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抬头看了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福公公一眼,“要不你出去陪着跪会?”
声音不凉不淡的,听着没什么感情,福公公立刻跪了下去,诚惶诚恐道:“陛下息怒,是老奴逾矩了。”
皇帝冷哼一声,也没说让福公公起来,就接着低下头看折子去了。
过了些时候,皇帝问:“什么时候了?”
“陛下,子时了。”
皇帝停下笔,想了会,站起身,活动了下身骨,年轻时还好,现在年岁上来了,久坐不得啊。
“摆驾,西华殿。”他说。
福公公松了口气,连忙应声站了起来,陛下可算是要回去歇息了,就是不知要如何处置这瑄王殿下,唉。
殿门打开,冷风夹裹着雨丝,一瞬间吹了进来,福公公赶忙撑开伞,皇帝跨出门槛,站在台阶上,背着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院落中跪着的人。
萧逸宸抬头,雨水顺着轮廓滚落,汇集在下巴处,滴落下来,他眯起眼睛,不甚清楚的看着背着光居高临下的人,唇角慢慢勾起,无声的笑了笑。
皇帝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下来,最后停在萧逸宸身前。
“知错了吗?”皇帝威严的声音消失在声势浩大的雨势中。
萧逸宸没有说话,眼睛始终直视前方,他看着皇帝玄色衣裳上绣着的五爪金龙,耀武扬威。
须臾,金龙消失在眼前,萧逸宸闭上眼睛,雨水倾注不歇。
……
傍晚时分,萧逸宸醒来,在床上躺了一会,待彻底清醒过来后,这才起身,披上外袍,踱步去了桌前,喝了杯茶,嗓子这才舒服了些。
冉月推门进来,见他醒来,不由欢喜,“王爷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萧逸宸昨天傍晚才从宫中回来,足足跪了十多个时辰,皇帝才让起身。跪的太久了,又是雨天,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萧逸宸好不容易站起来,差点没当场摔过去,膝盖没了知觉,颤抖的根本站不住。
墨染比他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站起身子,顾不得膝盖上钻心的疼,赶紧扶住萧逸宸,免得他摔着。
两人一路搀扶,出了宫门,瑄王府的人早就在那里等着了,这两天整个京城都传遍了,瑄王萧逸宸为拒婚,顶撞圣上,被罚跪了两天,往后还要禁足整整三个月。
冉月带着人把萧逸宸扶上马车,墨染本来打算跟在马车旁走回去,主仆有别不是,但萧逸宸让他上马车,他没敢再违抗主子的命令,先前已经违抗了一次,现下还是听话的好。
两人回来,大夫一早就侯在了王府,又是医治,又是泡热水,喝姜汤什么的。也幸好两人内力高深,身体底子好,没什么大事,就是萧逸宸淋久了雨,发了热,一个晚上过去,冉月时不时的照看,也好的差不多了,往后修养一段时日便是。
萧逸宸笑,“没事了,多亏了你悉心照料。”
冉月摆手,“王爷严重了,奴婢该做的。”顿了顿,她看王爷脸色比昨天好多了,才放下心来。
“王爷,要传膳食吗?”
萧逸宸点头,腹中空荡荡的,也确实是饿了。
冉月笑着,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欢欢喜喜的准备去传膳,萧逸宸叫住她,道:“墨染如何了?”
他还记着这个跟木头一样的小影卫,陪他跪那样久,赶都赶不走。
冉月回头,声音清亮亮的,“王爷放心,大夫看过了,墨染没什么事,现在休息呢。”
萧逸宸放下心来,“那就好,”接着不忘叮嘱道:“膳食给墨染那边也送去一份,清淡些。”
“好的。”冉月应下,跑去张罗了。
第4章 甜丝丝的
用过膳食,萧逸宸嫌屋里闷的慌,出门走走,冉月怕他着凉,给他披上了披风,这才放萧逸宸出了门。
雨过天晴,连夜晚的风都带着清新,微微吹拂在脸上,似是轻轻的呢喃。
萧逸宸一路转悠,踏过青莲水榭,路过听雨苑,走过茗书阁,就是走的久了膝盖处还是有点疼,最后停下来时,眼前是紧闭的院门,他不由失笑。
怎的来了这里。
院内很是安静,他伸手推开门,屋内昏暗一片,床上躺着的人一瞬间睁开了眼睛,身体紧绷着,眼眸亮如寒星,哪里还有刚清醒时的模样。
待察觉来人是谁后,墨染顷刻间放松了身体。
萧逸宸转身把门关好,随意的朝屋内瞥去一眼,走到桌子旁坐下。
“醒了?”
