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渐苏被一股强大的冲力撞飞出去,五脏六腑好像被一同撞出来。跌落在地,一口淤积已久的血,兰渐苏便先呕出来,一地血花。
红煞天鬼,没了。疆场深凹下一个巨坑,上面还有厮杀过的痕迹,阴煞游离,犹余鬼啸。
兰崇琰方半直起身,又倒下。一口浓血吐出,沾红了龙袍。他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目光牢牢盯住远方的兰渐苏。
韩起离跑过去将兰渐苏扶起:“渐苏,你怎么样了?”
兰渐苏摇了下头,摇完头便痛起来。他抹掉鼻血,看韩起离没有事情,奇怪地问:“你……你怎么会没事?”
韩起离也不知道为什么,迷茫摇着脑袋。
“哦,我知道了。”看到伤得同样重的兰崇琰,兰渐苏明白了。他们是被反噬了,韩起离没用法术,所以安然无恙。
他笑到肩膀抖动,笑得有些凄凉。他和兰崇琰如今两败俱伤,谁也没落下好处。这场大战,为的是什么?
地又开始震荡,兰渐苏惊吓地看向四周:“那些煞又来了?”
韩起离察觉到这次震荡的不同,趴在地上听了会儿:“是朝廷的骑兵来了。”他将兰渐苏搭到肩上,“我们快走吧。”
兰崇琰手向那个远去的身影虚抓去,嘶哑着嗓音:“不要走……”他叫不出声来了,每个字被卡得似在哑叫,“不要走……不要走……”
*
一路跌跌撞撞,不知跑了多远,二人跑回被炸得稀烂的西平。
西平如今已是一座鬼城,四周皆是废墟。能搜刮扫荡的,沣军全部搜刮扫荡过了,这里现在是连虫蚁都不愿多待的鬼地方。 沣军不可能再轰炸这里,也不会有人愿意来。
韩起离找到一家隐蔽的民屋,扶兰渐苏进去,让他躺在土炕上,脱下身上的外襟盖在他身上。
“渐苏,你怎么样了?现在会不会很难受?”他握着兰渐苏的手,握到一块硬物,低头一看,是块玉玦,“这是什么东西?”他取下神郁玦,扔到一旁去。
“欸!”兰渐苏慌了神,“那可是几百万人命换来的,你说扔就给扔了?”
“神郁玦么?”韩起离瞥了它一眼,当施舍给它的眼神,“那有什么。它能治好你吗?治不好你,和一块废石头没两样。”
兰渐苏发笑:“韩将军,你愈发有昏君的样子了。”
韩起离笑道:“行了,别说笑话了,我出去找点水来给你喝,再找点吃的。”
“你小心些。”
韩起离拍拍兰渐苏的手臂:“放心吧,这地方安全。”
刚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哗啦啦,屋顶掉了几块石头下来。
韩起离定住脚,脑袋差点被砸个正中。
兰渐苏:“嗯,安全。”
韩起离:“……”
正这时,屋外传来跑步声。韩起离立马提起警惕,捡起地上一根木棍。
那跑步声到门口停下了,男子冲谁大喊:“放心过来吧!这地方安全!”音落,男子推门而入。
韩起离迅疾抬起木棍,一棍正要击中男子的颅顶。
“慢着!”兰渐苏喊得及时。
那一棍,在碰到男子发梢的时候,猛地停住了。
差点脑袋开花的凌锋,吓得魂不附体,瑟瑟缩缩盯着眼前的人:“你,谁?”
“凌锋……?”兰渐苏不大确认地喊出他的名字。之所以不大确认,一个原因是他发胖了,再一个原因是他这怂样,着实没半点紫琅卫的样子。
凌锋瞪大眼睛看了看兰渐苏,立即跑出屋外,又一次冲谁大喊:“老大!我找到你的老大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除夕就不更啦,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河老
122 第一百二十二回 修罗紫蝴蝶
静闲雪像只紫蝴蝶般轻灵地飞进来,轻功显而易见进步不少。见到兰渐苏,她跪下喊主子。韩起离看到兰渐苏给他示意的“放心”的眼色,点点头出去找水。
静闲雪道:“主子,想不到在这里遇到您。您怎么看起来像受伤了?”
