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生笔尖一顿,面上看不出有何波澜,本想继续写字,却见纸上行云流水,如鬼画符......
那时怎么就轻易让他吻了嘴?
怎么就没能立刻推开他?
怎就越吻越深,竟还吻得不愿放手,竟还吻得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身?
大当家意欲反思,却没想唇齿纠缠的感觉依稀还在,想着想着便又陷入其中。
三宝进门喊了一嗓子,便瞧见了这幅画面。
他家少爷笑吟吟地卷着话本趴在桌上,眼睁睁看着方大当家一手握着笔,一手轻轻地放在的嘴唇上。
“少爷?”三宝跟着看了一会儿,察觉大当家这是出神了,于是悄声说:“王秀禾来了。”
“嗯。”
“不去见见吗?”
“见。”付景轩笑了笑,起身在方泽生眼前晃了晃手指。
方泽生当下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急忙把抚着嘴唇的手甩到一边,故作镇定道:“如何?”
付景轩说:“王秀禾来了,估计正在花厅等你。”
提到这个名字,大当家怔了片刻,随即收敛起复杂的心绪和付景轩一起去了花厅。
花厅的茶续了半杯。
王秀禾坐于上首,笑着对方泽生说:“前几日事忙,没能亲自回来瞧瞧你身体如何,昨日一见,看你还能为宋大人点茶,终是放下心了。”
方泽生说:“有劳姑母费心了。”
王秀禾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又掀着眼皮瞅了瞅付景轩,笑道:“生儿哪里的话。你父母不在,身边又无其他亲友,虽说景轩嫁了过来,但人家到底是个富贵公子,不能常常贴身照顾你,姑母前些年事忙,也常常疏忽你,你可万万不要责怪姑母呀。”
方泽生淡淡说:“姑母哪里的话。这么多年,方家上上下下都由姑母打理,已经是对侄儿最大的关照了。”
王秀禾放下茶碗掩着嘴轻声笑笑,“这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你来我往,相互客套,就像先前的品茗大会根本没有发生,点茶局上的事情也无人知晓。
王秀禾拿出账本翻了几页,递给方泽生:“我昨日连夜派人清点了库存,“雕莲”预留的不多,茶碎也远远不足十万担,宋大人那日说了交期为八月十五,距离今日还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库房的新芽倒是足够压饼,只是茶碎要日夜赶工,采摘煎烤。”
方泽生依旧对账目漠不关心,此番更是连账本都没接,“姑母做事侄儿向来放心,你若觉得妥当,我便没有任何意义。”
王秀禾一双精明的眼睛在他的脸上停留些许,随后挽回账本,递给翠儿,“既然生儿如此说,那之后的事情,就由我全权安排了?”
方泽生点头,“全凭姑母安排。”
他如此泰然自若,倒是让王秀禾显得些许浮躁,原本一张慈善的脸沉了几分,又与方泽生说了几句茶事,随意道:“后宅的库房地方不多了,想必放不下那些茶品,过几日我再派人找一处空旷的地方存茶,最好离渡口近一些,也好过在船运的时候,再耗费人力搬过去了。”
方泽生淡淡点头。
王秀禾本想在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一丝多余的表情。
莫非是她猜错了路数?刚要皱眉,就见方泽生抬眼看了看付景轩,付二少爷那厢也在看他,一改往日笑眼,神情肃穆。
王秀禾当即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碗,对付景轩说:“二少爷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付景轩立刻笑道:“夫人说笑了,我整日吃吃喝喝不务正业,能有什么难事?”
王秀禾道:“二少爷何须贬低自己?” 她瞧了瞧时辰不早,起身来到付景轩身边,笑道:“你那一身识茶的本领不该埋没至此,不如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帮着二少爷在茶行谋个事做如何?”
付景轩说:“承蒙夫人看得起,若是付某能做,自然用心去做。”
王秀禾笑了笑:“自然能做,只是你去忙了,这内宅里就没人陪着泽生了。不如,等到那时再为他说一门妾室,你觉如何?”
付二爷笑容依旧,听到这话反倒更乐了几分,“如此甚好,我一介男子本就不能与他夜夜同眠,若是夫人再帮他则选一个美娇娘,想必他会觉得开心。”
王秀禾没想他如此痛快,跟着笑道:“那这事先记下了,待忙过了这茬再操办起来。”
送走王夫人,付二爷笑吟吟地来到方泽生的身边,对着他抬起一只手掌。
方泽生随即也抬起手掌与他轻轻一击。
掌声清脆,两人在花厅当中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付二爷忙过正事,本想回书房继续研读话本,却被大当家紧紧抓住,十指紧扣。
“你......做什么?”
