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拿了毒书来,躺进被子,用一颗夜明珠照着看。
喜公公不敢睡得太死,怕太子夜里又反复发烧,他这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时不时地来看看太子。他来时,在外面也瞧不出什么来,走近掀开床帐。太子正在看书,察觉了动静,吓了一跳,当即卧倒了下去,用身子捂住了书和夜明珠。
喜公公枯藤般的手摸向太子的额头,却摸到了他的后脑勺,不由奇道,“这是怎么睡的?”太子听到喜公公低声呢喃了一句,把书和夜明珠往底下推了推,翻转身来,让喜公公摸着他的额头。喜公公摸了一把,不烫手,这才放心下来,又帮着掖了掖被子,这才去了。
喜公公去后,太子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倦了,便不再管书和夜明珠,顺势睡了。
翌日,祁连玉如约前来。就跟给太子上课似的准时。只不过“上课”地点由课堂改到了寝宫。祁连玉打算教教他人生道理。太子殿下似乎缺乏这方面的常识。
太子看到祁连玉来,顿时吃饭也不香了。局促不安地起身行了礼,祁连玉叫他上前来,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嗯,不烧了。”
太子眼皮低垂,不敢有任何异议。
“药喝了吗?”祁连玉看着他问。
“喝了。”太子答。
喜公公见祁王来了,有祁王盯着,他放心了。昨晚上他都没怎么合眼,这会儿交代了底下人好生伺候着,才回房去眯会儿。
“今天觉得好些了吗?”祁连玉问,“头晕吗?”
“不晕。”
“能上课吗?”
“能。”太子一听,眼睛亮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垂了头。
祁连玉笑,“这么喜欢上课吗?”
“嗯。”
祁连玉让他坐下,看着太子气色不错,讲讲课也没甚要紧。若是精神疲乏了,再让他睡便是。左右都是在这寝宫里,也是方便得很。
“可是没有课本呢?”祁连玉状似为难地道。
“让人去拿。”太子道。
“那倒不用,要不,你背书给我听吧。”
“哦。”
“你都背到哪了?”
“九变篇。”
“那你就背背这九变篇吧。”
“嗯。”
《孙子兵法·九变篇》才三百字,太子磕磕绊绊背着,背了好一会儿还没背完。祁连玉一直瞧着他,太子背到卡住的地方,就会停下来,认真思索着,一句话不说,祁连玉也不催他,等他背。
两人坐在床榻上,床榻小几放了茶点,祁连玉自斟了杯茶喝了起来,等着太子继续往下背。
太子沉默了半晌,愣是想不起来了,紧张得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
“想不起来了?”祁连玉看着他,似笑非笑。
“嗯。”太子轻声应着。
“是故……”祁连玉提示了一下。
太子一听,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接口道:“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太子又能顺利地背下去了。祁连玉唇角勾了勾,未再说什么。
等太子背完,祁连玉道:“背得不错,意思都理解了吗?”
太子摇了摇头。
祁连玉又喝了口茶,才缓缓道:“此篇主要是讲将帅在战场上要懂得灵活机变,九变就是机变。兵法,说白了,就是讲怎么打好一场仗,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打赢了就行。”
祁连玉看向他,“还记得上回咱们讲的虚实篇吗?”
“嗯。”
“这两篇之间有什么关联?”祁连玉问。
“关联?”太子沉吟了下,不确定地道:“看清,虚实?”
“谁看清虚实?”
“主帅。”
“嗯,”祁连玉点了点头,道:“一个军队,主帅是关键。有句话叫‘将帅无能,累死三军’,用来形容这九变篇也贴切。”
祁连玉:“底下人都是听命于将帅,将帅有才,无往不利。将帅无能,底下士兵,乃至百姓,乃至国家都跟着遭殃。”
祁连玉说着看向太子,“作为君主,任命有才能的将帅,才能为国家打胜仗。若是看错了人,信错了人,便会自食恶果。殿下知道自己为何学这兵法了吗?”