“这事先不着急说。”兰渐苏忍着浑身剧烈的疼痛,身体坐直起来。他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病秧子。因为“尽量”得太猛,看起来倒像个回光返照的病秧子。
“翊王怎么样了?”他擦了擦脸上流下来的冷汗问。
静闲雪平静道:“路上过分颠簸,差点在船上醒过来。好在他咳嗽时奴婢一掌打晕了他,才没让他受到海浪的苦。”
“他都要醒……!”兰渐苏紧吊起来的一口气差点断了,扶扶额叹道,“你倒不必这么体贴。”
“好,奴婢下次尽量改。”
兰渐苏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静闲雪接着道:“虽然奴婢等不识得路,那狼鹰总归识得路,虽带我们多绕了好几个圈,总算也是绕到大方诸岛。那大方诸岛由好几个小岛与一个大岛组成,我们在大岛上找见了钟道人。奴婢把翊王交给钟道人,钟道人给他灌了两日药,他就醒了。醒后一直喊主子的名字,要寻您。”
兰渐苏微舒了舒气:“醒了就好。你去极乐巅时,当见过世子,他过得还好么?”
兰渐苏心里记挂着,夙隐忧是否会因他当日离别时的那一针,而埋怨他?
静闲雪这方想到什么:“当时我们去极乐巅借狼鹰,那狼鹰却只听世子的话,奴婢唯有要世子与我们一起上路。到大方诸岛后,世子又迫不及待想回中原,愣是想去找主子您。钟道人说他太躁了,该留下来学习如何戒骄戒躁,硬是留住了世子。奴婢在岛上照顾翊王的同时,学成您给的盲刀刀法,便即想回来寻主子,世子要跟,钟道人不肯,世子哪里斗得过他。遂唯有奴婢和凌锋回来。”
“那你们又怎么会到西平来?”
“也是巧合。上岸的码头离西北最近,听人说要变天,又闻古羌发生大战,好像和韩将军有些牵连。奴婢知道韩将军和主子的关系,想着顺道来看看,不想真见到主子。”静闲雪“哦”了声,“突然记起,奴婢这次回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什么要紧的事?”
“主子的师父让奴婢带主子走,要是主子不愿走,敲晕了也要拖走。”
兰渐苏半是吃惊:“他怎么知道我不愿走?”
静闲雪道:“说这话时他掐着手指,多半算出来的。”
兰渐苏沉默住。此地没外人,倒不妨明明白白讲实话:“韩将军现在的困境,身旁不能再没有人了。你明白吧?”
静闲雪似懂非懂:“想必钟道人正是算到这点,才叫奴婢无论如何都得拖走主子。”
“……”兰渐苏:“为何非得要我去?我是想去,但不是这么快。”
静闲雪道:“钟道人也料到,得给一个能让主子信服的借口,主子才肯去。于是他便说,主子道法不精,虽然先前吊住翊王一口气,可没把翊王的魂魄召全。如今翊王虽醒过来,看着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实际上掉了一缕魄。那缕魄是因为主子粗心才给弄掉的,还得主子亲自去召回来才行。若主子不抓紧时间,怕是,剩下的那几缕魂魄,也要散去。那么,翊王便白救了。”
兰渐苏半张嘴,胸口的闷痛咳了出来。
*
在西平养伤养了三日,兰渐苏身体逐渐好转。
西平虽然荒了,落日还是和从前一样美。兰渐苏坐在残垣上,捡起石头朝浸染了一片霞红的江水抛石子。每颗石子,沾到水后便沉进去了。给他面子的,连着跳两下,再沉下去。
曾打水漂打得极好的兰渐苏,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重重哎了一声。
韩起离走到他身旁,发出低笑。
兰渐苏的胜负欲被他这一笑勾出来,不服地递过石子:“你来。”
韩起离接过石子,轻飘飘抛出去一颗,石子在江面上连着跳出好远。
兰渐苏脸白了:自取其辱。
“哎”了一声。显然是胜利了的韩起离,竟也跟着哎了一声。这声气,叹得比兰渐苏那一口还沉重。
兰渐苏问他叹什么气。
韩起离说那天晚上提水回来,听到兰渐苏跟静闲雪的谈话。他几天来,和兰渐苏一样,都在想这个问题。
跟随他来到古羌的将士,几乎全死光了,下落不明的,没本事去找。峡谷里那些将士怎么死的,兰崇琰让他在幻境里看了个一清二楚。尽管已过去三日,每每想起幻境里,将士们被恶鬼啃噬的场景,他仍痛不欲生,好像被巨大的梦魇网住,逃脱不开。
“若我抛下一切,随着你去,你想必也不会不愿吧。”韩起离平淡的语气里,混着些许无奈,“可西北关的将士们一日不降,我就一日都不能放弃他们。若我先降,对不起那天晚上一起摔碗喝酒的兄弟们。”
