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静静听着,眼望着他,目光温沉地停留在他那双似水柔情的眼眸上。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不过连江点点萍。枯荣本有数,悲欢与离合,都不过白驹过隙,过眼云烟。本不必太过在意。
迟音以为自己看得开。可沈明河的人生却实在是寡孑得让人心疼。看不到日光轻暖的人,才不会奢望阳光,甚至连伸手摸一摸都不敢。上一辈子,他们相识却陌路。沈明河为他倾尽所有,却宁愿自己始终冷静、沉默,淡然地接受自己白骨青灰长艾萧的下场。
幸好,这一世,自己主动抓住了他。不会让那曾经的一切,再次重演。
迟音到底是按捺不住,凑上去,在他微翘着的眼角上落了个清浅的吻,忍着鼻尖酸涩,轻轻道:“对不起,朕没有早点遇上你。”
让你在黑暗里踽踽独行,一个人忍受孤独寂寞。像是一只在天空中没有归处的孤鸾,独自飞了那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 能力有限,文字浅薄。言语表达不尽。
第39章 起疑
“所以本王还是有一件事不懂。”沈明河有一天趁他在的时候开口问道。
“什么?”迟音正躺在他身旁的贵妃榻上无所事事,听他说话下意识接道。
“你无事从不看折子。那日为何突然拿起了。还偏偏是事关春闱的。”沈明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手里拿着礼部送来的单子。
春闱的卷子早就判出来了,就等着最后的裁决。沈明河对这件事情颇为重视,将礼部拟定的名次改了又改,多方权衡轻重,总算是要定了下来?迟音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又冷不丁地翻起了旧账。
“唔,不过想看看到底是哪些能得咱们眼高于顶的摄政王的青眼。”迟音眼睛眨也不眨地撒谎道。
其实是这届科举里多少有些熟人,迟音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他们,总要将麻烦掐死在摇篮里。
这话他自然不能跟沈明河说。
“你是皇帝,多关心科举选拔不是坏事。日后他们都是你的臣,事先有所了解,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本王没有发难你的意思,不过,只看名字是什么意思?”沈明河挑挑眉,眼神有些玩味。
“那还能看什么?那群人写的酸腐文章?别吧,朕头疼。”迟音翻了个白眼,一想到他们裹脚布一样的文章就头大。
“文人刀笔,最显其心秉性。无论是班香宋艳还是苏海韩潮。白纸黑字,遣词造句,各有不同,却都是心性使然。皇帝,看文识人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沈明河幽幽道。“总比浮于表面只看名字要强。”
“哦。看来朕又受教了。”迟音面上不显,心里腹诽。心道你说得那么好,上辈子还不是看走了眼?虽然只有一次。
迟音还记得他当年亲手拔擢了个新科状元。结果几年后才发觉这人品行不端,还恶意陷害同期进士的事情。
听说当年沈明河知道这件事后雷霆震怒,谁的面子都不给,直接断了人前程,扔进了大牢。那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孙思醒,好家伙还是孙家人。
虽然如此,但为此还传了不少风声,说那人长得实在俊秀,才让暴虐无常的摄政王网开一面。若不然,连命都留不下。
果然,品行好的不如长得好,谁让摄政王爱这样的美人呢?
