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游毕恭毕敬的行了拱手礼,一直到萧北城进了门,才转身离开庭院,全然不知他的举动被藏身楼阁之中的人看了全程。
对柳管家的出现,萧北城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关门后十分自然的掌起灯来,任由那人托起伤臂,为自己洗漱更衣,不经意道:“这个人如何?可还满意?”
“是个可以重用的人,只是他身上有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还需观察些时日。王爷要的是一个能帮衬您的助力,而不是给你添堵,让您减寿的祸害,我劝王爷还是不要急于做出打算。”
“自然。本王很好奇他的选择,你就不想看看有趣的他,能否给出令我们意外的答案吗?”
柳管家眯起眼眸,俯身替萧北城脱下了长靴,闷声道:“我倒是觉得,他给出不会让人意外的选择,才是真的意外。”
离开了拥鹤楼的君子游想也不想就去了王府地牢,还很贴心的打了盆热水,果然那刺客还没来得及卸去一脸粉黛,被吊在刑架上动弹不得,被蹭花了的浓妆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骇人。
看管地牢的守卫被君子游打发到了外面,牢房里就剩下他与刺客两人,他用软布浸了热水去替刺客擦脸,极其警觉的对方立刻抬眼,死死瞪着他看,目光就好似会伤人的利刃。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两手也受了伤,碰水火辣辣的疼,别咬人啊,小心我哭给你看。”
任凭刺客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被君子游胡乱抹去了脸上的妆容,意外的是这人竟生了一副清秀的容貌。
君子游见了他的真容不由感叹,“你竟然是个女的!”
“你才是女的!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放这没味的屁!”
一听这低沉的声线与台上娇滴滴的小娘子简直判若两人,君子游丝毫不掩饰落差之后的失望,“行吧,男的就男的,怎么称呼?”
“老子是你爹!”
“别胡说八道,我爹早就入土了,你想占便宜也别这么咒自己啊。你想活着,我也想活着,咱一起活着不好吗?”
刺客有些发怔,不安的舔舐着干涸的唇,君子游立刻把水碗递到他面前,看他被五花大绑行动不便,又主动给他喂了水喝。
“说实在的,上一个被我伺候的还是我爹,可他病的太重,没救了,最后一碗药都没喝进去就咽气了。从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不会放弃任何一条人命,现在你就在我面前,脖子都顶在了刀刃上,你说我能不救你么。”
刺客沉默着,看向君子游的眼神满是惊愕,但更多的却是疑惑,好像是把他当成了傻子,试探着问:“你有病吗?”
“看起来像吗?”
“你自己说呢?有谁会蠢到来救杀人凶手的,你这孙子根本就是想从老子嘴里套话!我呸!!”
“啧,我伸手拉你一把,救过了,哪怕你没活,我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你就不一样了懂不懂?”
意思就是,错过了我这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那你就只能下辈子再小心点儿了。
第8章 应该
“我要问的不多,只一句,你想不想活。”
刺客盯着君子游看了半晌,显然是怀疑他话中有诈,但求生的欲-望还是高过疑心,犹豫片刻,咬着唇点了点头。
“我帮你。”
见君子游起身要走,刺客开口拦人,“等等,你都不问我值不值得你冒险去救?”
“在南风阁那会儿,你不是也救了我吗?”
君子游的话让刺客陷入沉思,他自己却是笑呵呵的,完全看不出半天之前也是差点丧了命的主儿。
仅仅是一个停手的细节,连刺客自己都没有挂心,倒是让君子游记住了救命恩情。
由着他的信任,刺客开始动摇,望着君子游远去的背影,终是在他踏出牢门前的一刻留住了他。
“我叫云今,是暗鸦的人。”
“不必与我说这些,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是谁,也不想掺合到京城的麻烦事里……”
“你出现在缙王身边还受了牵连,抽身已经不可能了,想要保命只有依附于缙王府,我也是在救你!”
掌心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敦促着君子游想起遭遇的一切。他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抱着那么一丝侥幸逃离的心思,被人一盆冷水浇醒,还是有些失落的。
可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比起丢了性命,还是宁可在暗潮中沉浮挣扎,找准时机抽身而退,真的牵扯到大事,自然不急于一时。
他坐到桌边,又倒了碗水一饮而尽,舔着微微发干的唇,问:“暗鸦是什么?”
