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古代架空]——BY:青色兔子

作者:青色兔子  录入:04-12

  “那你可看清了这片土地上的人?”
  “人?你是说百姓?”孙权一脸莫名,道:“自然都看了。汉人、越人,什么样的人,我都清楚。他们过的什么日子,我也都清楚。我在外面征战安抚,不也是为了他们过上好日子吗?分田之后,外面不知道多少人都感谢我,简直要给我立长生牌位了。真说起来,你才是在府中,不曾看过外面百姓的人。”
  伏寿此时看一眼孙权都觉生厌,扭头望着蒙蒙雨幕,冷漠道:“吴侯眼中的人,只有男人。我眼中的人,却还有女人。”
  孙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分田之后,普通百姓能吃饱穿暖了,女人的日子就真的好起来了吗?”伏寿轻声道:“我是江东长公主,尚且有你这个丈夫怒气冲冲闯进来,斥责于我,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能想象寻常妇人的生活吗?你能想象投河自尽的妇人站在桥上时在想什么吗?你能想象举起菜刀将丈夫在睡梦中杀死的妻子此前都经历过什么吗?”
  孙权匪夷所思得望着伏寿。
  伏寿不在乎他的目光,蔑视得转过来看着他,冷冷道:“你不能。你不能,你也不在乎。”
  孙权被她目光所慑,竟一时不敢辩驳。
  伏寿又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
  伏寿的这种想法,是超越时代的,也与她独特的经历有关。她原本是公主府中的庶女,自幼听从阳安大长公主的教诲,一意要成为贤妻良母的。然而谁知道风云变幻,她几乎得到了入主中宫的机会。又因为皇帝迟迟不松口答应,而她的母亲阳安大长公主却已经急不可耐。于是阳安大长公主亲手砸碎了她捏起来烧制好的这尊“贤妻良母”器皿,又和上水,要重新烧制成一款千娇百媚的美人瓶。可惜陶土可以重来,人却有心。伏寿在这个过程中经历巨大的痛苦,不断的自我怀疑,极度的压抑,也正因此,诞生了在这个时代极为稀少的、属于女性的自我意识。
  而这种原本模糊的自我意识,经过皇帝点拨后,在伏寿离开长安远嫁的路上,逐渐成型。
  因为这份独特的自我意识,伏寿眼中看到的人事物,也与此时一般的人不同。
  孙权看到田间男子与女子夫唱妇随,多子多福;伏寿却看到那妇人手中牵着两个孩子,身上还背着一个小孩子,凸起的小腹中大约还有一个孩子在来的路上,这个妇人密集生育之后,身体会出问题吗?毕竟董意产子而亡,而她只是生了一胎,就再也不能畅怀大笑了——大笑时,下|身会漏|尿。有关于妇人生产的一切,都被打上了“不洁”的名号,不能宣讲,不能记录,只由每一个懵懵懂懂的女孩,经历过后,独自默默承受。
  孙权看到呈上来的案卷里,写某年某日某地有妇人与丈夫争吵打骂之后,投河自尽,尸首于某处寻到。伏寿却忍不住要想,如果这妇人离开原本丈夫的家中,还能另有谋生之法,是否还会选择这条死路。
  阳安大长公主用痛苦给伏寿打开了一扇窗,让伏寿看到,原来女人可以有不同的模样,她可以是当家主母、端庄贤淑,也可以是红粉佳人、千娇百媚。
  而皇帝未央殿中那一番话,让伏寿真正睁开了眼睛,让她见到原来自己的力量,只要运用得当,也可以为国重臣,匹敌吴侯。
  等到伏寿来到江东之后,她在历练中得到力量,又从力量中汲取智慧,然后发现,正如每个男人一样,每个女人的力量与智慧,都可以是无穷的。
  只是首先,她要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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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孙权不知为何, 当伏寿目光扫来之时,竟觉不敢直掠其锋芒,带着怒气与躁意起身道:“我跟你说不清楚!总之, 你贩卖锦缎的事情, 不能再继续了。你这是什么行为?分明是仗着权势威逼于人!就是说到陛下跟前去,我也不怕没理。”他扣下这样一顶大帽子来, 也不看伏寿的反应,顶着细密的雨丝就出了伏寿的院落, 然而心中怒气难平, 想了一想,脚下一转, 往步练师所在的小院去了。
  小院中, 步练师正趴在榻边, 看六个月的女儿爬来爬去, 笑着鼓励, 一室温馨。
  孙权一入此屋, 顿觉怒气与躁意都淡下去, 道:“还是你这里舒服。方才与殿下说了几句话, 险些没把我气死。”
  步练师放下逗女儿的玩具,回头笑道:“怎么一头的雨水?”便上前为他擦拭,又笑问道:“怎么跟殿下拌嘴了?”
