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熟门熟路地进入房内,晃了晃手上的药瓶。
段月里抬眸看去,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以为前几日的那番话,容世子应当不会来了才是。”
“你这是什么话。”裴容嗔了他一眼,郑重地把药瓶放在了段月里的手心。
“我记挂你手上的伤,特意给你带了药来。”
指尖拂过段月里的掌心,段月里似乎浑身僵了一瞬,看向裴容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探究和触动。
“看着我做什么,”裴容说:“这可是上好的伤药,用了之后连疤都不会留下。”
“你不怕我?”段月里问。
“你怎么又说这些,”裴容只觉得有些头大,“我怕你的话,还来这做什么?”
“就算这样,你也没有理由对我好。”段月里握紧了手中的药瓶,低声说道。
“给朋友送瓶药,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裴容笑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段景洵。
从前他对段景洵真是上赶了心对待,也没换来一句好,如今不过给段月里送药,在他口中竟成了对他好。
裴容呼出一口气,不让自己再去胡思乱想,又见段月里怔坐着不动,似是出了神。
裴容在段月里眼前挥了挥手,段月里这才抬眸看他。
虽说裴容和段月里见面不过寥寥数次,可段月里的眼神从来都是戒备而冷淡的,现下段月里的眼神,似是带着某种不可置信的颤动。
裴容只以为段月里还在介意先前的话,于是好声好气地说道:“别发愣了,快上药吧。”
段月里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裴容被他这样看着,不由得也出了神。
段月里的样貌本就是男生女相的精致,尤其眉眼更是生得极美,他的肤色苍白,就仿佛一个楚楚可怜的大美人,眼波流转间,尽是传情。
裴容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那晚出浴后的段景洵。
衣领微开,隐约可见衣裳之下有力的胸膛,湿润的黑发散在胸前,上挑的凤眼若有似无地瞧过来……
裴容猛地回过神来,不争气地打了自己一下。
段月里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把握住了裴容的手。
“你不必这样。”
“啊?”裴容满脸诧异,竟没理解段月里这句话的意思。
段月里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瓶身,说道:“我好好上药便是了。”
虽然刚刚的话裴容不明白,但听到段月里肯上药,裴容倒也放了心,临走时,突然心念一动,问出了一个曾经问过的问题。
“那我以后,还能来吗?”
段月里深深地看着他,久久不答。
就在裴容以为段月里又要说出同样的话时,段月里嘴角微翘,一字字说道:“你若想来,我便在这等你。”
得到段月里的回应,裴容同样还以笑容,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从这一刻起,他们便成为了朋友。
裴容心情颇好地走出甘泉宫,才刚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小的喊声。
“世子……”
裴容回头看去,正是甘泉宫的小宫女。
“你不去伺候五皇子,来我这做什么?”裴容对这名宫女没什么好印象,皱眉问道。
“世子您是好人,能不能发发善心,把奴婢救出这甘泉宫!”小宫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声泪俱下。
这小宫女哭得十分凄惨,裴容连忙问道:“你好好说说,甘泉宫怎么了?”
“是五皇子!”
“司天监所批的命格宫内都知道,奴婢伺候五皇子一定会死的!”
“五皇子他一出生便……”
“容世子,方才不是说回东宫吗,怎么回事?”段月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撑在门柱上,神色淡淡。
宫女一听到段月里的声音,便僵住了身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裴容尴尬地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宫女,“她……”
段月里这才看向地上的小宫女,冷声问道:“芸香,怎么了?”
名叫芸香的小宫女只是咬着唇连连摇头,一个字也不肯说。
“既然没事,还拦着世子做什么。”
芸香提着裙摆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朝段月里走了过去,途中踩住了裙摆,险些摔倒在地。
裴容觉得奇怪,不禁问道:“五皇子,这是……”
段月里看向芸香,“芸香,你有话要说吗?”
