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人抿了抿嘴唇,低着头,不吭声。
赵离人的腿被打断了。可以明显看出骨骼的错位,上面还带着一条巴掌长的伤。不知是不是被锋利的石头划破的。河水中泡了那么久,伤口已经发炎了。
整条腿异常的通红而且肿大,伤口处流着液体。别看他面色如常,其实已经发烧了。
陈庭月没感受到的原因是他也在发烧。
死路一条!
并非陈庭月悲观。而是就他们两个这幅样子,无论如何也是走不到京城的!
暂且不提他,就赵离人这样,都支撑不了多久。
他看的清楚,赵离人衣襟下, 淤血和青紫都是大片大片的,活像是染了色一般。费力的扯过赵离人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陈庭月眼眸晦暗的厉害。
内伤。
赵离人受了内伤。
陈庭月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他从河里拖出来的。就他这幅样子,没死过去就已经是万幸了,竟然还救了他......
陈庭月看着静静守在他身边的少年,心里酸涩的厉害。
他可是天之骄子啊!......皇家唯一的血脉!朝廷唯一的太子!却落得伤重成这样无人照拂的下场!
张家......真的该死!
陈庭月涩然道:“我们......或许回不了京了......”
赵离人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儿。”就是不能把天下送给你了......
他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他们现在的境地。陈庭月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靠强撑。他已经为他付出了太多......
这身上的伤......能不能养回来都难说......
到底还是他无用......没能照顾好他,还一路拖累,才让他伤重到这个地步。
若是以后还有机会......一定好好护着他。伤他一分......诛其满门......
哥,好不好?
第二十五章 生机
看着赵离人静默无声的脸,陈庭月舔了舔嘴角,“你......还有多少钱?”
赵离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还是从怀里将那几两碎银子掏了出来。陈庭月点了点头,将银子拿过来,放到自己怀里。也没解释为什么要这样,而是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根木棍,低声道:“你去,把那个木棍捡回来,当拐杖用。”
说着,推开赵离人要扶他的手,踉跄着站了起来,“我们不能在这儿等死。等走一点儿......就有一线生机,呆在这里......必死无疑。”
赵离人抿了抿嘴唇,跛着足上前,将那根木柴捡起来握在手里。
陈庭月呼了口气,缓解因起身而牵扯到的刺痛。忍着眩晕感,闭了闭眼,又重重呼了口气,“走!”
说着,捂着受伤的肩膀,顶着发热的头脑,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前走。赵离人追上前去,想扶住他,却被陈庭月推开,低声道:“你的腿已经不能走了......却......如今为求保命别无他法,我断不能在给你负担了......”
赵离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又低又平淡,“哥哥是在怪我吗?”
陈庭月一楞,转头看他。
“怪我无用,怪我拖累哥哥,怪我给你造成了负担......怪我连让你安心养伤的机会都没有......更怪我累你受这无妄之灾......”越说,赵离人的声音越低,也越淡。
陈庭月眉头紧紧皱起,“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若真是那般想的,当初他就不会再跟他有丝毫牵扯。
但是陈庭月也忘了。与他有十多年兄弟情的,是上一世的赵离人。并不是这个小小的赵离人。
现在的赵离人还是那个自小无人问津,没人看管的小小少年。
若以他们十多年的感情来算,陈庭月做的这些并不突兀,但是对这个小的赵离人来说却不一样。
于现在的他而言,陈庭月如同天上掉下了个小太阳,撞了他满怀。照亮了他孤寂如死地的前半生。
若他一直身处死地不曾拥抱太阳,那他也断不会如此患得患失,怅然无措。
正是因为太阳在他眼前,在他身边,甚至可以说在他怀里。所以,他才想用尽一切将他留下。
生怕自己哪点儿做的不好,惹的陈庭月不开心,就不要他了。
陈庭月不明白他的张皇失措,以为他只是小孩子家的执拗。
无奈的谈了口气,陈庭月低声解释道:“我从没有怪过你。你我之间......无论如何,我都拼尽全力送你回京。而我......你就当我有所图谋好了。”
“你所图为何?”赵离人眼睛一亮。他这话是不是说......他有所图谋,所以不会离开?