墨染利落的翻身下床,跪在地上,膝盖处传来针扎的疼痛,他却没有在意。
“回主子,属下醒了。”
萧逸宸见状,赶忙上前把人扶起来,“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别跪了,膝盖还要不要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人按在床上坐下。
墨染听他言语间没有生气的意思,顺从的坐了下来,抬头看着萧逸宸,“属下没事。”
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从前受过的重伤多了去了,这回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萧逸宸知道他的性子,刀捅进身体里都能面不改色的□□再反手弄死对方的狠人,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人终归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
受了伤会疼,受了委屈也会哭。
“饿不饿?”萧逸宸坐下来问。
方才用膳时,墨染还睡着,冉月就想着一会再送过来,没想到自己转悠转悠着来了这里,正好可以看着他把饭和药吃了。
墨染点头。
他之前担心主子,怕他有什么事,也就没怎么顾得上吃东西,主子昨天晚上又发了热,他是想过去照料一二的,不过王管家和冉月都劝他好好休息,不然主子还没好,他又倒下了,那就得不偿失了,遂作罢。
后来听闻主子退了热,他才放下心,连着几日的不眠不休,一旦放下身心,他倒床就睡,一觉睡到了现在,自然是饿的。
萧逸宸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丫鬟提着食盒来了,把吃食一一摆放在桌子上,关上门退了出去。
两碗温热的小粥,几道精致清淡的小菜,两人面对面坐着,墨染拿着汤匙,慢慢喝着粥。
萧逸宸拿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粥,也不喝,就这么看对面的人。
墨染像是终于受不了这般的注视,他抬头问:“这粥不合主子胃口?可要换些来?”
“没有。”顿了顿,萧逸宸又说道:“我吃过了。”
墨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才慢吞吞道:“噢。”
萧逸宸心情莫名变得不错,顿时笑出了声。
墨染也不知他笑什么,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默默喝粥。
等他吃完,萧逸宸又吩咐人来收拾,熬好的药也端了过来。
萧逸宸把药递给墨染,墨染略有些不情愿的接过,却并不喝。
他觉得他身体没问题,不用再喝药了。
“怎么?”萧逸宸看他拿在手上,并不喝,于是问道。
墨染抬头,看着萧逸宸,有些小心翼翼的说:“能……能,不喝吗?”
他宁可被捅一刀,也不愿喝药,也忒苦了些。
萧逸宸看着墨染的眼睛晶亮亮的,带着些哀求的意味。
“不能,喝。”他不动声色的拒绝。
萧逸宸说完,就见对方亮着的眼眸一瞬间暗了下去,端起碗视死如归般,仰头喝了下去。
萧逸宸拿过他手里的空碗,放在桌子上,有些好笑的说:“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喝个药仿佛要了命一般。”
墨染抿着嘴唇,也不说话,任苦味在口中蔓延。
萧逸宸越发觉得好笑,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了一小包物件,递给了墨染。
墨染有些疑惑的接过去,打开后,立马睁大了眼睛,笑意在唇边渐渐深了。
“是蜜饯呢,主子怎会有?”他抬头看萧逸宸,清澈透亮的眼,倒映着他萧逸宸的模样。
“方才我喝药时,冉月给的。”他走的时候,顺手揣在了身上,没想到还有用到的时候。
墨染点点头,白皙修长的手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甜味立刻四散开来。
“真甜。”
他眉眼弯弯。
萧逸宸眼含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墨发,带着些凉意。
“喜欢吃?”
墨染忽略了揉他头发的手,主子想揉就揉咯,他没意见。
“不喜欢。”
“那是?”