那个时候当笑话听,而今再想起,却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儿。
那谣言实在是有些假到离谱了。怕是沈明河故意为之的。
不过上辈子沈明河爱美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连他都有所耳闻。怎么这一世他却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迟音准备挑个时间好好算一下这笔账。
却没想到这笔账自己找上了门来。
春闱张榜的时候迟音并没有再多关注。沈明河却突然对举人们写的文章有了大兴趣。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拿着举人们的文章,细致地读。
迟音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风。但他的直觉让他还是不要去凑热闹的好。因此迟音那几日连着沈明河的殿里都跑得少了。
不过热闹不是他想不凑就不凑的。
“你日日闲散,咱们玩点别的?”沈明河终于有一日指著书案上折子问他。
“刺不刺激?不刺激的朕不玩。”
“刺不刺激那也得玩过才知道。”沈明河眼皮都不抬一下。将已经批好了折子递给他,说道:“春闱张榜的三百贡生名字皆在这里,皇帝不若猜一猜,殿试之时,谁能夺得头筹。”
春闱之后是殿试,等殿试考完,才是那三百人才是真正的金榜题名。
“谁是状元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这事情还需要猜?自然是您想点谁就是谁。”迟音显然对这个游戏兴致缺缺,勉强抬起眼皮说道。
对于一个已经经历一遍的人,这等事情着实没什么吸引力。
“那可不一定。”沈明河轻笑一声。把折子往他面前送,玩味儿道。“咱们就猜殿试之后,礼部到时候原原本本拿来的会谁是第一。”
“你怕不是想看看安国公功力如何?看看那朝中上下是对他马首是瞻。还是不过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迟音眨眨眼,这才回过味儿来,幽幽道。
他知道沈明河思虑的有道理。安国公而今看似风头无两。可他到底不是顾行知。顾行知当时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和这京城贵胄无亲无故,因此能说一不二,下得去手也狠得下心。自然治得住那些将自个儿命看得比天还高的达官贵人。
吕谦却不一样。安国公在京城声名烜赫,哪怕再清高,也不能跟人断了交情。而今他势大,那些曾经交情不浅的人自然会想要借着东风扶摇直上,赶着过来跟他虚与委蛇。可多少人就有多少心思。这些人心思诡谲,各自为各自谋好处儿,有几个是真心帮他的,可不太好说。
再小心,也耐不住人情世故。再强硬,总有人见缝插针。迟音不怕吕谦和人虚与委蛇,摆弄着权势当人情。迟音只怕吕谦力不从心,不知什么时候也被蒙在鼓里被人摆一道。不仅费心费力,到头来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可春闱好歹是正经的,文章就放在这里。这当中有多少浑水摸鱼,有多少名不副实,多少通过通融才进来的。只要看了文章,其形立显。跟吕谦打招呼的一比,什么都出来了。
“这样想也可以,看吧。”沈明河没多说,瞥他一眼,说着话也轻轻落落的。
“等等,你就是想把朕淹死在这卷宗里吧!”迟音看到折子下面成堆的卷子后才痛心疾首地发现沈明河的最终目的。
“再是天资卓越,也要勤勉读书。你这般聪明,不过这么些文章,定不在话下。”沈明河凑近他,一双凤眸里了无波澜,低沉着声音道。“这天下总有一天是要你自己去掌着的。现在多吃一分苦,日后才更得心应手。你很信赖本王,本王很欢喜,可你不能依赖本王能替你批一辈子的折子。你前几日不是对今年科举感兴趣?不若看看他们的文章,本王也算是因材施教。”
怪不得,怪不得沈明河前几日要看这么久的裹脚布!现在好了,他不仅自己看,还要带着他看。
“可朕把你搬回宫不是为了您跟个老夫子一般敦促朕用功读书的。”迟音抽抽鼻子,只差在脸上写出你无情你无义几个大字了,惨兮兮道。“岁月静好,咱们在一起不是该风花雪月吗?你却想着让朕读书批折子?你无耻。”
“你该庆幸。本王尚有良知,念你年纪尚小,给你书读。可知历史上其他摄政王可是直接想方设法让你乐不思蜀的。”
一句话,正经摄政王才让你好好学习,不正经的摄政王恨不得你日日笙歌,从此不早朝。你要不好好学习,怎对得起摄政王大人的拳拳之心。
迟音说不过他,只能含着泪委委屈屈地埋头看卷子。
能从泱泱文人中脱颖而出的文章自然不算太差。迟音不至于看不下去。只不过实在是太多了。迟音看了十余日,只觉得看到最后已然麻木了。问就是都写的好,你要说好在哪里?那谁知道啊。不,沈明河肯定知道!