大当家顶着一张冰川俊脸,沉默良久,直到耳根子红了,才说:“我不觉得开心。”
“我也可以与你,夜夜同眠.......”
第35章
付景轩没想到随意搪塞王秀禾的一句话,竟然逼得方泽生如此直白,挑了挑眉,“大当家不会当真以为我会让王秀禾帮你娶妾吧?”
方泽生一怔,弯曲的五根手指就要往回缩。
付二爷反客为主,抓着他,笑吟吟道:“她想得美。”
“你也不能想。”
“今日我亲了你,你便要对我负责,便要对我长长久久,不弃不离。”
且不说这话是否讲道理,却是让大当家沉下去的一颗心,又悄悄地浮了上来。
夜里,两人同眠。
付景轩单手撑着头,侧身看着方泽生,方泽生睡在床外侧,自躺下之后便紧紧闭着眼,好似睡着了。
二爷一会戳戳他的鼻梁,一会又扫一扫他的眉毛,瞧见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睑下面来回滚动,抽出一根手指,挪到的他中衣的领口处,顺着交领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往里面钻。
方泽生皱了皱眉,依旧闭着双眼,却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别闹。”
付景轩见他终于出声,笑着躺下,手便放在他的胸口处,没有收回来,“还能跟大当家这样和睦的躺在一起,着实不容易。”
方泽生不再吭声,他便自顾自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得知你出事,我一个人渡船爬山急匆匆地跑到楚州,站在你家大门口敲了三个时辰的门。”
“第一个时辰,我想,你若来开门,我便原谅你,毕竟听说你伤了腿,可能在来见我路上走得慢了点。”
“第二个时辰,我想,你若来开门,我便生一会儿气,毕竟我亲自来瞧你,你走得再慢,心里也总是着急的。”
“第三个时辰。天黑了,还下了雨,我站在你家门前又冷又饿,心想,你若是来开门,我便什么都不说了,只要你开门,让我瞧瞧你伤的重不重就行了。”
“结果,你偏偏没来。非但没来,还为此躲了我许多年。”
说着,二爷也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不过我这人大度,倒不会跟你计较这些小事。”
“只是想告诉你,我并非因你腿残心中怜你,才来帮你。”
“我本就是在年幼时喜欢你,心里放不下你,才来找你。你身体是否患有残疾,对我来讲都不算什么,我心中本就装着你这人,并非你那两条腿。”
方泽生依旧握着他的手腕,紧紧握着,往心口处放了放。
睁开眼睛,付景轩似是睡着了,方泽生缓缓坐起身,帮他掩了掩被角。
付景轩前来找他的事情,他知道。
他那时在门外站了三个时辰,他便隔着一层门板陪了三个时辰,每每忍不住想要开门时,看到腿上的烧伤,便又把手缩了回去。那时少年,心气也高,除了想要跟他撇清关系不让他趟方家这趟浑水,还怕他亲眼看到自己那副落魄的鬼样子。怕他心里嫌他。
这么多年,他鲜少想起付景轩。
一是不敢想,二是觉得不该想。
他本以为他早就将付景轩忘了,就连藏在书房锦盒里的玉佩都很少拿出来看,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一直活在自己的臆想里,什么都没忘。
“你若真的愿意,那我便......真的不让你走了。”方泽生没去看他,垂着眼眸淡淡地说。
次日天晴。
付景轩吃过早饭带着三宝出门。
方泽生没有多问,留在书房看书。
盛夏草木繁茂,过了晌午,正阳大街便安静了下来。
道路两旁的小摊贩为了遮阳全都支起了棚子,没有客人经过,便歪在棚子底下打个盹,等临近傍晚不这么热了,再起来叫卖。
付景轩展开折扇挡在额前,带着三宝去临江渡口转了一圈。
渡口有十几个船工正在休息,赤膊着上身,头上盖着斗笠,仰躺在麻绳编织的货袋子上,此起彼伏的打着呼噜。
付景轩找了一个呼噜没那么响亮的,合上扇子敲了敲他的帽檐,“劳驾,问您点事。”
船工拿开斗笠,顶着一张黝黑的脸坐起来,“公子有货要走船?”