  “什么拌嘴?她真是冥顽不灵。”孙权享受着佳人的服侍, 在剩下的那点无处派遣的怒气裹挟下, 把方才与伏寿的对话说了,又道:“你说可笑不可笑,堂堂一个殿下,弄得跟外面只认银子的商贾一样……”
  若是那等以色侍人,不明道理的侍妾, 此时为了邀宠,自然是要顺着孙权的话往下说,一起谴责伏寿的。
  但步练师本也是出身大族,熟读诗书,只是因为与孙权青梅竹马,这才成事后入了府。而入府之中,伏寿又与这个时代寻常的女子不同,非但丝毫没有刁难妾室的事情,也并不漠视步练师,反倒是真心对待步练师。因步练师入府的时候,已将近临盆,伏寿虽然孕期比她短,但反倒是教给了步练师许多连母亲都不曾教导给她的事情。步练师感激伏寿,许多事情也请教伏寿,只觉虽然与伏寿年纪相当,但却好似一位极亲切的姐姐。
  此时听了孙权的话,步练师为孙权擦拭雨水的动作一顿,爽直道:“二哥哥别怪我,我觉得这事儿殿下做得对。殿下那边还有一位织布的女工,是我与殿下两个月前出府舍粥的时候,在街头救下来的。那妇人被她丈夫下了死劲打,她几乎没给打死,慌不择路乱跑,这便冲到殿下车队中。殿下救下了她,又接她入府,给了她活计。我这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苦的妇人,那妇人说她丈夫一个月里总要打她七八次,有几次都把她打昏过去。邻里见到了,也都不敢管,只敢事后偷偷给她送点吃的。那日也是打她,周围人看到了,没人敢劝。那妇人说她回去一定会给打死,殿下就收留了她。可她又放心不下家中的三个孩子。好在她原本就会纺布,这阵子一面学着怎么织锦缎,一面给织女们打下手,发了第一个月的工钱,欢喜的就哭了,说比她男人一年赚的都多,只要能留在府中,不但能养着孩子,也再不怕男人打她了。我活了这么大,见了那妇人,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苦的妇人,而且这么苦的妇人并不只是一个。那妇人说她们那条街上,一共三十几户人家,有二十多户的妇人都挨过打,有的家里男人更狠,直接半夜把妻子捆了,吊起来用马鞭抽。”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轻声道:“二哥哥,你说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我真不敢相信,但她没道理骗我,她脸上身上的伤也骗不了人……”
  孙权皱眉道:“这又算什么?你们真是在府中不知道外面世道艰险。妇人只是给打几顿,那家中的男人,去当兵的,遇上战乱,性命都丢了。你见他们说什么了?外面的百姓日子就是艰难,都艰难。你们今天能救这一个妇人,能把她那一条街上的二十个妇人都救出来吗?能把吴地所有的妇人都救出来吗?你们这是制造混乱!就比如你们救回来的这个妇人,她男人家中没了妻子,又不见了孩子,你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找到咱们府上来,咱们自然是不怕的。但他回去活着没了奔头,举着菜刀在街上砍杀几个人,也未必做不出。你们觉得是救了一个妇人回来,实际上是害了一条街的安宁。若是这男的落草为寇,又或者做了水匪,那朝廷又要派多少兵马、费多少银钱去剿灭——你们算过这笔账没有?我这就是跟你才说几句,跟殿下我都气得不愿意多说!这里面的水深得很,我跟你解释了,你也不懂。总之,你心思简单,人又单纯,别跟着殿下瞎胡闹,什么时候着了她的道,你都不知道!你当人人都是你二哥哥我吗?不是人人都对你好的。”
  步练师愣愣望着孙权,像是第一天认识他。她的确见识阅历不及伏寿,家里宠着,孙权也宠着,此时被孙权的道理压住了,一时没办法像伏寿那样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来,但却觉得气闷得很,总觉得孙权说的不对。她顿了顿,道:“那……难道就看着那妇人被活活打死?”
  孙权并不在意,道:“这又是殿下拿来吓唬你的话吧?哪里就真打死了?每年呈上来的案卷里,有几个妇人是真给打死的?不都是自己死了吗?要么投河要么喝药,要么就是跟着别人跑了。女人啊,还是太柔弱,担不起事儿。我手下的兵,缺胳膊少腿的都有,人家不也好好活着吗?”