“你得回西北关。”兰渐苏懂他的意思,明白他的处境。
他原想,这一路他陪着韩起离走。
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挚友,独自去承担一切。何况,他与韩起离,也非只是挚友。可世间往往没有双全的法子。翊王的命在他手里,韩起离的路,则是在自己的手里。
兰渐苏揉了揉眉,唉声道:“现在要出西平城太难了,西平周围的道路,全部堵满了沣军。整个古羌里里外外,都叫沣军包围了个彻底。皇上既然亲临战地,军队少不了也要跟出一大半来。要离开没那么容易,回西北关也没那么容易。”处境这般困难,难为凌锋还能天天摸出新食材,给他们烧火做饭。
“我知晓。”韩起离道,“当初初占西平,料到有此一日,便早早让人在青珺山那里挖了一条隧道。挖的时候本怕山会塌下来,不过想起你曾经告诉我的建造方法,请了几个古羌里的名师来,最终是建造出来了。虽然要去那座山,得经过一线崖,道路崎岖坎坷,可我想,那是我们最后的一线生机。”
*
又过五日,四个人一起前往青珺山,准备从那里的隧道逃离西平。
前往青珺山的途中,最难走的路是一线崖。
那是两座遥遥相对的山崖,中间只有一条线宽的石桥连接。底下又是无底深渊,想到对崖去,唯有走那一线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经常给人惊喜,又叫人蛋疼。
兰渐苏虽趁着空暇日子,多凝炼了几道御风飞行符,可眼下处处是沣军的眼线,这种时候用飞行符,容易被他们发现,多添不必要的麻烦。四个人只得慢慢走过这一线崖,不搞什么投机取巧的小动作。让山崖上的雾遮掩着,暂时能掩住沣军的耳目。
过一线崖,下山后便是青珺山。朝廷那几次炮攻轰炸,得亏没炸毁隧道。隧道另一头便是通向古羌关外的水路,泅过那条水路,他们就算离开被重重包围的古羌了。
隧道长且暗,挖得不高,兰渐苏是四人里面最高的,站着将近顶头,不过也没矮到让人感觉逼仄。是而今的情况不允许,要不然,韩起离挖出来的这条隧道,可以去申请个大沣伟大工程了。
路上四个人用两个火折子,光晕聚在一起,勉勉强强照清前方的路。
总不能一路不说话,兰渐苏看凌锋跟着他们逃亡很积极,把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从心底翻出来:“你曾经是紫琅,现在离朝廷这么近,没想过逃回去?”
“擅离职守半年,就被视作叛卫,抓到杀头的。”凌锋的手刀在脖子处比了比。
兰渐苏道:“毕竟事出有因,如若加以解释,圣上想来会谅解你。”
凌锋瞟了静闲雪一眼,凑到兰渐苏耳边小声说:“大哥,要是有机会……”多瞟了两眼,声音越来越小,“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不逃了。”
这人说话稀里糊涂,到底什么意思?得是个什么机会?
兰渐苏搞不明白他。朝廷公务员的脑回路,不管放在哪个年代,都跟他们的试卷一样令人费解。
一个时辰后,前方见到光亮。他们加快脚步。
就快看清洞口,韩起离突然停住,手拦在他们身前:“慢着。”
兰渐苏:“怎么了?”
“洞外有人。”韩起离侧过脸,耳朵动了动,听风吹动他们长枪上缨穗的响,“朝廷精锐之师。六千兵。”
六千。听到这个数字,兰渐苏头皮发麻。
他和韩起离缓缓往前又走了几步,隐隐约约,看见洞门口排着一列又一列银甲士兵。被太阳照出来的银甲光,连在一起,一片光海,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光是这身银铠,已能损敌要害,可还怎么战?
军队左右两旁,树了几杆旗杆,旗杆上挂了几个韩家军的人头。
看来这些精兵一直守在这里,遇见和他们一样想从这条隧道出逃的韩家士兵,便杀了。
韩起离见到曾出生入死的兄弟,人头被挂在风中暴晒,拳头捏紧,眼眶泛起红。他咬牙道:“你们先往回撤。”
兰渐苏说:“要么我们便一起往回走,要么便一起出去。”
韩起离咬紧唇:“好,你们先走,我过一会儿跟过去。”
兰渐苏不是傻,当然不听信他这骗小孩子的话。
“六千精兵,你一个人?将军,听我的吧。我有神郁玦。”兰渐苏说。
韩起离皱眉道:“你身体才刚好,还能再用神郁玦?”
兰渐苏耸耸肩,不以为意:“不知道,总得试试吧。你说的,这是我们最后一线生机。”就是怕这次神郁玦不管用,他们还是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