“是小定安侯手中掌握的一支势力。如今京城风云变幻,各方势力相互依存,相互制约,当属桓一公公的东西二厂,萧北城的缙王府,黎婴的丞相府,与小定安侯秦南归的暗鸦主宰大局。”
“暗鸦不是以定安侯府的代称出现,加之这个位份,难不成还有一位老定安侯?”
“先生果然聪慧,老侯爷曾为一国之将,为大渊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年迈体弱,便将琐事一手交给了独子,并有提拔他入朝的想法。因此京城之人私下里都会尊称侯爷之子为小侯爷。”
“小定安侯……他的腚安不安我是不清楚,现在官位早就不世袭了,他乃将门之后,世代从军也算合情合理,可他承袭爵位之后还要包揽老侯爷从前掌有的一切,是不是不合规矩?”
“明知不合规矩又能怎样呢?皇权旁落,权臣当道,皇上也是身不由己啊。”
据云今所说,暗鸦乃是小定安侯秦南归暗中建立的一支刺客精锐,个个都是武功绝顶的高手,说要谁死,那谁就不可能活。
他们在任务结束之后,总会在现场留下黑墨写成的单字“鸦”,证明是暗鸦出手,早些时候闹得京城人心惶惶,文武百官谨言慎行,谁也不敢乱进折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没了命。
“这么嚣张的做法,就没人想着约束一下他的行径?”
“小侯爷矢口否认与暗鸦有任何关系,况且他不在朝中,各位大人也是难办。因着刑部尚书与小侯爷私交甚好,由暗鸦犯下的案子都是不了了之,大理寺曾深入调查过其中一桩案子,怎知还没等到结果,那大理寺卿也成了暗鸦杀鸡儆猴的祭品,自那之后,便连大理寺也成了无人看顾的闲职。”
“大理寺……”君子游喃喃念叨着,“这和尚也跟着乱掺合朝廷的事,啧,六根不净啊。”
“先生,大理寺乃是司掌刑狱案件的官署。”
气氛有些尴尬,君子游咳了几声缓场,对京城形势也算有了了解。
他是个聪明人,脑子灵光的很,很快就意识到云今的困境不在缙王府,而是在暗鸦。
“本以为你是与王爷有什么私仇才会行刺,还想着在王爷面前替你求情,现在看来就算是缙王府饶过了你,出了王府的大门,你也会成为暗鸦的猎物。”
“先生,你似乎很擅长谋略。”
“不,我是深谙人性。这事虽棘手,可既然说了要救你,我就断然不会看着你送死,我有个计策,不知你是否愿意一试……”
接下来的话,君子游便是凑在云今耳边悄声说的,就是耳力过人的沈祠,在一墙之隔的牢房外也没听清细节,只得无功而返。
第二天一早,萧北城才出门就见君子游候在门外,迎面就是个谄媚的笑脸,看得人大清早就直反胃。
“王爷,可否求您件事?”
“要银子自个儿去找柳管家,想出门就让沈祠遣人卫护,别来闹本王的眼睛。”
“哎,王爷您怎这般冷漠,我这是想您了啊。”
“怎么?缙王府的被子不够暖,让你空虚寂寞冷了?”
发现自己斗不过这老王八,君子游败下阵来,正经对人鞠了躬,有了求人的姿态。
“实不相瞒,是为昨日之事而来,在下想求王爷看在您没被他伤到的份儿上,放过那名刺客吧。”
萧北城垂眸看着还在作痛的左臂,对人翻了个白眼,不等拒绝,君子游立刻补充:“那是我干的,不是他。”
“可害本王遇险却是洗不清的事实,只谋害皇亲这一点都足以要他全家性命。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君子游笑而不语。
见他这副德行,萧北城叹了口气,“就是本王放了他,他背后的势力也不会轻饶了他,你可知京城的水有多深?”
