凇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所著的《看世界100问系列》《小小驭灵师系列》已经成了霜叶山育幼园的必读课外书目,广受霜叶山新一辈小孩以及家长的喜爱。
“看过书的也都算半个师徒,那群孩子喜欢就好。”凇云有些满足地笑着,招呼严洛来一起喂鸡。
严洛看着这只长得花里胡哨、奇形怪状的白腹锦鸡,怎么看怎么觉得丑。也不知道为什么审美一向在线的凇云,为什么稀罕这奇葩玩意儿。
橘淮并没有让凇云等太久,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除了违禁灵药的事,凇云和严洛还要代表响玉阁与霜叶山商谈灵药采购的生意。严洛自家母上大人毕竟是通行楼的铁腕一把手,此行中他也是交易的一杆秤。
双方都是老奸商了,本来都做好了博弈一番的心理准备。但出乎双方意料的是,这次交易竟然谈得坦坦荡荡、十分顺利。
响玉阁自然是想与天下第一药宗、医宗交好;霜叶山对于奇葩宗门的势力也有几分忌惮,毕竟这是个能包了銮钖匠造的主儿。没多久二人就代表各自的宗门,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协定。
橘淮细细地扫了一眼药品的单子,似乎是有意无意说了句,“我还想与凇云小友谈一谈聚宝震灵丹的事情。”
提的是“聚宝震灵丹”说的是“春时祭”。
严洛自然是听得出这里头的话外之音的。
原本,照响玉阁的规矩,他此行存在的意义就是监督凇云和橘淮的交易。按理来说,严洛是应该时时刻刻都跟着他们的。
但对于严洛来讲,职责之外他更希望自家老师能得到霜叶山的救治,他不想看着凇云日日靠灌灵药过活。所以,严洛“冷酷无情”地无视了凇云的眼神暗示,挥一挥衣袖行礼告辞,把药罐子先生扔给橘淮。
凇云只能苦笑,默默地喝口茶水,撸一撸赖在他怀里不走的白腹锦鸡。
橘淮淡淡开口,“清平暑假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不想宗门的事情牵扯到你们的师生之谊。所以,我跟你提这件事也不是以霜叶山宗主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家长,感谢你对清平的教导。”
这话有些出离凇云的意料,他没想到那个将偌大的霜叶山管得井井有条、在各大门派中毫不落下风的橘淮,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他总是下意识地认为,一门心思扑在大事上的人通常会忽视儿女的感受。
“世界很大,不只是霜叶山一个山头。清平需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我又害怕他会走偏。这几次放假回来,看到他不但没长歪,还成长了这么多,我也就放心了。”
似乎是想起了橘清平,橘淮不由得笑了。
那慈爱的神情落入凇云眼中,不知为何让他心里多了些杂乱的想法需要厘清。他需要思考一个问题的答案,一个在心底隐隐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说明来龙去脉,橘淮也让凇云不必有顾虑和负担,像是寻常医者那般询问凇云的身体状况,“身上外露的部分没什么明显的魔纹,是春时祭没成还是用化形术藏起来的?”
“春时祭是成了的,我当时全身都是魔纹,只剩下半张脸是干净的。现在身上没有魔纹,是被我消掉了。”凇云如实回答,作为病人对医生遮遮掩掩反而会耽误事,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橘淮眉头一皱,笃定道:“春时祭的魔纹是铭刻在骨肉中的,不可能被……你做了什么?”
凇云笑得有几分苦涩,“净髓池,可洗世间至秽之物。”
当“净髓池”三个字不轻不重地落下时,橘淮整个人都愣住了。
“说起来净髓池距离霜叶山不远,十一年前那池子大闹一场,灵力沸腾了三天三夜,什么人都进不去。可能也惊扰到霜叶山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凇云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橘淮很久都没有说话。
一时间只剩下山间鸟鸣、水声倾泻。
春夏之交的霜叶山有几分寒意。白腹锦鸡把天地智灵当蛋孵着,倒是把凇云暖得热乎乎的。
良久,橘淮缓缓开口,“既然去了净髓池,那么春时祭的联系应该断了,所以你这祭品还能晃晃悠悠活着。但是契约是洗不掉的,你本源还是有损,得亏聚宝震灵丹吊着。”
橘淮没有深究净髓池,甚至刻意一笔带过。对于这一点,凇云是心存感激的。
“是,我的本源之力早就不能支撑我了。丹田那里反倒像个无底洞,多少灵力填进去都填不满。要不是靠聚宝震灵丹养着,再加上胡吃海塞,还真就不行。”凇云有些自嘲地笑了。
那个拥有天地智灵,生来就会成为九段驭灵师的天骄之子,如今只能靠灵药吊着才能维持住一身灵力。
似乎是为了解围,凇云调笑道:“我也很多年没有好好修炼了,我的灵力还是可以提升,但灵力升段会让体内需求更多的灵力。再提升下去,响玉阁就喂不起我了。”
橘淮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聚宝震灵丹虽然治标不治本,但也能留着你这条命。我这里有几种不同的方法,只是各有各的难处,有的药材不好找、有的怕你不能接受。”
不愧是天下第一药宗。
凇云也是没想到,霜叶山竟然真的有法子治疗春时祭的祭品。
有了治愈的希望,凇云甚至有种错觉,仿佛那困扰他多年的病痛,在那一瞬间有了片刻安宁。
“反正我被逐出宏剑宗之时就已经颜面尽失,早就修炼出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疗法,我都能接受。”凇云颇为乐观,“总不会是双修吧?”
