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客栈,萧冼正坐在大堂中央的一张桌子处,他冷静下来就认出了那道冒充他的声音属于陆世,他虎视眈眈的盯着大门,如果陆世不能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他今天就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等到外面雨滴变成雨帘子,陆世和顾岑元才回来,两个人浑身湿透了,陆世没了平日的精气头,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
萧冼被此情此景慑住了,指着两个人,“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不能挑个好点的日子出去散步吗?”
陆世看着萧冼,一把抱住他,用力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沉重道:“兄弟,你是我的好兄弟。”
萧冼张口结舌,被这一出搞的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杜维走过来说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和姜汤。
陆世感谢不已,喝完姜汤泡了个热水澡,早早熄了灯,老老实实的窝被子睡着了。
顾岑元在屋内泡着热水,看着那只揽住陆世腰是手,慢慢收紧,回忆那一把就能包住的细软,眸中沉沉,原来腰细的不止书上的沈郎啊。
第二天,陆世还是病倒了,顾岑元和萧冼站在他的床前,萧冼摸着陆世的脑门,被烫的一缩。
陆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嘴中低声呢喃着什么。
顾岑元去桌边倒了一杯水,不着痕迹的别开萧冼,小口的喂给陆世,陆世却不配合,不肯咽下去,水慢慢洇湿了领口。
顾岑元皱眉,对萧冼说:“我让杜维去请了大夫,你去看看到了没有。”
萧冼心里焦急,没品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头,应声下楼去了。
陆世还在喃喃,一会说着胡话,“不,我……是男…子…”,一会儿又喊水叫渴。
顾岑元低吟片刻,去门口看了看左右没有人,就关上门,走到陆世面前看着他嘴唇蠕动,嫣红的舌在里头若隐若现,鬼使神差的咽了口口水。
他端详着陆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含了一口水,映了上去,小心的渡给陆世。
陆世的梦里,他正在沙漠里走着,这里看不见尽头,只有漫天黄沙和亮的刺目的太阳,太阳快要把他晒干了,他几乎要放弃不想走下去了,天上却骤然下雨了,他张口去接,雨水顺着咽喉滑下,一下子驱散五脏六腑被晒出的血腥气。
很舒服,再多点就好了,他想要更多的雨水。
顾岑元蓦然顿住,紧接着眸色一暗。
都这样了竟还不安分。
他咕咚一声,自己吞了那半口还没来得及渡过去的茶水。
房外传来脚步声,顾岑元起身,擦干净自己和陆世嘴角的水,安静的站在床尾。
大夫诊脉,说是大惊之下又被寒气侵入,煎副药服下,再发身汗就好了。
顾岑元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望江的城小小一座,望江的女儿柔顺婉约,望江的男儿除去近年涌入的江湖人,也大多带着浓厚的书卷气,望江不用多做自白,拎出来就是绵软的代名词。
此刻,望江的雨也透着一股缠绵悱恻的劲儿,似雾非雾,似烟非烟,无处不在又抓不到分毫,只有渐渐盈满湿气的衣服告诉你它的的确确存在。
顾岑元伫立在栏杆前,凝视着雨帘里一只的左右纷飞,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及时避雨的菜粉蝶,它用力扑腾着,翅膀颤颤抖抖,竭力避开无处不在的雨滴,要飞往一旁的芭蕉叶下,顾岑元的心跟着揪起来。
一定要飞过去啊。
“阿嚏!”陆世的房间大门正对着客栈的后院,昨天的中年汉子对着同伴抱怨,“这雨天就是惹人厌,下一场冷一场。”
“嗐,谁说不是呢,等下还要冒雨赶路。”他的同伴附和着,端着洗脸的铜盆从屋里走出来,随手把洗完脸的水泼向空中。
!!!