陈庭月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没关系。赵离人自忖,不管你图谋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别走就行......
两个受伤严重的少年也根本就走不了多远,更何况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所以陈庭月压根儿没想过靠他们俩的腿走过去。
此地距离京城还有半个月的路程。以他们如今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骨头走化了,也走不回去。
所以陈庭月就领着赵离人往官道的地方靠。
前也是死,后也是死,不如拼一把,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
两人不敢肆无忌惮的在官道上走,只能不远不近的贴着。走了一会儿,陈庭月就晕的厉害,高高的日头照的他眼前都是黑的,眩晕的感觉愈发严重,甚至让他有种天地倒转的感觉。
赵离人倒是一声都没吭。他的腿一直流着血水,让人触目惊心。不消细看,就能知道,他这条腿,再拖下去,多半儿就费了。
但是他好像一点儿都不关心的自己的腿,整个人的注意全部放在了陈庭月身上。
陈庭月喘着粗气,脸色煞白。两人靠在树下喘着粗气,借以遮挡这刺目的太阳。
闭着眼睛,陈庭月听见:“......京城的生意......只是货不多,赚不了两个钱儿......试试水......”
他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看了眼不远处靠在路边歇着的一个赶车人,正跟身边的人闲聊。
距离有些远,听的不是特别清楚,但是‘京城’二字他听的一清二楚。
机会......来了!
看了一眼正认真给他擦汗的的赵离人,陈庭月心下定了定,将赵离人的手拉下来,握住紧了紧,“在这儿等我一下。”
赵离人乖乖的点了点头。
陈庭月呼了口气,将肩上的伤遮好,振了下精神,就抬脚往那个人走去。
“大叔,大叔......你过来一下......”陈庭月唤了两声。
在场几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过去,齐刷刷的看着他。陈庭月也不在意,应对着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喊:“大叔......有点儿事情跟你谈一下,能不能过来一下......”
那人左右看了看,手反指着自己,“你在叫我吗?”
陈庭月点头,“是您,是您。”
那人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走上前,“什么事儿?”
边问,边打量陈庭月。看着瘦瘦的,个子也不高,脸色就是太白了,一头虚汗,嘴唇都没点儿血色,看着身体很不好的样子。
陈庭月任由他打量自己,脸色不变,笑着道:“听说大叔要往京城去?”
“是啊,你怎么知道?”那人纳闷儿道。
陈庭月指了指他靠的那棵树,“我听到的。”
那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陈庭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跟我弟弟,也是往京城去的,前两天......他不小心摔了退,不能走路。此地离京城又远......这荒郊野岭的,也顾不到马车......不知您方不方便,能捎我们一程?当然,不会让您白忙活,肯定会给您路费的。不知......”
那人皱了皱眉头,想了一阵儿,摇摇头,道:“不好意思,不是不愿意捎你们,我那车上都拉上货了,你们两个肯定是坐不下的。”
陈庭月有点儿急了,“那......那一个人......一个人行么?就我弟,他的腿是真的走不了路了。万一再拖下去,废了腿,那他这辈子就废了,媳妇都娶不上。求求你了大叔,行行好。”说着,陈庭月双手合十,一脸诚恳。
“一个人啊?”那人朝赵离人看了一看,想了一阵儿,勉强道:“一个人稍微挤挤倒是坐得下,只是......你给多少路费?”
“这个您放心。”说着,陈庭月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和两个铜板。看了一阵儿,咬咬牙,将那块碎银子递给那人,低声道:“大叔,我就这么多,都给您,希望您看在自家也有小孩儿的份上,多多照顾,如果能给他一口吃的,那更是万分感谢了......”
