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
李欢仪沉默了会,轻声问,“你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这时贺洲刚好端着两碗面走过来,平微看了眼对方,道,“我没经历过那样的事。”
“那你怎么能体会我的痛楚呢,”李欢仪接得很快。
“没经历过就无法体会了么,”贺洲放下手里的碗站到平微身旁,面无表情地反问,大概是气场太强,李欢仪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身体。
贺洲问,“你希望我们怎么做?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李欢仪低下头,“我想杀了他。”
“可以。”
贺洲不等平微回答,道,“但如果你被官府抓住,我们是不会救你的。”
李欢仪闻言,转头望向平微,对方点头,平静地道,“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杀、用什么利器最方便,但之后如果被官府那边查出来,我是不会为你求情的,”这可能有些残忍,平微清楚李欢仪身上发生什么事,换做是他自己也会做同样选择,然而——李欢仪才十三岁。
“你想好了吗?”
他望向底下女孩。
这个问题李欢仪想过很多次了。
她娘早死,家里有她爹、弟弟、奶奶和那个老畜生,她爹常年酗酒不管事,奶奶只关心弟弟不管她,导致每晚那个畜生会对她.....
地面爬过几只蚂蚁,李欢仪低头盯着它们,眼底一片麻木,杀死它们只需把脚轻轻抬起再放下。
昨夜在巷子里杀害女子的那个人也是这般吧?
李欢仪没看到行凶过程,她只看到倒在地上毫无生机的女子,以及满地血迹。接着惊慌失措冲出街道,撞到面前这个人。
她复杂地看了平微一眼。
“为什么不报官呢?”对方问。
“我试过,但他们不管这种事,我只是个小孩,那个人对我没做到最后那步,而且他又是我....亲人。”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李欢仪闭上眼,最后两个字像刀似的扎在她心口,和每个煎熬的夜晚一样让她感到恶心。
平微:“我可以去和衙门那边说,让他们把人抓起来。”
“不用了,”欢仪把头望向另一边,似乎不想被别人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把人抓起来,按照律法并不能判他斩头之刑。况且.....”她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自己去解决。”
“那个畜生年纪大、腿脚又不好,我在怀里藏把刀,按脖子的位置砍下去,应该可以得手。”
李欢仪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和平微对视,“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吗?”
平微摇头,“至少在你得手前不会。”
这就够了,李欢仪松下口气,其实老畜生一开始对她做那种事,她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大概是年纪太小,又没读过书,只觉得很讨厌和不舒服,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错误的。
直到几年后在街上偶尔碰到位先生,对方也和平微一样很快注意到她身上发生什么事,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这是件怎样严重的事,又让她去报官。
李欢仪照做了,然而.....于事无补,她被赶了出来。
接着又尝试去找那位先生,但对方已经不在,似乎只在临京待了一小段时间。
欢仪没有办法,她没有钱、年纪小、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只能回到那个炼狱。
“要帮你准备工具吗?”平微看着她脸上明暗交替的表情,问。
“不用,”欢仪缓缓从怀里掏出把菜刀,突然有些扭捏,很小声地道,”这是前面你不在,我在厨房偷的。”
平微看着她,突然心口一痛,下意识想和对方说自己可以帮她,不用自己亲自去,或者在她得手后可以帮她躲过官府的追查。然而旁边贺洲却伸手制止住他,摇了摇头——他现在被无数人盯着,若是因为这件事被大皇子或二皇子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贺洲对李欢仪道,“你先回房想想晚上怎么动手吧。”
“嗯,”女孩望了眼平微,转身回到房间。
两人站在后院看着她的身影。
贺洲:“即便这次来得及,也是选择同归于尽的方法。”
“嗯。”平微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牵住,“你觉得她是不是没想过要杀人?”只是昨晚从家里跑出来,又那么巧进入的那条巷子里死了个人,才意识到其实把憎恨的人直接杀掉也是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毕竟那具尸体致命伤在脖子,而李欢仪刚也说了,要对脖子砍一刀。
贺洲看向他,“也不一定,杀人对她一个小孩来说是很大一件事,或许她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昨晚只是个导火线。”
“你相信她和那桩案子无关吗?”