泼出去的热水带起一阵水汽,混着似雾似烟的雨,周遭的潮湿度一下子升高,蝴蝶被激的不稳,往上急飞了几寸,最终还是越来越低,坠到地上,混浊的泥水急不可耐的吸附上去,直至将那抹白完全染上污色。
顾岑元注视着那道白色一点点扑动不能,面上晦暗不明,待雨势慢慢变大,汇集起的积水彻底冲走它,脚下才迈开步子,走向大堂。
刚下楼梯,就见萧冼在往外放飞一只信鸽,下雨天也要送信,顾岑元了然十有八九是为了陆世的风寒给陆盟主报信。
陆世病成这个样子萧冼不敢托大,把大夫送上楼后就偷偷摸摸的去通风报信,放完信鸽忧心忡忡的准备回去继续守着陆世,转身就发现顾岑元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萧冼:“……”
顾岑元当没看见,寻了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下,杜维神出鬼没的闪出来给他倒上茶。
萧冼迟疑观望,不放心的走过去要去解释却更欲盖弥彰,“我离开长槐山太久了,给,给我爹报个平安。”
顾岑元顺着淡淡说:“萧少主有心。”
萧冼松了口气,松完一愣,自己又没干什么缺德事儿,这个郢公子看见了又怎么样,自己没必要这么慌张啊。
萧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顾岑元也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顶着一头对自己的怀疑上了楼。
楼上陆世还在烧着,大夫开的药熬好送服了两次,却只喂进去一小半,祥子急的一头汗,这会儿萧冼走进来,差点要给他跪下来。
祥子苦着脸表示自己真喂不了药,叠声控诉:“客官,这位可是个不仅不肯喝,还会倒吐喂药人满头满脸的主儿啊!”
萧冼眼瞅祥子捧着衣襟都要哭出来了,也没脸硬把人摁下,无力挥手,让他走了。
人是放走了,萧冼看着烧的人事不醒的陆世犯了难,他刚刚已传信给陆盟主,不出意外三天之内必定有人来押陆世回去,自己到时候也能功成身退。
可现下愁人的是,陆世现在这个样子能撑到三天后吗?
床上陆世的嘴巴一直就没停下来过,比没病时话还多,但叽里咕噜的没人能听懂,现在倒是清楚了点,不住的喊渴,可水喂到嘴巴又咬紧牙关不肯喝,喂药更是直接就喷的喂药的人生无可恋。
萧冼踌躇不定,电光火石之间醍醐灌顶,郢公子在大夫来之前喂了陆世喝水,他一定有什么法子!
想到做到,萧冼立马又往楼下跑去。
顾岑元放下茶杯,食指敲打着桌面,看着萧冼诚挚又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问道:“郢公子,您是怎么喂进阿……阿路喝水的。”
顾岑元没说话,目光略显刻意的移向窗外。
萧冼:“……”
萧冼真的挺急的,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现在烧的不省人事,唯一有法子的人却闭口不言,他几乎要疯了。
杜维之前被派去请大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萧冼平时一个也算有傲气的人,现在低声下气的求助殿下,殿下居然无动于衷,面露不忍道:“殿,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路少侠他之前帮……唔唔……”
顾岑元略用力盖上杯盖,磕碰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杜维身边的护卫识趣的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出去了。
萧冼心灰意冷,认命上楼准备接受陆世的已臻化境的“天女散花”攻击。
顾岑元却用扇子按住他站起的动作,一脸正气,脸不红心不跳道:“我确实有法子,不过这是祖传的秘方,若要实施起来只能让我和病人在场。”
萧冼喜出望外,只觉柳暗花明又一村,自己竟能逃出生天,连连应道:“好好好。”
【作者有话说:心里想到的是什么,眼里看见的就是什么。】
第十章 你是月下仙人吗
萧冼郑重的把顾岑元引进陆世房里,又毕恭毕敬的把门关上,末了还贴心补充:“我在外面给你望风。”
顾岑元:“……”
这种挥之不去的偷鸡摸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陆世难受的在床上乱蹬被子,顾岑元走过去端起放在小泥炉上温着的药,用汤匙舀了,吹凉送至陆世唇边。
要说陆少侠不愧是陆少侠,喂药的不管是客栈小二还是当朝太子,一概一视同仁,当喷即喷。
“噗!”