  步练师说不过孙权,只问道:“那打不死就对了吗?况且你手下的兵缺胳膊少腿,难道是他们妻子打的吗?”
  孙权道:“他们缺胳膊少腿,不正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妻儿吗?”
  “你!”步练师接不上话。
  若是伏寿在场,自然会讥讽孙权,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无辜男丁的死亡与牺牲,究竟是为了保护妻儿,还是做了上位者野心的炮灰,孙权自己心里清楚。但如果是面对伏寿,孙权有自知之明,也就不敢振振有词了。
  此时孙权赢了这场辩论,一扫方才在伏寿那里受的憋屈,心中的怒意与躁意也散了,起身搂着步练师,更觉她说不过自己的模样可怜可爱,笑道:“好了好了,二哥哥我难得回来,还不快跟我说点悄悄话?只说外面的人做什么?”
  步练师看着他,却没了从前的爱意,只觉眼前这个男人有些陌生,又有些叫她心寒,她推开孙权,娇美的面容上罩着一层严霜,冷淡道:“我近日不舒服,二哥哥往别处去吧。”
  孙权还以为她是耍小性子,笑道:“我往哪里去?我可不要去见殿下。”
  “殿下怎么了?”步练师再忍不住,道:“那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吗?二哥哥在我跟前诋毁殿下,亏心不亏心?”
  孙权一愣,脸上下不来,恼道:“你怎么帮她说话?”
  步练师也恼道:“我不是帮殿下说话。谁有道理,我就帮谁!总之,眼睁睁看着妇人在家中挨打,我做不到!殿下帮她们某条生路,这是好事儿!”
  闹了半天,他压根没能说服步氏。在步氏这里,他的道理还是输给了伏寿的道理。
  孙权大怒,半是冲着步练师而去,半是冲着背后的伏寿,道:“好好好,你们俩人一条心,我倒是成了外人。”气得衣裳也不换,饭也不吃,又骑马冲出府去,只觉这些满口道理的女人,当真可恶至极。而最可恶自然是江东长公主,把他原本单纯可爱的步练师,也教得满口道理、面目可憎了。
  而孙府之中,伏寿室内观雨,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冯都督?”伏寿有几分诧异,看冯玉在对面风度翩翩落了座,一笑道:“都督几时回的吴郡?听说您日前往会稽郡去了。”
  冯玉笑道:“劳殿下挂心,臣前日回来的。今日不请而至,乃是因为听闻殿下有锦缎良品,特诚意来购。”
  伏寿微微一愣,便明白过来,轻声道:“是陛下让你来的吧?”
  冯玉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道:“只是下官诚心来购,不借陛下的名号,殿下便不愿卖给下官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睫毛微微下沉,面上露出一点不过分的嗔怒,在男子做来,好似有着淡淡的脆弱感,不但叫人无法对他动怒,反倒简直要怜爱他了。
  伏寿也禁不住心中一软,叹道:“冯都督所求,天下又有谁人能拒绝呢?”她便问道:“不知冯都督欲购锦缎几匹?”她用了“匹”,其实还是给冯玉出了个难题,这可不是小数目。
  孰料冯玉一笑,道:“殿下有多少,下官便购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多更陪大家过情人节~(除非你们要出去约会感谢在2021-02-13 23:10:46~2021-02-13 23: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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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窗外的雨还在滴落, 伏寿有些怔忪,吴地的雨比之洛阳、长安尤多,她刚来的第一年不习惯此地雨水, 常因雨声淅沥难以安眠,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习惯了这雨声, 偶尔心中有难解之事,若伴着雨声, 反而更容易入梦。
  “冯都督全都能买下来?”伏寿已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女孩, 她承冯玉的恩情,便不能不为冯玉考虑, 她盯着冯玉, 慢慢启唇, 暗示道:“这可是一笔高昂的费用。”
  如果冯玉能一把掏出所需的金银来, 那无疑就是承认了他为官这些年来不够清白的履历。
  冯玉明白伏寿暗指的意思, 垂眸诚恳道:“殿下仁厚, 处处为下官考虑。不过……”他顿了顿, 嘴角一翘, 有几分在他身上罕见的俏皮,“食君俸禄,忠君之事, 不是么?”
  冯玉陪伴皇帝也已经有十数年, 他清楚皇帝的行事风格,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受贿之事能完全瞒过皇帝。
  对于官场中这些灰色地带,皇帝从前忙着收复天下,也顾不及整顿,对他们这些近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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