橘淮没有说话,默默地喝一口茶让凇云自行体会。
“……真是双修啊?”凇云试探着问。
然而橘淮依旧保持沉默,抬手把凇云的茶杯满上。
“那……还是给我药方吧。”凇云撸着锦鸡哭笑不得,“实在找不到药材,我就做个凡人,能走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吧。”
橘淮这才道:“有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头发和眼睛大概是回不来了。”
“无妨,不过是一身皮囊罢了,多谢阁下。”关于外貌凇云早些时候心里有过不甘,如今也渐渐看淡了、看惯了。
就在这时,严洛和一名霜叶山弟子慌慌张张地冲进了翼檐亭。
“先生,不好了。”严洛一头冷汗,眼镜都顺着鼻梁向下滑了几分,“玄子枫出事了。他们在激流里漂流,玄子枫不知是何原因,突然……”
有霜叶山的人在,严洛真不好脱口而出“蛊虫”这么敏|感的两个字,只好绕了个生硬的弯儿。
“老毛病犯……旧伤复发了。”
☆、蛊虫乱而形神散
半个时辰前,山云溪。
“哗啦啦”!
“咳咳……呸!”
木筏冲入小瀑布底端的白色急流,湍急的水流打在下方的水道中形成漩涡,把木筏上宫飞絮卷进了水里。
宫飞絮呛了好几口水,扑腾扑腾手臂游到翻倒的木筏边,任由水流把他带到岸边。
已经安全上岸的穆逸凡咂嘴摇着头,“宫宫,你这照葫芦画瓢怎么也学不会呢?来,为师再给你示范一遍。”
“少来,还不快拉我一把!”宫飞絮为了所谓形象不肯脱他里三层外三层的漂亮衣服,这会子整个人成了落汤鸡,看起来狼狈得很。
穆逸凡奸笑着站在岸边不伸手,“我可以拉你,但你要帮我拉船。”
霜叶山有很多这样适用于漂流的小型瀑布和湍急的流水。他们在上游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木筏、木盆、独木舟,但通常是水里漂流几十秒,背船爬山一刻钟。穆逸凡这是犯懒不愿意背船了。
宫飞絮没好气道:“找你平子哥去!”
“行,那祝你平安。”穆逸凡一个风漩涡打入水中,把水流搅得更加湍急。
“啊啊啊!”宫飞絮嚎着死死抠住岸边的一块岩石,用灵力把自己的手指附着在上面。然而沾了水的岩石湿滑,加上穆逸凡捣乱,他很快就撑不住了。
“搬搬搬!我帮你搬还不行?”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宫飞絮只好咬紧后槽牙,答应了穆逸凡。
尖而狭长的独木舟载着穆逸凡顺水而下,仿佛身体也成了一滴水,流过悬泉瀑布,飞漱山间。
这是穆逸凡从小玩到大的,他熟练地在瀑布落下时选择让船头垂直入水降低阻力,将流水的冲击降到最小。而不是像被拍在岸上的铁血一样平着船身着陆,被过大的冲击力震得晕头转向。
穆逸凡甚至都没弄湿多少衣衫,非常漂亮、有风度地走完了所有行程。向着岸边休息并为他鼓掌的同学们招手致敬。
然而穆逸凡也就嘚瑟了这么几秒,一个圆溜溜的木盆从天而降,掀起了巨大的水花,从背后把他泼成一个落汤鸡,随后狠狠地把穆逸凡从船上撞进了水里。
岸上的掌声和欢笑声反而更响了。
穆逸凡一头红毛湿着打卷,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才看清来人。
“鸡仔你……”
玄子枫倒打一耙,“谁叫你不赶紧让开,水道窄,我又不能往岸上撞。”
比起穆逸凡有些狼狈的红卷毛,玄子枫一头墨发特别乖巧服帖,束在头上稳稳当当的,哪怕是湿了水也只是鬓角几缕碎发落下,反倒衬得玄子枫那张仙男脸水润诱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调笑着,殊不知岸上的南泽恩熙正疯狂提笔画着草稿。
“恩熙在画什么?”舒彩怕南泽恩熙着凉,取来一件干爽的披风盖在她身上,两个姑娘玩累了,此时正在休息。
南泽恩熙手上的笔动得飞快,答道:“奸商组的水上。”
只见画纸上正是方才穆逸凡和玄子枫在水里玩闹的模样,两个人都画的生动得很,眉梢眼角的不怀好意跃然纸上。