付景轩说:“没货。”
船工道:“没货你问什么?”
付景轩说:“不知道临江渡附近可还有空闲的仓库?”
船工说:“有到是有,不过空闲不多,要看公子需要多大的地方放置什么东西。”
付景轩说:“要放十万担碎茶,九万块茶饼。”
船工迷着眼挠了挠后颈,“公子是方家的人?”
付景轩道:“正是。”
船工道:“先前已经有人来租过了,就在沿江西北角那处最宽敞的地方。”
付景轩听闻一顿,从三宝那要来一锭银子递给船工,“多谢大哥告知,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不曾来过。”
船工不过睡了一个午觉,凭白赚了一锭银子,还当是在做梦,举着银子在太阳底下照了照,又放在嘴里咬了咬,见是真的,赶忙塞进货物旁边的衣服里,盖上斗笠继续睡觉。
这一幕刚好被远处山亭上的两个人瞧个正着。
其一个是王秀禾。
另外一个,则是没跟付尚毅一起回家的柳如烟。
两人隐在亭林当中,目送付景轩来而又返,相视一笑。
王秀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柳二娘来到亭中坐下。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茶水、果盘。
葡萄少了三颗,茶水皆是半盏。
人该是早就来了,一直坐在这里乘凉。
王秀禾示意翠儿续茶,笑着对柳二娘说:“我强留你多住几天,也不知道程夫人会不会有话说?”
柳二娘道:“她能有什么话说,怕是乐不得我死在外面永远别回去才好。”
王秀禾惊道:“程夫人看似那般温柔豁达,竟在家中这般容不下你?”
柳二娘叹气:“秀娘独身不知嫁娶的苦楚,若我是正房还好,我一个做的小的,这些年过得必定不如意。”
王秀禾一阵怜惜她,“据我耳闻,说是程夫人的身体越发不好了罢?”
柳二娘瞧她一眼,眼中掩不住的窃喜:“倒也不是我诅她,她那身子拖拖拉拉的几年见不得风,今年偏要在祭祖的时候出来瞧瞧,结果怎么着?又见风了吧?”
王秀禾跟着抿嘴笑,“那二夫人,可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36章
柳如烟捏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笑着说:“还早还早。”
王秀禾道:“不早了,二夫人操劳多年,也该享一享当家夫人的福了。”
柳如烟但笑不语,似是觉得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直白,让人知道了她想做主的心。
王秀禾拉过她的手,“若程惜秋真的没了,你们付家在茶市怕也不太好过。”
柳二娘道:“这个倒是实话,我家老爷那性子是要有个能帮他做主的。”
王秀禾道:“那不就是你嘛?”
“哈哈。”柳如烟笑道:“秀娘说到我的心坎里了。”
“只是,如今能在茶市上立足实在不容易。”王秀禾话锋一转,忧心道:“瞧瞧林家、卫家那一户户扒着眼睛要往四大家里钻的,若是程夫人真的走了,怕是付家也很危险呀。”
柳如烟道:“确实,若是当真如此,我家连点茶局都难以胜出。”
王秀禾拍着她的手:“这一点如烟大可放心,茶市上本就只有你我二人同为女子,只要我们互相帮扶,必定可以稳住当前局势。”
柳如烟揶揄道:“当前这局势我可不满,我付家才排位第四,你王家可是第一啊。”
王秀禾被“王家”两字哄得一乐,笑道:“如烟哪里的话,如今我们姐妹相称,什么第一第四,以后我们互相帮扶,我把这第一让给你,再帮你挡着陶、胡两家,又有何不可?”
柳如烟道:“秀娘可是说真的?”
王秀禾说:“当然是真的,只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情,你得先帮帮我......”
柳如烟道:“何事?”
王秀禾说:“我听闻付家除了做茶叶买卖,还经营着一桩其他生意?”
柳如烟道:“确实还有一桩小生意。”
“那你瞧,不如我们合作一番。这样如何?”王秀禾说着,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
柳如烟听闻一愣,“秀娘真的如此信我?”
王秀禾点头:“你我亲如姐妹,我自是对你深信不疑。”
付景轩离开渡口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花鸟市闲逛了一圈。
花鸟市热闹,不是人语,尽是啾鸣,付二爷瞅了两个鸟笼,没瞧上掌柜的极力推荐的绣眼,倒是瞧上了人家鱼缸里面养着的两条色泽罕见的燕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