“他上有老下有小,是被逼无奈才会走这条路,并非与您有着血海深仇。我只求一个心安,他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但这机会,还是要王爷给的。”
因着他死缠烂打的坚持,诸事难行的萧北城万般无奈,只得妥协,日上三竿时便遂了他的愿,吩咐沈祠把人从地牢中放了出来,并叮嘱他一定要看好那人。
君子游自是不放心云今的,待他离开王府后便鬼鬼祟祟避开了奉命前来护他安全的侍卫,跟在云今身后上了街。
而沈祠生怕君子游出什么岔子,不好回去复命,也在他后面悄无声息的跟着,三人一同走在街上,还挺惹眼。
云今自然注意到了身后的两人,不过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并没有打草惊蛇,一言不发绕进了无人的巷子,是要趁机甩掉尾巴。
就在他快步穿进死路时,君子游为一探究竟紧随而上,却是被人一把捂住了嘴,顺带箍着他的身子,强行让他避到一旁。
不必多言,就是奉萧北城之命来护他的沈祠。
君子游呜咽着想挣脱他的束缚,怎料沈祠却是越搂越紧。
“嘘,别出声,被人发现了你也活不了!”
僵持之际,巷子深处传来一声惨叫,认出是云今的声音,君子游再顾不得别的,一脚狠狠后踢在沈祠腿上,逼得他吃痛松手,趁机逃脱。
“别、别走!”
这一脚力道十足,就是沈祠也疼得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离老远就见一个黑衣人施以轻功跃向高处,刀刃上还流着血。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沈祠只想把君子游拉回来,可惜此时出手还是晚了一步。
云今就倒在血泊中,惊恐的瞪着两眼,已经没了呼吸。
“怎会这样……我是想救你的,怎么会……”
一个书生见了如此血腥的场面没被吓傻,还有勇气跪在地上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也算稀奇。
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沈祠心软,替云今合上双眼,想把君子游拉远些,奈何他又蹭了回去,握住云今的手,染的满身都是血污。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会害了你,对不起,真的,真的是想帮你而已……”
“先生……”
“沈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先生若是想安葬他,我即刻去办,总不能让他横尸在此。只是他无名无姓,名不正言不顺的,只能葬在城外乱坟岗,连碑也是立不得的。”
“无妨,只要他入土为安,我心便安了……”
君子游抹着眼泪,起身时因眩晕踉跄了几步,婉拒了沈祠来搀扶他的好意,一路跌跌撞撞的回了缙王府。
他满身是血,一路引来民众的注目,自然也有不少眼线蠢蠢欲动。
柳管家见他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吩咐人给他沐浴更衣,洗去一身血腥,一问才知是昨日的刺客遭遇不测,让他大受打击。
这事传到萧北城耳里,他只是淡然吸烟,专心撸猫。
“死便死了,让他吃些教训也好,到了京城还总抱着三份天真的是蠢才,要是不让他明白这个道理,改天死的就是他了。”
只是不明不白损失了一个揪住秦南归狐狸尾巴的机会,似乎有些得不偿失。
到了深夜,忙活完云今后事的沈祠才灰头土脸的回到王府,一见君子游两眼无神的杵在院子里吃风,便知这事对他的打击着实不小。
“王爷,属下觉着先生是有些可怜,虽说这些总归是要经历的,但一上来就让他经历生离死别,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比起这个,本王倒是想问你,那刺客真的死了吗?”
“暗鸦做事一向不留情面,属下觉着他应该没有活路……”
“本王不要你觉得,更不要应该。”
“可血都流了那么多,人也没气了啊……”
“有没有确认过他的脉搏。”
沈祠哑口无言,就在这时,柳管家幽幽进门,似鬼魅一般,半点脚步声也没听着。
“君子游都扛着镐头出门了,小呆瓜,还不快追去看看。”
要知道,这个人的心思,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9章 反常
听说云今就埋在城郊西边的乱坟岗,君子游先是乱嚎一通做足了戏,把门一关,装作伤心欲绝的模样,转身就从窗子翻了出去,偷了柴房里的镐头,直奔城西。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要是耽搁太久真闹出了人命可就完蛋了。
君子游一刻也不敢停,等到了乱坟岗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这会儿天色已暗,此起彼伏的坟包前东倒西歪立着几块不成模样的木板,枯木上站着几只红眼乌鸦,应景的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吓得本就胆小的君子游更加腿软。
“诸位……我这是为救人,是给自己积阴德,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念叨几句,他四下找寻着封土松软的新坟,瞧见不远处有座坟包高出其他,一看就是近期才填过土,便上前去抡起镐头挖着,哪成想三两下掘了下去,突然发现土里渗出了奇怪的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