“有没有关系,她最后都会在牢里待着,”今晚李欢仪最多能把人杀掉,之后肯定会被官府的人查出来,贺洲不在乎李欢仪怎样,事实上他都有些后悔让平微带女孩回来,类似李欢仪这种事很久前两人经历过,不过当时他们看到的是两具尸体,之后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事。
所以平微在猜出李欢仪经历过什么,又从婢女口中得知她身上除了红痕外没其他不妥,以为事情还没严重到当年那种地步,还能挽回,不会到最惨痛的地步。
然而.....
或许有些事从开始那刻,已经注定了结局。
“烦死了,”贺洲突然道。
“嗯?”平微望向他,对方将他拉到另一张石桌旁,上面放了两碗面,递给他筷子,道,“面都糊了,早知道就不让你把李欢仪带回来,弄得你这么难过,”心疼死了。
平微乖乖吃下口面,“我没事。”
是吗?贺洲看向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打断——“先吃东西吧。”
平微一口口将面吃下去,之后他有很多事要做,要先把肚子填饱,才能处理好那一堆堆破事。
吃完后两人将碗拿去厨房,然而走到一半,就遇到了齐正。
“是查到了吗?”平微想起早上吩咐过的事。
齐大人点头,平微将手里的碗递给贺洲,去了后厅。
齐正昨夜问出有女子外出未归的作坊分别是哪几间,今早就让作坊的鸨母去衙门认尸体,还真有个鸨母说,这是她家的姑娘,叫林秀。
问她记不记得当晚和谁出去的。
鸨母说,是石府的公子石千麟。
又让她去林秀房间内看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比如簪子之类的,鸨母说有,并画下大概模样给齐正。
“殿下,”齐正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方正的纸,“这是那簪子的模样。”
平微看了眼,“好,你有让人多画几张吗?”
“没有,怎么了?”
“没事,”平微随口道,他记下样子,待会自己画下来给贺洲也可以。
“好,”齐正又道,“对了,负责盯住石府的捕快过来禀报说确定是石千麟在里面。”
“看到他了吗?”
“没有,但他们听到外出的下人在讨论石千麟,说少爷昨晚急忙忙回来,之后就一直躲在房内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干了些什么,那些人大概也是有些怕他。”
“让他们盯紧点。”
“殿下觉得下官需要带人闯进去,搜石千麟房内有没有那根簪子吗?”
“风险有些大,我们现在只有鸨母一个人证,并不能确定石千麟就是凶手,万一在他房内没找到簪子,得罪石大人不止,还可能会惊动谢适。”
不划算,平微想。
“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等着吗?”齐正有些着急,“昨晚殿下不让我们打扫巷子内的血,今天很多百姓都看到了,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样下去下官怕会出事。”
“出什么事?”平微眉目不惊地道,“放心,过了今晚我们就能知道是不是石千麟干的了。”
“为何?”齐正下意识询问,平微没说话,他又想起对方刚才问他有没有多一张画有簪子模样的画,“您该不是打算.....”
他又惊又疑地看向对方。
平微轻轻点了下头。
“......您的侍卫去吗?”齐正问。
“还有梁家的二公子。”
谁?齐正愣了会,反应过来后瞪大眼,“殿下还想将梁将军拉下水?!”
“没拉下水,”平微温声细语地解释,“你忘了,去年那起案件死的是兵部柳大人的千金,如果昨晚那起也是石千麟干的,有梁京照在,他之后肯定会和他爹说,梁将军知道了,代表柳大人也会知道。他肯定会想起自己女儿,去年他被逼无奈’放过‘对方,这次有了巷子那桩命案,他绝对不会再轻饶石千麟,加上临京城内人人都在议论,所以即便石宗溪再想请大皇子给儿子求情,也很难了。”
齐正听着他说,抬眸看了眼对方,平微说这些话时脸上没一丝表情,面容很平淡,齐正叹道,“殿下真是好算计......”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夸赞,平微也没恼,只拍拍他肩,问,“齐大人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殿下请说。”
“如果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遭受了些来自家人那边的侵害,没有实质证据,去报官的话你们会帮忙吗?”