顾岑元感受着脸上的潮湿,暗忖上一次喂水,虽然陆世也不见多配合,但也没见反抗的这么,这么匪夷所思……
余光暼见门上倒映的身影的双肩在不住耸动。
顾岑元:“……”
他开始怀疑外面这个人是故意的,并且掌握了一定的证据。
陆世吐的开心了,可身体就遭难了,蜷在床上像只被煮熟的虾。
顾岑元冲外面扬声道:“萧少主,我家这是一脉单传的喂药之方,若是被外人看见,泄露出去是小事,路少侠的病恐怕也是难办了。”
萧冼大惊失色,拍着门板保证,“我一定不让任何人进去,还望郢公子好好的喂药。”
顾岑元还是有点不放心,他拿了条凳子抵住门,感觉不够,直接把整张桌子推过去了。
嘎吱咣当的,萧冼竖耳听见,心里嘀咕,顾岑元这祖传的法子阵仗还挺大。
一切准备就绪,顾岑元满意的走回床边,陆世的嘴唇昨天还算饱满水润,现在就已经有些许泛白翘皮了。
顾岑元没再迟疑,含着一口药,刚入口就皱起眉头,难怪陆世喝不下去,实在是苦到心窝里了。
他俯身附上去,陆世企图挣扎,他按住陆世的头,翘开齿关,一点一点的渡过去。
陆世似乎还还有一点印象,虽然还在抵制,却也咽下去大半。
双唇微分,顾岑元有点轻喘,眸中幽深不见底,他只顿了一瞬,没让自己沉溺于心里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怕交织,沉默着一口接一口的喂进去。
喂完最后一口,他鬼迷心窍的没起身,试探着前进了一下,陆世以为还有药,本能的吞咽,却只含到一片温软,顾岑元捂着嘴猛的站起来。
动作太大扫到一旁的小泥炉,这动静可比刚刚堵门大多了,萧冼在门外听的心惊肉跳,直接一脚踹开房门,惊疑不定的看着屋内。
顾岑元神色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将药碗倒扣在空中,示意药喂完了,就一言不发的走出房门。
萧冼看着屋内一片狼藉,但确实陆世的状态稳定了点,张口结舌的目送顾岑元远去。
杜维又不明白了,他戳了戳旁边的护卫,“陛下真传了喂药的秘方给殿下吗?”
护卫:“……”
护卫偏过头,不想再理这个榆木疙瘩了。
萧冼喊来小二收拾屋子,又和掌柜的说了,把房间换到陆世的隔壁,方便他及时查看陆世的状态。
陆世是在后半夜清醒过来的,意识不清醒还当自己在家里,小声的喊:“连钧,连钧……”
半天没人应,睁开眼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房间,陆世有点渴,可他烧的没劲,还总有一种自然会有人来喂水的错觉……
陆世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鼾声,心下一哂,萧冼这个呆子,一定守夜守到把自己守困了。
思绪漫无边际的飘散,病了一趟,什么欺瞒哄骗好像都只是眼角浮云,他只想赶紧跑回望江城去给爹娘一个大大的拥抱。
幡然醒悟之后,陆世不禁感慨出声,今天的月色真好啊。
慢着,为什么会有月色漏进来?!
陆世强撑着病躯,右臂撑着床板要起来。
“别动。”
漏光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
陆世起身的动作一滞,他想到陆壮士小时候给他说的故事,于是缩着脖子偏头小心的问:“是月下仙人吗?”
躺在屋顶的顾岑元:“……”
他偷偷摸摸的爬上陆世的屋顶,还掀开瓦片小心守着,这会儿直接就跨越天谴,得道升天了吗。
“仙人,你能施法把水壶拿过吗?”陆世毫不客气的吩咐仙人。
顾岑元无声叹息,盖上瓦片,认命的跳下来。
他推开门,陆世巴巴的望着他,顾岑元倒了一杯茶,慢吞吞说:“你别告诉我没认出来是我的声音。”
陆世看着他手里的茶,大方承认:“听出来了。”
顾岑元的声音很有辨识度,音色很沉,稍微压着嗓子说话就挠的人心里只痒痒。
顾岑元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走向陆世,“路少侠恢复的不错,兴致挺高。”
陆世嘿嘿一笑,伸手要接过茶水,却见顾岑元自己含了一口。
陆世:“……”
开个玩笑水都不给喝了吗……
顾岑元:“……”
纯属条件反射……
顾岑元在陆世复杂的目光中咕咚咽了嘴里的水,强自镇定道:“这茶不新鲜,我去让人换一壶。”
陆世渴的不行,等不及了,于是自己下床要去接水,没想到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又要跌倒。
顾岑元汗毛直立,箭步上前托住,有点无奈:“你从小到大就一直都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吗?”
陆世腿脚无力,就这么趴在顾岑元宽阔的胸膛,听着里面传来“噗通噗通”的心跳,没来由的脸红了,陆世庆幸幸亏屋里黑看不见。
顾岑元把他扶回床,重新倒了杯水,递给他后就要去点灯。
陆世忙说:“不要点灯!”
顾岑元侧身望他,陆世解释:“刺眼。”
顾岑元点头,坐在桌边看着陆世小口喝水。
陆世喝完水,琢磨怎么开口,顾岑元却先出声:“路少侠先休息,在下先回去了。”
不去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陆世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