“嗯。”太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主帅之于军队,君主之于国家,都是一个道理。”祁连玉道:“一个英明的首领非常重要,他关系着底下无数人的性命和幸福。站得越高,手上握着的权力越大,更应明白自己话语的分量、下某个决定会产生的后果。你该知道,君无戏言。”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仿如一个重锤捶在太子的心头。
太子不由又想到上一世父皇信错了人,害了他自己,也害了百姓和国家。太子想到这些,心里十分窒闷难受。
祁连玉瞧着太子神色,太子脸色惨白,祁连玉错愕,“你,不舒服了吗?”
太子摇了摇头,祁连玉再也不信他说的 ,站了起身,走过去摸了摸他脑袋,道:“到床上去躺着吧。”
“嗯。”太子应着,小心翼翼爬下床榻,祁连玉嫌他慢吞吞的,不由弯腰抱起了他,太子惊了一下,看向祁连玉的脸,祁连玉转头看向他,“我抱你过去吧。真是令人操心。”
“……”对于太傅一言不合就把自己抱起来,像抱孩子一样,太子表示接受无能。之前生病也就算了,现在,他又没有怎么样。
毕竟太子的心里年龄已经十八了啊,怎么可以被一个男子抱来抱去,这成何体统?
祁连玉也不管他愿不愿,把他抱到了床上塞进了被子。小太子在祁连玉看来脆弱得很,跟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似的,得小心呵护着。不小心的话风就折了。
“作为英明的君主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重自己的身体。”祁连玉坐在床边,瞧着他,又开始新一轮的耳提面命,“不要让臣子和百姓为您的健康担心。明白吗?君上羸弱,会造成人心浮动,朝野动荡,周边国家亦会伺机而动,这对国家是一项威胁。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装得很坚强,这一点很好。但在太傅面前,你可以不用再装。我是你的太傅,断不会加害于你。这一点,希望你记住。”
“……”
太子两只大眼茫然地望着他,心里不知要不要信他的话。上回太傅还跟父皇说他记忆力不如从前,若是傻傻地信了他的话,日后被他抓住把柄,去跟父皇告状,那还得了?
“这回怎么不嗯了?”祁连玉有些不满他的反应,“不信任太傅?”
“嗯。”
祁连玉气结,“这个你倒应得快。”
“你不跟,父皇说。”太子低声道。
“我跟皇上说什么了?”祁连玉问,问完,回想了一下,前不久似乎是说了太子不好的话,难不成传到太子耳里了?故而他不信任自己?
太子没吭声,祁连玉瞅着他,也没吭声。
两人沉默了半晌,祁连玉才道:“以后不说了。可以信任我了吗?”
太子仍是不吭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祁连玉哭笑不得。看来还是不信任他啊。
“我困了。”太子逃避似的闭上了眼。
“那就睡会儿吧。”祁连玉看着他道。
太子夜里没睡多久,大早上就被叫起来用膳喝药,此刻也是真困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祁连玉看着他,视线移到他枕边,里侧放着一本书,祁连玉看到了一个“毒”字,不由好奇,这什么书,怎么落到了太子的床头?
祁连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起身去拿那本书。书放得挺里面,祁连玉不由叉了只手在床上,探手去取。待拿到了书,回过神来,脸也离太子的脸极近。太子安静地睡着,身上一股药香。祁连玉就这样静静看了一会儿,太子也没醒来,太子大概鼻子不通畅,微张了嘴呼吸着。
祁连玉看着他软糯的唇,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情十分微妙。
祁连玉撇开了脸,直起了身来,拿了书到外边去看。这是一本讲毒的书,太子又是从哪里寻来的?
祁连玉左右无事,便在外边榻上坐下,细细翻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太医来了,要给太子复诊。
作者有话要说: 心理年龄十八,永远十八hhh…
九变就是机变什么的,是作者查了资料之后,根据自己的理解,瞎几把写的,仅供参考。不必较真哈!祁王教太子的就是《孙子兵法》,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孙子兵法~
第12章
太医复诊,祁连玉就在旁边看着。
烧退了,也没什么大问题了。太子身体素质不错,养两日就好了。
太医如此跟祁连玉说,祁连玉点了点头。太医不知为何祁王会出现在太子寝宫,昨日还可理解为在授课时发烧了,祁王送的太子回宫,今日难不成是特地进宫来的?
