找你?”
自坠崖被救,夙隐忧漂浮在空中跌跌宕宕的心情,于极乐巅数月来的闲野生活中有所缓和。逐渐心安下来后,那往日的“骄纵”重浮表面。只不过,这份“骄纵”,而今没那么刺人的锋锐,跟兰渐苏一起的时候“骄纵”起来,反而是带着有意取闹的俏味。
兰渐苏的腿,被这湿雾泡得有些酸,动了一下腿,笑笑说:“自然不是,世子哥哥愿什么时候来找我,便什么时候来找我。只是现在来找我,我俩除聊天以外,也不能做什么。”
兰渐苏原意是指现在大雾弥天,不管是去天机室后的竹林赏景,还捉鱼打虾,都极不方便。
但夙隐忧想歪了,脑筋一歪,脸瞬间发红:“不然除了聊天,你还想、还想做什么?”
兰渐苏微愣。从他的面红耳赤里,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故意一笑,凑近了去:“嗯……你想了什么?说来叫我听听,看咱俩想的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夙隐忧发觉自己让自己设了套,示弱似地反问:“……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想的,到底是什么?”
兰渐苏道:“本来今天是想带你去烤地瓜的,可这天气,恐怕连火都生不起来。除了这事儿,我可没想别的。”
夙隐忧嘴唇紧闭住。他怕他再多说一句,就要在兰渐苏眼里落个下流的形象。
兰渐苏一手搭上他的肩:“罢了,我也不逗哥哥你了。你要是当真无趣,我们也可去竹林中走走,只是此刻雾重,去竹林怕我二人会迷路。”
夙隐忧道:“不往深了去,只在外面走一走,想来也不会寻不到出路。”
兰渐苏觉得有理,二人便往竹林去。沿路在雾里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摸到竹林。
竹林叫大雾一盖,走到哪里,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几根青油油的竿子横插斜插,排满整片土地。涂油似的竹面,蒸出颗颗水珠。
夙隐忧走了两下,就说不走了,这个天走得浑身粘腻得难受。想寻个地方坐下,却连石头都像在冒汗一样,左右寻不到一片能坐的地。他抬抬手臂,甩了甩袖子上的竹叶屑:“身上粘湿,又闷热,想回去洗个澡。”
兰渐苏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回去吧。”
来了不足片刻,俩人又往回走。但却当真如兰渐苏所说,在竹林间迷了路。
这里的竹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光线隐去,景物一蔽,跟鬼打墙别无二致,来来回回都寻不到出去的口。
“实在是累了……”夙隐忧站着道。他弯腰捶腿,想坐下,却怕地湿,只得不断活动双膝。
兰渐苏轻叹一气,坐在竹子下一块扁石上,拍拍自己的腿说:“世子哥哥若真走不动,就坐我腿上歇一会儿吧。”
夙隐忧怔了少顷,缓步走去,犹犹豫豫地坐在了兰渐苏腿上。
兰渐苏委实也是累了,靠着竹子松出一口气。
坐在他身上的夙隐忧,不仅没轻松下来,身体反而绷得更紧。
“渐苏……”
兰渐苏听见夙隐忧轻唤他,应道:“嗯?”
夙隐忧手向后伸去,抚住兰渐苏的脸,侧过脑袋,吻了吻他的嘴唇,伸舌在他唇瓣上舔了一口。
兰渐苏动着湿润的嘴唇说:“世子哥哥,你不是倦了么?”
“坐你身上,又不倦了,倒是热得厉害。”说完这话,夙隐忧单手捧着兰渐苏的脸,再度亲上去。他想,他铁是要在兰渐苏心中落下个“下流”的形象了。离得这般近,他要怎么不“垂涎”兰渐苏的美色?
兰渐苏搂住夙隐忧的腰,低头与他厮吻。
腰带在缠绵之际落在地上,夙隐忧衣襟滑落,肩膀和腿侧被兰渐苏捏得略微粉红。
“就在这里?”夙隐忧身体朝一片迷雾开敞着,有些紧张地问。他束发的带子掉了,一大片青发垂下来,半盖在胸膛前。
咬着唇,脸上全是一片兰渐苏看不见的粉。
兰渐苏从背后将他紧揽住,“嗯”了一声。现在要回去,也来不及了。
他们在极乐巅,从未做过这样大胆的事情。
平日天朗气清,此地处处是高人、金像的慧眼,做什么亲密之举都是污秽。眼下纱雾重重,将高人们的眼睛皆尽遮去,想做些出格的事情,好像,心安理得了。
在竹林中揣着罪恶做完出格之事,夙隐忧脚步不稳地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迈不动腿,拉着兰渐苏的胳膊说:“我走不动了,这次实在是走不动了……”他的腰又酸,又疼,像被人折过了又重新复原。
“当真一步也走不了?”
