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铺着的薄薄一层雪被及时清扫, 墨染背着手,细碎的晨光晃在脸上,暖融融的,他眯了眯眼睛,视野前方出现个身着华服的男人。
成王萧以安。
墨染往旁边去了些,给他让出道来,两人擦肩而过,走出了两步时,成王突然转身,他盯着墨染的背影,出声叫道。
“站住。”
这身影说不出来的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墨染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
萧以安摩挲着下巴,他踱步到了墨染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了然的笑了笑。
这不就是那时在宴会上,跟在萧逸宸身后的那个影卫?他心思微动,这次萧逸宸喜欢的男人,不会就是眼前这个吧?
想到此,他的眼睛亮了亮,他无比的想知道能让萧逸宸看上的男人究竟哪里特殊了,他的目光飘忽在墨染的脸上,嗯,长得是很不错。
“有事?”
墨染虽说不在意他用什么眼光打量着自己,但被看久了,总归是不舒服的。
“萧逸宸手底下的?”萧以安收了打量的目光,小美人被看久了,生气了。
“是。”墨染说完,便绕过萧以安,不想和他在此处浪费时间,说些废话。
萧以安追上他,“哎,别走啊,本王也要去找萧逸宸,一起吧?”
墨染懒得理他,加快步伐走了。
萧以安在后面目送着他离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笑了笑,这影卫脾气还不小,萧逸宸原来喜欢这样的。
有意思。
墨染和萧以安很快就又见了面,诚如萧以安所说,他确实是来找萧逸宸的,在看到站在萧逸宸身后的墨染时,冲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墨染面无表情,权当没看见。
萧逸宸招呼他坐下,“这样早就过来了?”
萧以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舒服的往后靠了靠,“答应给你处理这事,当然得积极些。”
萧逸宸点了点头,“就今天吧,一会儿你去找宁道,具体计划你们自己看着安排。”
萧以安没说什么,相比这个,他比较关心另一件事,“你说跟着我的人在哪?能让我先见见吗?然后我再考虑要不要他跟着。”
萧以安唰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脸上挂着颇为轻佻的笑意,“虽说是你的人,但现在怎么说也是跟着我办事,得让我满意才行。”
萧逸宸闻言,睨他一眼,淡淡道:“这是在跟我提条件?”
萧以安看他凝了神色,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叹气,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行了行了,跟你说笑的,你让什么人跟着我,我还能拒绝不成?”
“你最好是。”萧逸宸说完,示意身后的墨染过去。
墨染看了他两眼,才走到萧以安跟前,“王爷。”
萧以安满脸的喜色,怎么掩也掩不住,他没想到,萧逸宸可真舍得,这影卫都放到他身边来了。
他笑着应了一声,而后问道:“叫什么名啊?”
“墨染。”
萧逸宸挥了挥手,“行了,赶紧去吧。”
萧以安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他起身,向萧逸宸告了辞,墨染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转身合上门时,他冲萧逸宸笑了笑。
那笑极浅极淡,但却极为真实。
萧逸宸眼看着门被彻底合上,他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没有动作。
他想着墨染练完功回来时,跟他说碰到了成王,转眼他又让墨染跟在萧以安身后,以及方才那浮在墨染脸上浅浅的笑容。
尽管这一切都是他一开始就做下的决定。
……
深夜,万籁俱寂。
宁道提着食盒,他给了门口守卫两人一些银两,向他们使了使眼色,那两人会意,往远处去了,今晚不论发生什么,他们权当不知晓。
宁道左顾右盼一番,他伸手推开狱门,一股子湿气直面而来,他顺着楼梯往下走,直到拐角处,才有亮着的火把,隐隐传来狱卒的交谈声。
他走过拐角,一下子亮堂了起来,狱卒见是太守深夜造访,皆停下交谈,起身行礼。