“所以,皇帝猜谁?”沈明河却不管他那生无可恋的样子。一张一张地拿起来考校他。
“你猜谁?”迟音看他认真模样,只能硬着头皮反问。
“看来你是真的不愿上心。”沈明河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道。“虽说文无第一,但是好有偏重。这些春闱贡生的文章本王已经逐个校验,并无什么太过离谱纰漏。若是让按照目前的水平来说,本王会选周熙来。”
“谁?”迟音一愣,只觉得这个名字陌生至极。忙扒拉着面前的卷子,想要把写周熙来名字的挑出来。
挑到一半却觉得没意义。能被沈明河看上的定然是好文章。干脆直接道:“你若是觉得他能得头筹,即便不是状元,一甲却也稳了。”
只迟音怎么就不认识这个人呢?如果这个人真的像沈明河说的这么惊才绝艳的话。
而且,迟音记得,这一届的状元郎叫孙思醒。
没错,就是很巧。当年沈明河亲手拔擢又亲手将人打入大牢的那个。
“那孙思醒的又如何?”迟音心头一跳,只觉得有些透不出的诡异,只得小心问道。
“孙思醒?孙家的那个?”沈明河皱了皱眉。不知道迟音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怎么?”迟音咽了咽口水,忐忑问道。
“文章写得倒是四平八稳。却无甚出彩的地方。堪堪二甲,若是想要别的,却没有了。”沈明河实话道。
“不可能。”迟音一愣,下一瞬便反驳道。挑起春闱那日张榜的名次折子。指着道:“他的文章不好,那怎么让他在这里排的这么好?第二十八名。”
“不过春闱名次,本王总也要给安国公个面子。他好,本王也好。”沈明河看也不看那折子,看来心里有数。施施然地说出来,丝毫不为自己从中放水感到愧疚。
“不对,这不对。”迟音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沈明河若是对孙思醒有这样的印象。上辈子又怎么会钦点他为状元郎?
“那你会点他为状元吗?”迟音心里一哽,尤不死心,讷讷问道。
第40章 漏嘴
“凭他?”沈明河不假思索,施施然道。“春闱放水是仁义,殿试再放水,可就有些不守道义了。”
意思就是,殿试之上,沈明河不会给孙家面子,也不会再给吕谦面子。
那就,那就更说不过去了。那孙思醒当年到底是怎么让沈明河在殿试上对他青睐有加的?
“你怎么了?”沈明河却察觉到他的异样,叹了口气幽幽道。“你猜不到就算了。春闱形制有限,不见得都是好文章。若不是想替你探一下底,这个程度的文章本王也不会看的。拿这个考校你确实有失妥当。本王不过是看你近日太过清闲。”
“你说什么?”迟音灵光一闪,眯着眼喃喃问他。
“业精于勤荒于嬉,皇帝,不让你太闲是本王现在的底线。”沈明河脸色一沉,坚定道。“你可莫要得寸进尺!”
“不是这个。”迟音袖子一拂,急切道。“你本不会看这些玩意儿的是吧。”
“不过小小春闱,若不是为了你,本王怎会如此费心?”沈明河绷着脸,端肃道。“皇帝,你终于体会到本王对你的苦心了?”
苦心你个大头鬼。迟音在心里暗骂他。一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天大的事情,激动得心头狂跳。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好。
沈明河不会看这玩意儿便意味着不会知道孙思醒的文章是什么样。若是在殿试之时真的用张惊才绝艳的卷子来坑他,沈明河到底也是人不是神。
沈明河终于还是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对着沈明河郑重问道:“过几日的殿试,可是你亲自钦点状元?”
其实本应该是迟音钦点的。不过自从顾行知走后,这朝堂又蠢蠢欲动。而今局势不明,底下各怀鬼胎。迟音要真的纯良无害地坐在那儿,保不齐一不小心就被忽悠了。
所以他早早就跟沈明河说好了,这件事情让淫威早达人心的摄政王去做最好。
现在看来,连这件事情他们都能猜到。他们能确定,几日后的殿试是沈明河亲自钦点。他们能确定什么样的文章是沈明河的心头好。他们还确定,沈明河会因为文章对孙思醒青睐至极。
多大仇多大恨?非要专门挖坑让沈明河跳?不过一个小小状元。即便平步青云也是日后的事。现在就想要冒着大不韪捋虎须了?那背后之人是要有何等魄力?
“你想去也不是不可。”沈明河幽幽道。“不过到时礼部是不会替你拿主意的。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都得你现场钦点点评。说得不好,容易被人嘲笑。”
“朕不想去。”迟音烦躁地打断他。凝着脸道。“既然是你钦点,那题目呢?谁出?出好了吗?”
“自然出好了。你什么意思?”沈明河皱着眉,诧异问道。
“没什么意思。只觉得这里里外外都是你。”迟音面色古怪地看着他道。
没错,定然是冲着沈明河来的。
迟音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提醒沈明河。怕只怕,孙思醒也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
迟音找到沈落的时候,沈落刚从外边回来。迎面跟迟音遇上,疏朗英俊的脸上动也不动,敷衍地冲着迟音行了礼。
“沈落。你没以前跟朕熟络了。”迟音歪着头朝着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