他知道墨染不喜欢吃甜食,但看他吃了蜜饯眉眼都带着笑的模样,他以为墨染是喜欢吃这个的。
墨染跟在他身边多年,基本上是不怎么挑食的,给什么吃什么,他也是和他同桌吃的久了,才注意到他不怎么喜甜,其余的喜好他并没有很多的了解。
“就是喝了药嘴里苦,甜的能压过苦味,好受一些。”
“好吧。”
萧逸宸知晓了,他顿了顿,“往后喜好什么,就像今天一样,直接说就好。”
墨染颇为乖巧的点头应下了。
“行了,去床上躺着吧。”他站起身,准备走了。
“这两天别到到处忙了,安稳修养着,等膝盖彻底养好了再说,别留下病根。”
走之前,萧逸宸叮嘱,墨染通通应下了,“主子您也早些休息。”
“好。”
萧逸宸推开门出去了。
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墨染坐在凳子上发了会呆,才和衣躺在了床上,他醒来没多久,现下精神的很,没有丝毫睡意。
他的思绪开始乱飘,不由想到了主子,想到了他因为拒婚而被罚跪,现在还被禁了足,要是主子没有拒婚呢?会如何?
想着他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是睡太好了,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世上哪里有那样多的如果啊。
但主子以后总归是要娶妻的吧?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主子……
迷迷糊糊的想着,他渐渐睡了过去。
第5章 得不到就毁掉
这日,玄甲营照例进行操练,征北将军林晟则在处理这两天堆积的军务,谁让萧逸宸被禁足了,这些军务就理所当然的全推给了他。
禁个足而已,他可倒好,冠冕堂皇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在家美人儿美酒的,自己在这受苦受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林晟愤愤不平的想。
参军老吴急匆匆的掀开帘子进来,“宫里的福公公传旨来了,还带着些禁军。”
林晟手下的笔一个用力,墨迹晕染开来。
相较于林晟,萧逸宸这段时间过得简直不要太舒适,每天待在瑄王府,吃饭,睡觉,看看书,练练武,噢,对,还可以再加上一个逗逗自家冷漠的小影卫,日子不可谓不舒适。
此刻,萧逸宸一手执笔,一手负在身后,神色专注的看着桌上的铺陈开来的宣纸。
手腕转动,墨色在洁白的纸上渲染开来,笔力苍劲雄浑,收放有度,真乃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墨染静静的站在萧逸宸身侧,手下磨着墨,视线流连在萧逸宸专心致志的侧脸上,偶尔看一眼他写的字。
须臾,“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墨染放下墨块,走过去打开门,是王管家。
他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墨染,压低了声音,“方才玄甲营那边差人送过来的。”
墨染应了一声,关上门,转身走到萧逸宸身边,看他还在写,就没有出声,在一旁静静地侯着。
过了一会,萧逸宸停下笔,墨染在一旁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萧逸宸接过坐下,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这才问道:“何事?”
墨染把裹着那物件的布去了,是道圣旨。
“玄甲营差人送来的。”
萧逸宸挑眉,打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嗤笑一声,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圣旨半摊开的滚在桌上,墨染瞟了一眼。
“禁军统领魏诀即日起接管玄甲营。”
墨染有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毕竟这皇帝要兵权未果,又是赐婚,又是禁足的,绕半天还是对兵权念念不忘。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良久,萧逸宸才玩味的说道:“禁军统领吗?”他食指弯曲,轻轻敲击着桌面。
“抽空去会会他。”
想从他萧逸宸手里拿东西,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墨染颔首,“是。”
西华殿
皇帝用完晚膳,宫女端过茶杯,皇帝漱完口,“今天去玄甲营怎么样?”
他今天忙了一天政事,还没来得及问。
福公公伺候着皇帝宽衣,“旨是接了,就是看着不大乐意,要不是征北将军拦着的话,可能玄甲营的人估计就和禁军干起来了。”
皇帝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萧逸宸带出来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要不然他也不用派人传个旨意还得让禁军跟着一起去。
“萧逸宸呢?”
“瑄王殿下最近一直待在府中,据说是挺安分守己的,没什么动作。”
“继续让人盯着,他可不像是什么也不做的人,有什么动作第一时间来报。”
“是。”
皇帝躺在床上,福公公把帷幔放下来,守在了一边。
皇帝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他想起了从前,想起了诸多事情,想起了他怎么一步步的走到今天,怎么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最终位及九五,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