舒彩只能为南泽大师献上掌声。
“我还有相声组的雪地、肌肉兄贵组的掰腕子……你要看吗?”南泽恩熙露出了制作灵武时才会如此闪闪发光的眼睛。
明明只是正常的掰腕子,可画中的殷其雷和铁血之间竟有一种特殊、暧昧的氛围。这显然是绘画者的主观意愿,使得画面呈现出特殊的视角和感受。
舒彩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对南泽恩熙高超的画技大加赞赏。倒是庄妍庄娴两姐妹看了跟疯了似的尖叫,高呼让南泽大师不要停笔。
从水里爬出来的奸商组闻声赶过来凑热闹。两个人看了倒也不恼,反而是会心一笑。
——不愧是师从“著名嬉春集画家”丹朔北的不点儿大师,佩服佩服。
南泽恩熙的灵术指导课选的是丹朔北,因此平日除了灵武的绘图,在人物、景物的绘画上也得了不少丹朔北的指点。画风除了承袭丹朔北的部分,还有独属于南泽恩熙自己的写实风格。
那张雪地里和橘清平接吻的画,穆逸凡很是喜欢。他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总算是连利诱、带忽悠地把画求来,悄咪咪地藏在自己的容灵腿包里。
而玄子枫则趴在南泽恩熙耳边说了些什么,搞得南泽恩熙的眼睛顿时比强力灵石灯还亮。
“这个不需要收钱。”南泽恩熙抓紧了玄子枫的手,眼睛里燃烧着满满的创作之火,“这个我可以倒贴钱,一定要画!”
就在这时,橘清平领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走了过来。
女孩身着麦苗绿绣花主腰、梨子黄合领对襟直袖短衫,一头闷青色短发柔软地卷曲,显得人可爱又有些帅气,面容和橘清平有六七分相像。
橘清平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揽着她的肩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妹妹橘清和,今年十四。”
“家兄一直以来承蒙各位关照,清和这厢有礼了。”橘清和态度不卑不亢,说起话来得体、圆融的感觉也与橘清平很是相似,一身驭灵师世家的华贵之气。
——不愧是“平和”兄妹,着实养眼。
不知为何,看着橘家兄妹时,玄子枫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点艳羡、有点怀念。
在清和妹妹的提议下,他们开始更为刺激的玩法。
木筏的中段两端系上绳子,由两岸的人拉紧。
一个人坐在木筏的前端,另外一个人从小瀑布上方跳下来,落在木筏的后端,这样就可以像跷跷板一样把坐在前面的人弹起来。
小胖子羊翟虽然因为旅途的舟车劳顿瘦了一圈,但显然还是最适合做这个坑人的自由落体。
于是,弟子们挨个儿被木筏高高弹起,冲着天空翻几个翻,形成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入水中,掀起高高的水花。
只是到了玄子枫这里,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一丝不对。
等他满腹狐疑地回过头时,为时已晚。
铁血、殷其雷、羊翟三个神木塾重量级选手,手挽手、心连心,齐声数着“三二一”,一跃而下。
“啊!——”
鸡仔不仅插翅而飞,还能乘风破浪。
——穆逸凡和刘之柳!有本事把你们的小龙卷给我撤了!
原本应该老老实实落在水里的玄子枫,被风灵能与云灵能的组合灵术“小龙卷”这么一吹,在半空中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朝着隔着林子的另一条溪流坠落。
——行吧,落水的凤凰好过走地鸡。
然而,落水的那一刻,玄子枫的感受却有些异样。
先是全身彻骨的冷。
随后从肌肤、血肉、骨骼的每一寸,都感到了燃烧的剧痛,仿佛他坠入的不是水,而是永恒怒燃的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