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古代架空]——BY:一个米饼

作者:一个米饼  录入:04-14

  次日天明,付二爷穿着中衣再次跑到棋盘前苦思冥想。
  三宝受了哑叔的委托,一边伺候方泽生穿衣洗漱,一边抻着头看自家少爷,小声说:“大当家可真厉害,我还从未见少爷下棋时这般犯难。”
  方泽生眉眼柔和,放下手中的漱口杯,谢过三宝,又来到饭桌前吃了点粥,带着两副空白的画卷来到院子里。
  院里能瞧见付二爷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靠在窗前,时而展颜欢笑,时而又蹙眉摇头。方泽生展开一副画轴,坐在石桌前,对照窗前的景色细细勾绘起来。
  良久,画作完成,付景轩也终于破解了棋局,顺着窗户冲着方泽生大喊一声,方泽生抬眼,刚好瞧见他飞扬的眉眼落入山间,心下一动,提笔在画卷中写了两句话:
  秋萍翠水依山院。
  落影窗前有所怀。
  写完又急忙拿空白的画纸盖上,寥寥几笔勾出了兰草,假意描绘其中细节。
  付景轩那厢匆匆下榻洗漱穿衣,胡乱吃了几口饭菜,搬着棋盘走出来,见他正在勾画兰草,环顾四处,将棋盘压在画纸上,“这院子里有半根兰草吗?”
  方泽生说:“心里有。”
  付二爷瞥他:“心里长草多浪费?还不如长一个我,没事还能多想想。”
  方泽生没有出声,偷偷掩了掩那副绘有付二爷的画卷,捏起一枚棋子,将他破解的棋局又堵了回去。
  原计划今日在山间走走,却没想这盘棋局一直下到傍晚才分出输赢,最终还是付景轩赢了半目,笑吟吟地抻了一个懒腰,推着方泽生来到了江边散步。
  这条江流无名无姓,由南向北看不到尽头,江边竖着一盏渔灯,灯下有鱼篓、鱼线,还有几件蓑衣、几个软垫。付景轩吩咐三宝的拿来两件披风,跟方泽生各自披上,一起席地而坐,静在江边钓鱼。
  他不喜欢钓鱼。
  无论钓鱼还是下棋,都不是付景轩儿时喜欢的事情。
  他喜欢跑跑跳跳,每每来了山里,必定会漫山遍野的寻找新鲜玩意,一刻不能得闲。
  而今却这样静坐了整整一天,哪都没有去成。
  方泽生听他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垂了垂眼,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付景轩与他并肩坐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方泽生迟疑半晌,拇指指腹摩挲着竹制的鱼竿,许久才说:“我不知道……这样放任的将你留在身边,到底对,还是不对。”
  付景轩说:“你觉得不对?”
  方泽生目光深远,点了点头。
  “为什么?”
  “你这样好,总该有个健全的人陪着你。陪你摘石榴也好,陪你踏秋也好。”
  付景轩笑道:“真的?”
  方泽生皱了皱眉,似是很不情愿地说:“这样对你好。”
  付景轩没接这句话的话茬,而是问:“你知道这世间最温善又最自私的,是哪句话?”
  方泽生没出声。
  付景轩看着他:“便是,为了你好。”
  “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大部分都是自以为是的温善,却不知,这才是彻头彻尾的自私。
  “何为真的为我?站在我的角度,站在我立场,想我所想,才是真的为我。”
  “而不是从你的心眼里出发,你觉得如何,我便要如何。如此随了你的心性,又怎么能说是为了我好?这明明就是为了你好罢。”
  方泽生与他对视,“那怎样才算是真的为你好?”
  付二爷挑眉一笑:“自然是随着我的心意,为我着想。”
  方泽生沉默许久,“你……心意如何?”