“没有,”芸香低着头,喃喃答道:“奴婢方才扰了世子,还请世子莫怪。”
裴容再问便显得有些多事了,点点头示意,随后快步离开了。
“芸香,”段月里在宫女耳旁低声说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芸香小脸煞白,死死地揪住手帕,颤声说道:“奴婢什么也没说!”
“司天监三个字,我都听到了……”
段月里泛着冷意的声音飘进了芸香的耳朵里,“你要是再敢和他说起关于我的事……”
“宫内的人都知道我是不祥之身,若是克死一个宫女,想来也无人在意,你说呢?”
房内,段月里看着手中的药瓶,吃吃地笑了起来。
第17章
段景洵走进甘泉宫,对周身破败荒凉的景象毫不在意,拂开了落在肩头的枯叶,径直推门走入。
段月里看见来人有一瞬间的惊讶,不动声色地收起药瓶,喊道:“参见太子。”
段景洵把段月里的动作看在眼里,一撩衣摆,在长凳上坐下。
“许久不曾见过五弟了,五弟近日可还好?”
段景洵的突然来访,令段月里心生戒备,他垂下眼眸,沉声说道:“多谢太子关心,我一切尚好。”
“是吗?”
段景洵目光扫过段月里受伤的指尖,淡淡问道:“可我看着不像。”
说着段景洵伸手握住段月里的手腕,“五弟,你都受伤了。”
段月里躲避不及,袖口的药瓶因为这个动作,“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段景洵应声看去,段月里的动作更快,一伸手便将药瓶捡了起来。
“这是?”段景洵问。
“这是我的东西。”段月里直视对方的目光,字字有力。
“你的东西?”段景洵冷笑一声,说道:“我看得很清楚,那瓶身上的云纹图案,是今年父皇赏赐给东宫的,怎么成了你的东西?”
“是……是别人赠与我的。”段月里咬咬牙,将手中的药瓶握得更紧。
“是谁?”
段月里死死地抿住嘴唇,就是不愿说出这药瓶的来历。
“你不必隐瞒,我知道,是裴容。”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不是我明知故问,而是你明知这东西你不该收,却偏偏收了。”
段景洵冷冷地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拿来。”
“太子……”段月里神色有一瞬的慌乱,下意识地说道:“我不能给你。”
似是没料到段月里的拒绝,段景洵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摇头冷笑一声,强硬地扯过段月里的手腕,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任由段月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抗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药瓶人拿走。
“他可以给,但你没有资格收,明白吗?”
“我没有资格收,”段月里双眼通红,肩膀小幅度地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一字字问道:“太子就能抢吗?”
“抢?”
段景洵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连连摇头。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抢?”
“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昭华殿,裴容思来想去临走时芸香的话,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挥手招来一个小宫女,说道:“我问你些事,你老实回答。”
小宫女乖巧地点点头,应道:“世子问便是,奴婢一定知无不答。”
“好,”听到小宫女的回答,裴容便直接问道:“你知道甘泉宫的事吗?”
“甘泉宫?”小宫女思索着,说道:“那不是五皇子的住处吗?”
“对对对,就是五皇子,他……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小宫女一听,表情有些微妙,为难地看着裴容,“这,奴婢也不清楚……”
眼见小宫女似乎想打马虎眼过去,裴容马上说道:“不许隐瞒!”
“世子,奴婢不能说!”小宫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下了令,任何人不得在宫中提起五皇子,世子,奴婢说了就是死罪,求世子给奴婢一条活路!”
没想到连东宫的人都讳莫如深,裴容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小宫女退下,小宫女慌不择路地提着裙摆便跑了出去。
突然只听见“咚”的一声,而后又传来裴容的一声痛呼,他捂着额头,四下看了一遍,怒道:“什么人敢暗算本世子!”
“我暗算的,世子该如何?”