齐正思索片刻,面露难色,“要没有确切证据,我们很难去抓人,但如果有证据的话....也很难定罪。“他压低了声音,“殿下所说之事,下官这么多年也有看到过不少,大齐现在的律法在这方面没有明确写明,官府很难去定罪。况且.....”
“这是别人的家事?”
“对,”齐正道,“殿下若是遇到这样的事,下官这边可以破例帮忙,但.....”
始终是帮的了一个,帮不了所有。
平微没为难他,“齐大人见过很多吗?”
“嗯,年轻那会下官在一些地方待过,偏僻山村里这种事很普遍,”所以即便平微说的很隐晦,他还是一下明白过来。
平微眼里闪过丝异样的光——他突然意识到齐正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于是道,“我很久前曾去过叫陶家村的地方。”
“嗯?”
“是要去找个人,不过到了后发现已经死了,还是两个。也是遭遇同样的事,选择和对方同归于尽。”
“.....”齐正陷入沉默,“说实在的很少人会选择这么激烈的做法,大都死忍着不说,这个算....”
\"算好还是坏?”平微笑了下,眼神有些冷,他望向外头的阳光,想到之前李欢仪在外面晒太阳的场景,“我原以为这种事临京城会少些,毕竟是天子脚下,没想到还是一样。”
“哪里都是一样的,殿下,”齐正看着他,“大概四五年前我在这碰到个小女孩,她也是被家里人......这女孩当时还很小,都不知道自己那样被人对待是不对的,我很想帮她,但下官当时碰到点事得立即出城处理,回来时已经找不到人了,也不知道她怎样。”
“希望她没事吧,”平微垂下眼睑,心里清楚不可能会没事。
两人聊的有些沉重,齐正见好就收,和平微坐了会看到贺洲走过来后便起身告别。
“聊的什么?齐大人脸色好像不大对,”贺洲低头问。
“聊你不喜欢我说的那些,”平微抬头看他,用脸蹭了蹭他的手。
“李欢仪?还是之前陶家村那个。”
“都有。”
“......”贺洲沉吟片刻,“那要不我今晚还是去帮帮她?”
“我再想想,”平微阻止道,接着又询问似的抬眸望向对方,轻声问,“你说有没有些可以既让人死、又可以撇除我们几个的办法?”
贺洲无声地摇了摇头,“这归根到底是律法的问题,无论怎么说只要杀了人,就该付出代价,官府那边给不了李欢仪想要的结果,她就用自己的办法来,这很合理。”
平微听完,挑了下眉,“我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之前不都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么?”
贺洲笑了下,“我是把自己当作是你来想的。我确实不在乎这些东西,要有人这样对我,杀了就是。”不过贺洲不同于李欢仪,他有足够本事让别人查不到自己身上。
平微“嗯”了声,靠在对方身上,眼神有些空,“你知道我在此之前,甚至到陛下叫我入宫的那日前,都曾以为自己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成为皇子,拥有了权利,在碰上一些事时就会作出不一样的选择。然而不是的......”
“原来即便拥有权利,有些事还是无法改变。”
平微垂下眼睑,半刻钟后,他站起来。
“怎么?”贺洲望向他。
“帮我把纸墨拿过来,齐正刚查出昨晚死在巷子里的那个人叫林秀,凶器的模样也画了下来。”
“那根簪子?”
“对,林秀在的那间作坊的鸨母说她房内丢了一根簪子,凶器有可能就是那根。“平微眼底一片清明,先前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光。
第16章
关山今日戌时四刻才回到府里,比平时晚了大半个时辰,厨房那边不知道他今日这么晚才回来,早就做好晚饭,夫人坐在桌前等了很久,菜凉了又热,好不容易见到自家夫君一脸疲惫地走进来,立刻迎上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今日这么晚?”她帮着关山脱下外袍,问。
关山没回她,径直走到桌前喝下口茶,才道,“今早城内出了桩命案,你听说了吗?”
“嗯,都说场面很血腥,半个巷子都是血,”夫人原先和几位要好的姊妹约好去买胭脂水粉,因着突然出现的命案,取消行程。她望向疲倦的关山,“你是因为这件事才晚回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