  “我心意如何,你不知道吗?”付景轩戳着自己的胸口,又一次郑重地说:“有你便好,没你,便是不好。”
  江面上的鱼漂猛地下沉,似乎有鱼上钩了。
  方泽生没去看鱼,而是眼含明月,抬起付景轩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嘴角。
  吻了一下觉得不够。
  停顿半晌,又大胆地撬开了他的嘴唇,将他拥入怀中。


第44章
  碍于方家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去处理,两人仅在山里住了两晚便拐了回去。
  方家的家丁已经全部遣散完了,王秀禾吊死这事几天之内传遍了整个茶商会。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漠不关心。方家的外戚宗亲这些年早被王秀禾打压的没了脾气,听到这事还当白日做梦,看清楚仆人送来的请柬上面印有方家总账房的印章,才急急忙忙套上衣衫往方宅跑去。
  方宅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各位叔伯婶娘围聚在外宅花厅等着方泽生过来。他们许久没有见过方泽生了,前些年还会为了方家的事情跟王秀禾对抗周旋,渐渐累了疲了,被王秀禾下的绊子多了,也就老实认命,交出了手里的铺子不再挣扎。
  有些甚至已经不做茶叶买卖了,想着方家就此衰败,再难回天。
  方昌嵘是方泽生的大伯,如今六十有七,早已鬓发花白,前些年跟着子孙去了和县养老,听到这事连夜赶了回去,见到方泽生的那一刻,凹陷的眼窝闪着泪光,扶着他的手颤颤地跪倒在轮椅前,“是大伯没用,不能为你爹娘报仇,还让你受了诸多委屈。”
  方泽生急忙托住了方昌嵘的手臂,示意哑叔将他扶起来。
  方家这些年关了不少铺面,散户流失,已经没有多少生意可做了,官家那边又是冯太守做主,跟着王秀禾互惠互利,占了不少方家的便宜。
  如今王秀禾死了一了百了,方家的生意却要从头做起。
  方泽生今日并没有跟各位叔伯说太多,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如今的情况,便让他们回去了。
  付景轩醒来的时候,方泽生刚好从外宅回来,两人一起坐在书房吃了一顿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中饭,谈论着接下来的事情。
  “库房的茶品基本都烧完了,“雕莲”也因为这几年的工艺的问题口感下降没了买家,眼瞅着又到了冬天,想要重新开铺,也只能等到明年春天再做定夺。”付景轩搅着粥碗,往寡淡的白粥里面加了一勺糖,加的有点多,撇出一些放在方泽生的碗里,方泽生等着粥碗里面的细砂糖融化,喝了口,说道:“要等第一批春芽下来才可重新制茶,今冬便去寻访一下曾经工人,看看他们还愿不愿意回来方家帮忙。”
  付景轩道:“方伯伯仁义,你家很多茶工受过他的恩惠,若你亲自登门寻访,必定都会回来。”
  方泽生点了点头,半晌,看着他说:“你陪我。”
  付景轩眨眨眼,笑着问:“为什么?”
  方泽生嘴角动了动,低声道:“你是.......自然要陪我一起。”
  “什么?”付景轩没听清,耳朵往他嘴边凑了凑。
  方泽生假意咳嗽一声,看着房梁上悬挂的竹灯,“你是方家内室,也是方家的半个主人,此等大事,自然要陪我一起。”
  付景轩嘴角上扬,坐正身体,虚心请教:“那敢问大当家,方家内室可还有别的称呼?”
  方泽生不语,也不知想到了哪个称呼,耳根子一红,“自然有。”
  付景轩问:“如何称呼?”
  方泽生对着竹灯沉吟许久,抽搐着嘴角刚要出声,就见三宝迎头闯了进来,高声道:“少爷,大当家!有客来了!姓胡,叫胡云杉!”
  付景轩本想一脚踹上三宝的屁股把他轰出去,听到这个名字不禁跟方泽生对视一眼,推着他来到了内宅花厅。
  花厅坐着一位蓝衣公子,正是品茗大会时王秀禾请来点茶隐士,胡云杉。
  付景轩与他见过,对他点了点头。
  胡云杉拱手拜礼,礼数周全地见过方泽生。
  方泽生颔首,“胡少爷请坐。”
  胡云杉坐在椅子上说:“今日冒昧叨扰,还请大当家见谅。”
  方泽生:“无妨,不知胡少爷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胡云杉迟疑片刻,刚坐下去的身躯又站了起来,来到花厅正中,跪在方泽生的面前,“今日前来,是想拜大当家为师,恳请大当家收胡某为徒,指点胡某点茶技法。”
  方泽生微微皱眉,看了付景轩一眼,付景轩说:“你是胡家人,为何要来拜方家的师?”
  胡云杉说:“我并未认回胡家。”
  “为何?”付景轩说:“你当初费尽心机找到王氏,不就是想要在品茗大会上一举夺魁,回到胡家?”
  胡云杉说:“那时确实想要认祖归宗。只是经此一役,才让我看清我那些自以为是的点茶技法根本登不上台面。”
  付景轩抽出折扇敲了敲手心,“所以你来方家拜师,学成真章以后,再回胡家效力?”
  胡云杉忙说:“并非如此,我如今已经无所谓能否回到胡家,只想好好钻研点茶技艺,完成我娘的遗愿。”
  付景轩倒是知道他爹的遗愿,至于他娘的遗愿就不得而知了。
  “你娘的遗愿是?”