宁道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打开食盒,把酒菜放在桌上,“来,都坐下吃,”他招呼着几人,“这些酒菜来犒劳犒劳你们,在过年的时候,不能回家团聚,仍守在牢里。”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坐是不坐,直到宁道把其中一人按在凳子上坐下,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的坐了下来。
宁道环视着几人,他端起酒杯,“辛苦了,各位。”
几人也同样端起酒杯,脸上是憨厚的笑意,他们渐渐放松下来。
月色弥漫,酒过三巡,桌上倒着瘫软的几人,宁道拍拍手站了起来,他绕着几人看了一圈,睡得挺熟。
他笑了笑,任鸣风给得迷药还挺好用。
他拿了钥匙,走到了最里间,那里关着赵楷,和上次不一样的是,隔着两间的牢房里关着赵管家。
赵楷听见动静,他睁开眼,尚有些迷茫,宁道打开门走进来,一把拉着赵楷的衣袖,赵楷跟着站了起来。
“先听我说,你说得那人来了,现在带着人在外面等着。”
赵楷瞬间没了睡意,昨夜男人传了纸条进来,说是今天行动,他前半夜一直等着,也没见人来,刚刚有了些许睡意,宁道便来了。
他没说什么,跟着宁道就往外跑,路过关着赵管家那间时,赵管家披头散发,他连滚带爬的跑到牢门前,隔着粗壮的木头,也要伸出手,他哑着声音说:“你们带我走,赵公子,把我也带走啊。”
赵楷事不关己的瞥他一眼,转头就跑。
“我是为你做事的啊。”
“赵公子——”
赵管家凄厉的声音很快被抛在了身后,宁道和赵楷爬上了楼梯,出了牢门,夜里的寒风呼啸,赵楷彻底精神了,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许久没有这样呼吸新鲜的空气了,牢里大多时候昏暗不已,不留心的话甚至连昼夜都无法分辨。
隐在夜色中的阿石带着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适时现了身,他们冲向赵楷,待离得近了,阿石拉下了面巾。
“公子。”
赵楷点头,他拍了拍阿石的肩膀,说:“辛苦了。”
男人摇头,他重新围上了面巾,把夜行衣递给了赵楷,“走吧,公子,此地不宜久留。”
赵楷快速套上了夜行衣,率先奔跑起来,宁道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他弯唇,击了两下掌。
一队官兵自树后现身。
“追。”
第62章 问斩
赵楷穿梭在林间, 趁着夜色,抄近道离开平遥,身后跟着阿石一行人, 他无暇过问这段时日的情况,只能先逃出平遥去, 剩下的等性命无虞后再做打算。
夜越来越寒,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凛风刮的人脸生疼, 赵楷暗骂了一声, 这短短半月时间,几乎受了他这辈子都没有受过的苦。
逞一时的快意,几乎要他的命来为此做代价。
哪怕呼呼的风声,也掩不了身后追来的官兵的步伐声,赵楷加快了步子, 宁道这个废物,拖时间都不会。
眼见着到了岔路口,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官兵,阿石适时的出了声。
“公子,走右边。”
赵楷没有丝毫怀疑,拐向了右边的岔路口。
远方天际间渐渐露出白色的缝隙, 墨染站在前方,黑衣猎猎作着响, 他身后一字排开十几名禁军,手中握着刀, 浮着森凉的杀气。
赵楷停下奔跑的脚步,一夜过去了,他奔跑了几乎大半夜, 眼见着就要出了这片树林,再向东走几十里,便出了平遥。
他的心开始狂跳,震得耳膜作痛,掌心中汗津津的,他用力捏下去,疼痛让他镇静了一瞬。
眼下树林的尽头,隐隐约约的站着十几人,他们甚至没有想过要藏匿身形,等他过去了,再现身将他逮个正着。
他转头看了眼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石,眼中尽是嘲讽之色。
公子。
走右边。
这男人分明背叛了他,却还装作一副忠心的模样,和萧逸宸联起手来坑他。
或许从一开始,这些人就给他下了套,等着他跟个傻子一样,往里钻。
阿石咧着嘴笑了,可惜面巾覆面,赵楷看不到他脸上的喜色,但眼中透露着的笑意,还是成功让赵楷怒火中烧。
他一把揪起男人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问:“什么时候?”