陈庭月这么一说,那人也有点儿心软了,更何况还有这么一块银子,于是沉声道:“放心吧,既然我收了你的银子,就肯定帮你把人安全带到京城。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一口。”
“大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那人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启程?我把我弟叫过来。”陈庭月问道。
那人看了一眼天色,也不早了,于是便道:“差不多了,现在就走。”
陈庭月点点头,“好。”
说完,转身朝赵离人走去。
赵离人见他过来了,用木棍撑着起来,一瘸一拐的迎了上来。没问陈庭月干嘛去了,而是问道:“哥,你还难受着,有事儿让我去,你歇着。”
看着满眼都是他的赵离人,陈庭月心里蓦然一酸,今生,他们或许就缘尽于此了。但也更加鉴定了要送他进京的念头。
本就是天之骄子,天潢贵胄,决不能因为那些小人奸人,就此混沌一生。
本就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的金鳞。拼死,他也要让他得到他该有的。
深呼了口起,陈庭月嘴角扬起一抹笑,低声道:“刚才我听到那个生意人要到京城去作生意。如今我们这样,定是走不到京城的。等死也是死,死在路上也是死。就拼一把,搭他的车,走官道,说不定老天有眼,放我们一马,一旦到了进城,就没人敢对你行凶了。”
赵离人想都没想,低声道:“我听你的。”反正跟他哥在一块儿,就算是死,也没关系。
陈庭月不知他心里所想。听他这么说,苦笑了下。赵离人如果知道他骗了他,不知该有多生气呢。
暗叹了口气,算了,想那么多干嘛,他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呢。哪里还顾得上他生气?
反正......这一世,是偷来的,能把自己想做的事做了,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如今只盼着他能安全进京了。
将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悉数深埋心底,陈庭月主动牵起赵离人的手,朝已经修正好的马车走去。
心里思绪万千,想嘱咐点儿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索性也不说了。
到了车前,陈庭月趁赵离人不备,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后脑砸了一下,‘嘭’的一下,赵离人就晕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回转
陈庭月急忙接住,但以他如今这幅样子,哪里接得住赵离人,眼看着两人都要摔倒。吓了一跳的那人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接住赵离人。
“你......你干嘛把他打晕啊?”那人问道。
陈庭月脸色更加难看,牵强的扯了扯嘴角,低声解释道:“我们兄弟二人关系很好,若是......让他知道只能坐一个人......他定是不肯走的。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您也看见了,在这么耗下去,他的腿铁定是保不住的......逼不得已,我才出此下册。他......就请您多费心了。”
那人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一定把他送到京城。”
陈庭月点了点头,朝后退了两步,“那就......祝......一路顺风。”
将赵离人安顿好,那人坐在车辕上,朝陈庭月点了点头,然后一甩马鞭,“驾!”
马车晃晃悠悠就走了。陈庭月静静的看着马车渐渐走远,直至看不见。
这一世,他跟赵离人的缘分,到尽了。感受着心里的压抑和酸涩,陈庭月又看了一阵儿,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离人走了,他就没必要朝京城赶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养伤。但是这伤能不能养好就另说了。既没水,也没药,更没有吃食,他拿什么养?
说是养伤,等死倒是更贴切一些。
高高的日头照的他头晕目眩手脚虚浮,肩上的伤带着灼痛感,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热了,陈庭月虚弱不已,踉跄着回到树下,用并不茂盛的树叶遮挡刺目的阳光。
闭上眼睛靠在树上,虚浮感再度涌来。让他有种坐在半空荡秋千的感觉。没有半点儿稳实的感觉。
发干的嘴唇裂出几道血口,陈庭月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他连爬起来去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日头偏西了一点儿,捡起赵离人的那根木棍,踉跄着起身。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得找个地方安顿自己。
只是如今的他根本就没什么力气,走不远,所以就在官道附近找了个小草垛。旁边是个茶摊儿,还能讨口水喝。
而且......万一他死了,也不会没人知道。棺材就不指望了,但是至少......应该是有条草席的吧。
陈庭月乱七八糟的想着,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已经繁星漫天。
身上的热度没怎么降,陈庭月也没在意,缓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茶摊儿,已经收摊了,就留下一盏小小的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