  “我娘本就没想我认回胡家,只想让我静心研茶,远离争端。先前是我不自量力,觉得我这份点茶的天分世间少有,必定要回到胡家显露一番伸手,让他们后悔瞧不起我。如今却觉得胡家人没有错,却是我心浮气躁又自命清高,不配归入高门。”
  方泽生静静听着,并没有要收他的意思,且不说他是不是胡家的人,即便在年岁上也不太合适,他是胡若松的弟弟,本就同辈,差不了一两岁的年纪。
  胡云杉见方泽生无动于衷,急忙对付景轩说:“还请师娘给我一次机会,我此番前来确实诚心拜师,学成之后也愿永远留在方家为方家效劳,师娘若是不信我的人品,也该信胡若松的人品,他必定不会让我拿着方家的技法迈入胡家半步。”
  胡若松的人品倒是可信,胡云杉这人虽然有些小聪明,却并非奸恶之徒,倒也不怕他拜师之后能玩出什么多余的花样,加之方家现在正处于用人之际,方泽生那边应该会选择留他,但不会收他。
  付景轩权衡利弊,刚要看看方泽生的意思,就见方泽生面容严肃地点着头,目光赞许地看着胡云杉。


第45章
  “胡少爷请起。”
  本该无需纠结的事情,方泽生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如付景轩所料,“你我本就同辈,不可论师徒之礼。如若胡少爷不嫌弃,大可以留在方家习茶。指点不敢言,胡少爷若有何不懂,直接寻问方某。方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胡云杉目的如此,又求了两次拜师,见方泽生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多说,开心地应了下来。
  方泽生示意哑叔收拾一间客房让胡云杉住下,看着他大步迈出花厅的背影偷偷地叹了口气。
  付景轩听见了,疑惑道:“你很想收他为徒?”
  方泽生立刻摇头,“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眼中却满是遗憾。
  付景轩一时找不到原因,半晌,猛地想起胡云杉趴在地上说的那一袭话,恍然大悟。
  莫非是因为“师娘”那个称呼?
  付二爷微微勾起嘴角,黑亮的眼珠转了两转。
  晌午,两人回到主屋睡了一会。
  未时睁眼,一起来到书房整理哑叔搬来的三摞花名册。
  这些花名册年代久远,记录着方家茶行建立初期所有为方家效劳过的工人名单,包括制茶的茶工、租种茶田的佃户、茶行走商的伙计,还有方宅的账房、管家、仆从等等一干人等。这些人大多都是祖祖辈辈地为方家效劳,尤其是租种茶田的佃户还有制茶的茶工,一代又一代,跟着方家生,跟着方家死。
  王秀禾控制方家的这些年,这些人全被赶走了,方宅原有的奴仆还能换个大户人家继续糊口,跟随方家的这些佃户却被迫涨租,无力营生。如今方家所有的田地都由冯太守的亲戚承包,找来的佃户也并非真的平头百姓,而是冯家亲戚的仆从。佃户尚且无地可种,老茶工操着一手方家的制茶本领更是无处可往,毕竟王秀禾那时还在,更有冯太守帮着撑腰,各家茶行管事也要避嫌,免得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付景轩坐在书房的木榻上面翻着花名册,方泽生坐在他对面,两人共用一张小桌子,一人读一人写,像极了儿时读书时两个抵头学习的小少年。
  “陈文九,捣茶工,西市东街五条巷,地字十间。”
  “王从周,蒸茶工,渡口渔村第三街左数第五户。”
  “吴娟婶,封茶工,城外三里平溪村,村口第一户。”
  “马泷,这个住得有点远。”付景轩托腮,等着方泽生把上一户写完,才道:“要过临江渡,是住在对岸的制茶工。”
  “嗯。”方泽生另起一竖行,写下马泷的名字,“马家小有三辈都在负责雕莲压饼的工序,从未出过差错,王氏当时就是从他手里要来的工艺技法。”
  付景轩点了点头,又翻了两页,找出曾经负责焙茶和穿茶的工人,“先去这六家看看,他们都是曾经的管事,若是能说动他们回来,其他人也就好办了。”
  方泽生“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杆,刚一抬头,就见付景轩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们距离很近,只有一拳之隔。
  方泽生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上,想要往前倾身,半晌,又蜷着手指退了回来,假意看着别处。
  付景轩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本以为他会亲过来,头都仰起来了,却没想到他竟然又缩了回去?不禁觉得好笑,想了想,说道:“先前有个问题,你一直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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