除了祁王,也没旁人了。也不知皇上来看过没有。
话说皇上那里,太子虽有心隐瞒,但到底还是有人告诉了皇上。这人便是太子太保太叔萌。太叔萌给皇上一说,皇上再问宫人,就什么都知晓了。知晓了也只是知晓了,也没空来看。
太子打小毛病多,不是这啊那的,前不久还落水,白担心了一场。皇上找人算过命,太子命硬,没事。
皇帝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若是忙于国事,没空来看,也无甚可说。可他不是忙于国事,而是忙着宠幸后宫呢。国事都让大臣们看着办了。
厉贵妃近来被半路杀出的苏妃吸引了注意力,加上太子年岁还小,还不足以威胁到她的地位,便暂时也没空来管太子。
太子因此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太医看过了太子,见没什么事,便回去了。
祁连玉见太子仍在安睡,便坐下,静默地看着他。祁连玉发现,就是这样看着他,也不觉得无聊。真是奇怪,从前也不觉得太子怎样,为何近来反而被他吸引了注意?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投放到了他身上。
如今的太子,相比于从前的太子,过分安静了。一天到晚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执拗,倔强,故作坚强,死命要强,这些都令祁连玉气闷。他总感觉太子自从磕到了脑袋后,就像变了个人。说不出哪里不好。反正都是太子。
那日太子在他面前哭着求助的场景,时时在脑中闪现,令祁连玉心底产生了想保护他的冲动。若是从前调皮的太子,祁连玉断不会想着要去保护他,可如今……
不自觉地可怜他的身世,同情他的遭遇,知道了他并非表面的那般坚强,就想保护他。
或许,他是被太子带偏了,不知不觉就向“太子-党”靠拢了?
祁连玉暗暗想着,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祁连玉的指背轻轻划着太子的小脸,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肉嘟嘟的,又白又嫩,瞧着煞是可爱,祁连玉忍不住掐了一把。这一掐,就把太子掐醒了。
“……”太子轻哼了声,皱着眉睁开了眼,茫然地瞧着他。
祁连玉见闹醒了太子,讪讪地伸回了手,道:“你醒了?醒了就起来吃饭吧。”
太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知脸为什么会疼。祁连玉看太子捂脸,面上有些不大自然。太子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就觉得太子那一眼满含幽怨,心里十分不好意思。
“脸疼啊?”
“嗯。”
“也没多用力啊。”祁连玉心道,“难道手上没个轻重?”
太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捂嘴打了哈欠。仍是一副困倦的样子。
“白日还是不要睡太多,免得晚上睡不着。”祁连玉向他道。
“嗯。”太子恹恹地应着。
这副刚睡醒懵懵懂懂的模样,瞧着也怪可爱。
“清醒了没有?”祁连玉问着他。
“嗯。”太子应着,从被子里爬出来,笨拙地下床。
祁连玉一直瞧着他,太子没再看他,起来自去洗漱了。
祁连玉站了起身,走出了外间,吩咐人去张罗午膳和药。
喜公公这时也来了,见了祁王,道:“殿下无事吧?昨晚上老奴担了一晚上心,愣是没敢睡,怕殿下反复发烧,这刚去眯了会儿,担着一颗心,也睡不踏实……”
太子从里面走出来,道:“伴伴去吧,我无事。”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哇,”喜公公瞧着太子面色红润,精神也好,放心了些。出去张罗午膳和药去了。
祁连玉看着太子是精神了些,跟着放心了下来。
“太傅,”太子看了他一眼,又十分不好意思。
在太子看来,太傅现在和他距离太近了些。如此近的距离,自己有什么问题都瞒不过他的眼。太子对太傅还不是完全信任。他现在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太子有点怀念去学堂上学的日子了,上学的时候才见到太傅,下学就见不到了,这段距离令他安心。
“怎么?”祁连玉问。
“我没事了。”太子犹豫着道,“太傅,忙别的去吧。”
“太傅除了教你还有什么可忙?你说说看。”祁连玉好笑地看着他,“殿下这么不喜欢太傅吗?这才刚好就要赶人了,小没良心。”
“没有。”太子忙摇头否认。
“那殿下要留太傅吃午饭吗?”祁连玉问。
“嗯。”太子被迫答应了。不答应就成了小没良心了。
喜公公让人把饭菜端上来。太子和祁连玉便坐下一块用膳,席间是尴尬的沉默。这是头一次,他们同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