夙隐忧点点头。
“世子哥哥还是这么体虚气弱的,平常叫你多走动,你却只爱赖在床上。”
夙隐忧不服道:“以前哪会如此,分明是这些日子馒头吃多了,都没吃肉,才会这样。”
兰渐苏被他这个理由逗笑:“是,我方才捏过了,世子哥哥确实不剩几两肉了。”
夙隐忧说:“难不成,难不成你不喜欢?”
兰渐苏瞧他眨着眼,好似很在意自己的回答。不好说些逗弄他的话,便道:“要是不喜欢,方才会反复来吗?”
夙隐忧心安地偷偷藏起一个笑。嘴角翘着,张臂说:“背我回去吧。”
兰渐苏唯有把他背起,背着回到屋里。
山上没热水,要烧水得临时生火。兰渐苏从柴房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些没被雾天浸湿的干柴。千辛万苦烧好两盆热水,倒进浴桶里,和了凉水进去。水温适中,他让夙隐忧先进去泡澡。
夙隐忧让兰渐苏一起,兰渐苏说不了。
这个浴桶十分小,容不下两人,除非一个人叠在另一个人身上。考虑到竹林中才以类似姿势奋战过,兰渐苏不愿再在浴桶里来一遭。这太浪费好不容易烧好的热水。
兰渐苏让夙隐忧先洗,毕竟夙隐忧身上湿粘得更厉害,而他只是出了些薄汗,衣服甚至还齐整地贴在身上。适才夙隐忧几番挣动,也只不过扯掉他的腰带。
夙隐忧趴在浴桶里蔫蔫泡澡,兰渐苏无聊地干坐在浴桶前翻书。一本《楞严经》,在山上早反复看了七遍有余。
夙隐忧眼睛离不开兰渐苏,视线在他身上转。他总想引兰渐苏注意,希望兰渐苏不要看书,多看看他。于是忽然起了玩兴,他双手舀起水,朝兰渐苏泼过去。
兰渐苏头顶一湿,抬起眼,见夙隐忧的脸搁在浴桶边缘,冲他得逞发笑,两只眼睛笑得像野狸。
兰渐苏抹掉脸上的水渍,将手上的书本放下,过去也舀他桶里的水报复他。
夙隐忧刚开始还跟他玩闹,眼看“打”不过,耍赖了,嚷着:“兰渐苏!我是你兄长,长兄如父,你怎能这样对你哥哥!”
“我对哥哥还不够好吗?正是我待哥哥太好了,刚才林里太过温柔,才会叫你现在还有力气来捉弄我。”他说着把夙隐忧整个人从浴桶里捞起来。夙隐忧叫了一声,浑身湿淋淋地被兰渐苏扛到榻上。
俩人互扯互闹,足足玩了一整日才歇。
一夜睡去,白日醒时,窗外雾还未消散,也不知这雾天要持续几日。
兰渐苏跟夙隐忧醒来。下了床,夙隐忧拿脚动了动床榻。那床便摇晃两下,发出轧轧响。
“我看这床,晚上要是再来一回,非塌了不可。”光着身子,也不先披件衣裳,夙隐忧站在一旁说。
兰渐苏半坐起来,打着呵欠:“晚上还想再来一回?”
夙隐忧一呆,噤声。他去取干净的衣裳,小声嘟囔:“再来一回也不是不行……”他才不怕身体吃不消。
兰渐苏掀开被子,也从床上起来。他们互相说昨日是因为谁谁怎么样了,才会闹得那么晚,闹得床都差点塌了。下午得分工,负责把那个床修好。还有床被,天气好的时候得拿出去晒。
两个人穿好衣服,出了房门,要到斋峰堂拿几个馒头吃。
穿行在雾中,他们看见,雾影中一个身形瘦薄的僧人,迈着紧凑的步子向他们走来。僧人走得着急,差点在这泡了一夜雾气的地上跌一跤,忙不迭站稳脚,速度仍不减缓。
待僧人走近,兰渐苏才看清他手上捧着的东西。一个无盖的四角方盒,被一块明黄色的绢布盖着。
瞧见这块亮眼的绢布,兰渐苏停歇下的眼皮,立即复跳起来。
这种面料,以及这个颜色,在极乐巅是没有的。
僧人站在他们面前,吁吁喘气,手里的四角方盒捧得打颤。
兰渐苏见他脸色不好,问:“小师傅,发生什么事了?这样着急?”
“今早寺中僧人下山,在山脚下,发现了朝廷留下的书信,书信上压着的,便是这个四角方盒。”僧人将盒上的明黄绢布掀开,一根皮肤粗粝的手指躺在盒里。
兰渐苏微是一惊,那吃惊,囫囵在喉咙里打着滚,未来得及问出一句“这是何人的”,就听见夙隐忧忽喊出声:“这是……是父王的手指!”
浈献王的十根手指比常人粗一点,像弯弯的树枝。盒中的手指虽失了血色,变得青青黑黑,可亲近之人,也不难分辨出手指的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