阿石歪着头看他,笑嘻嘻的回道:“没多久,大半个月吧。”
赵楷用尽力气砸向阿石的面庞,若不是手中没有刀,他必然不让他好活。
阿石没有还手,任他一拳砸向自己,他的面巾掉在了地上,鼻间留下两道鲜红的痕迹,他伸手抹去,捻在手上看了。
背叛赵楷,这一拳也是应该的。
赵楷狠狠地剐他一眼,向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命要紧,与这等人耗费时间不值得,尽管他知道没有多大可能离开这里了,但总要拼一把。
阿石抬手,身后的十几人瞬间追上了赵楷,把他围了起来,赵楷面带凶色的环视着众人,这些都是他此次前来平遥时,从家里带过来的手下,没想到,一个不差,通通背叛了他。
他不甘心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甚至没有正面跟萧逸宸交过手,就这么溃败了。
“公子,别跑了,你跑不掉了。”
赵楷没有理会阿石说了什么,他远远的看向树林尽头站着的男人,他的身后是将要破晓的红日,霞光就要透过云层,官兵们在此刻也追了过来,他们自觉的将赵楷围在里面。
赵楷哂笑出声,他闭上了眼睛。
……
墨染回去时,萧逸宸仍在睡着,问了林海后,才得知他昨晚睡得晚,几乎是刚刚才睡下。
萧逸宸依旧睡在偏房,哪怕墨染已经没有睡在本该是他的卧房里,他好像习惯了一样,昨晚依旧睡在了偏房。
墨染悄声进去时,他尚在睡熟,只是哪怕在睡梦中,他的眉也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在睡梦中也缠着他,不让他好受。
墨染站在床前,没敢再离得近些,怕扰了主子,他看了许久,然后走到桌前,把茶壶里隔夜的茶水倒了,重新泡好一壶提了进来,盆中打好了水,他把洁白的布巾叠好放在一旁,又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什么需要他做的后,走到床前,又站着看了萧逸宸许久,才转身走了。
他得向萧以安复命去了。
赵楷被重新关进了牢里,次日成王在公堂审问,宁道在一旁旁听,赵楷恨恨的看宁道一眼,对所有罪名拒不承认,阿石将那时跟萧逸宸说得一字不落的又跟萧以安说了一遍,赵楷依旧油盐不进的样子,直说他卑鄙。
成王冷眼旁观,之后让人叫来了赵管家。
赵管家来时,依旧是披头散发的模样,他的脚上带着镣铐,走路间不是很方便,他慢慢挪着步子,在公堂之上,赵楷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王爷。”
萧以安手肘放在桌上,懒洋洋的没个正形,“你来说说。”
赵管家看了眼前面跪着的赵楷,而后带着些恨意说:“草民是赵家的管家,因着这病的关系,一个多月前,我家老爷写信告诉工部尚书赵进,让他派人来接走赵家上下,之后草民才得知此次来平遥的是赵尚书的儿子,赵楷。”
赵楷跪在地上,他的视线始终虚虚的放在前方,像是并没有听身后的人说了什么,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赵楷之后来了平遥,他私下里找过草民,让草民替他办事,他承诺了草民一处宅子与两百两银子,但他当时并没有说是什么事,草民财迷心窍,答应了他。”
“直到那日,他带着他身边的男人来了赵府拜访,”赵管家瞥了眼同他一起跪在地上的阿石,“那时他来和我家老爷商量离开平遥的事宜,他说会安排我们不经过平遥的关卡就离开平遥,送我们去京城。”
“他们正聊着,恰巧前来搜寻病患的一众官兵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去了外面,官兵搜寻到了发了热的少爷,老爷和夫人不舍少爷,不让他们把人带走,所有人都在院中,护院围在前面,和官兵对峙着,赵楷趁乱,告诉草民,让草民找准时机把少爷推进人群里。”
赵管家说着低下了头,悔不当初的样子,“是草民当时被钱财蒙蔽了双眼,才会昧着良心,将发着热的少爷推进了人群。”
公堂上安静了下来,半晌后,赵管家接着说:“草民愧对老爷和夫人,他们信任草民,才会让草民跟在少爷身后,照看着他,草民却是趁着他们不注意,一把将少爷推进了人群。”
“等到人群散开了,才发现少爷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赵管家头伏在地上,“草民有罪,但请王爷不要放过赵楷,”他直起身,伸手指着赵楷的后背,声音犹如泣血,“他才是罪魁祸首,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萧以安兴致缺缺的听完,太子这边的人也不怎么样,这次过后,怕是又能让萧逸宸在朝中的威望提一提。他微微侧头看向赵楷,“还有什么想说吗?赵楷。”
赵楷始终跪的笔直,他没有认罪,只盯着萧以安,问他,“瑄王呢?”
萧以安略微挑眉,他仿佛突然来了兴趣,转头看向他身后一直站着沉默不语的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