门外,段景洵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太子……”看见来人,裴容敢怒不敢言,嘀咕道:“好好说话就是,扔什么东西啊……”
段景洵不答,用眼神示意裴容看看自己的脚边。
裴容低头一看,是一个十分眼熟的药瓶。
“这个不是……”裴容拾起来细细一看,而后又惊讶地看向段景洵,“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为什么不能有?”段景洵反问。
“我把它送给……”说到一半,裴容警觉地捂住了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的药瓶,正是段景洵送给自己的,只不过他又送给了段月里。
“你送给了五弟,”段景洵好心地说出了剩下的话,反问道:“对吗?”
被段景洵抓了个正着,裴容也自知理亏,“太子,我可以解释……”
“你不用解释。”段景洵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裴容的话,神色微冷。
裴容往后缩了缩,小声地问道:“你生气了?”
“我不生气。”段景洵冷着脸说道。
“你不生气还拿这个砸我!”裴容马上反驳道。
段景洵看着裴容额头上的一块红印,别扭地说道:“手法没控制好,不是故意想砸你的。”
啊这是……
裴容有些没转过弯来,段景洵在给他解释?
“疼吗?”段景洵又问道。
裴容伸手碰了碰,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埋怨道:“疼……”
“正好药在你手上,赶紧擦擦。”
裴容听话地应下,正准备上药时,又觉得这事还没完,踌躇半晌,说道:“关于这药的事我真的可以解释……”
“裴容,我说了,你不用解释。”段景洵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裴容却以为段景洵还在因这事不悦,说道:“你怎么还生气啊,都让你砸了还不听我说。”
“你不懂我的意思,”段景洵沉声说道:“你不用解释,是因为我把东西给了你,自然是随你处置。”
裴容弄不明白了,问:“那你为什么把它拿回来?”
“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拿回来。”
“你不是都说给我了吗?”
“是,所以更要拿回来。”
“行行行,”裴容被绕晕了,问道:“那五皇子的伤怎么办?”
“你很在意他?”段景洵问。
“我都给了他,你又拿回来,这不太好吧?”
这么明显的世故段景洵怎么都不明白,裴容一脸疑惑。
“那我明日传个太医去甘泉宫看看,如何?”
有太医看可是好得多了,裴容立马点头应下,随后又悄悄地看了段景洵一眼,问道:“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也不生气了吧?”
“我不是……”
段景洵本想说他并不是生裴容的气,看着裴容一脸紧张的模样,话音一顿,改口说道:“你少去甘泉宫,我便将此事揭过。”
裴容只能干笑一声,应道:“好……”
“不说那么多了,快上药吧。”
裴容点点头,指尖蘸了点白色药膏便往额头上抹,只是他找不准地方,有时碰到了,又疼得缩回了手。
段景洵一看,便叫了个宫女进来替裴容上药。
宫女仰着头,半跪在裴容身前,两人挨得极近。
裴容是微微低着头,发丝垂了一缕下来,不时扫过宫女的手心,宫女抬眸瞧着裴容安静垂眼的模样,不由得脸一红,羞涩地移开了眼。
裴容浑然不觉,他只闻到这宫女身上的淡淡清香,令人十分舒适,不禁说道:“你身上好香啊。”
宫女闻言抿唇一笑,手中的动作越发轻柔,“世子莫夸奴婢了,奴婢身上哪来的香气。”
这名宫女不仅身有清香,j就连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听着便叫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裴容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
“好了。”
突然段景洵冷言出声打断,面色比刚进来时更冷了几分。
宫女听到段景洵发话,吓得手一顿,偏偏又停在了裴容的痛处之上,裴容忍不住一声哎哟,那宫女连忙问道:“世子,可是奴婢弄疼你了吗?”
裴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段景洵冷声说道:“上个药都毛毛躁躁的,下去!”
“是。”宫女咬咬唇,碎步退了出去。
裴容揉揉额头,嘟囔道:“药还没上完呢,人就被你吓跑了。”
“世子可有不满?”段景洵打量着裴容,问道。
“不敢不敢。”裴容违心地摇头,一点也不承认刚刚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