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古代架空]——BY:席云诀

作者:席云诀  录入:05-03

  掷地刘郎玉斗,挂帆西子扁舟。
  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
  君王三百州。*
  歌声不如何出众,调子也只是将将好踩住了脚,却贵在质朴昂扬,天然无矫饰。
  叶帛玉不禁微笑,只感思绪随歌声一道乘风飘远,轻盈自在,春风万里。
  与这位谢少侠相识短短几日,却也能感到他是个极自由之人。这样的人,他一向是羡慕的。
  *****
  一番路途告终,谢枕汀尚感意犹未尽,叶帛玉似乎也这样觉得,在分别之昔特意叫住了他一人。
  “不知谢少侠家住何处?之后我想找你,又该去哪里?”
  他报出坊门,却听叶帛玉问起:“是平康坊谢家?”
  他盯紧叶帛玉的面容,一口承认:“不错。”
  叶帛玉神色不变,只问:“那谢少侠可认得一位与你同姓同坊的谢小姐?她闺名琬婉。”
  “怎会不认得?她是我的亲妹妹。”谢枕汀道。
  叶帛玉低眉笑了笑,“原来如此。”
  “我与谢少侠,有缘。”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辛弃疾《破阵子》

  ☆、第 16 章

  “叶公子邀我们俩明日一起赴宴?”
  谢枕汀回家后将叶帛玉的邀约一并捎给谢琬婉,对方闻讯一脸愕然,“为什么?”
  谢枕汀答道:“他知道了我们是兄妹。”
  “他如何得知?”
  谢枕汀将这几日的经历简述了一遍,谢琬婉点点头,“那便去吧。”
  “有哥哥在身边,我会自在许多。”
  “你说……”谢枕汀沉吟一声,提出揣度了不下百回的猜测,“他会不会知道了……”
  “你露馅了?”谢琬婉一点就通,“不然他从何得知?”
  这几日谢枕汀想的最多的……是黑暗中那一个拥抱,之后才意识到那时两个人的距离太贴近,以叶帛玉的敏锐会否有所察觉?与叶帛玉见面的两回,他的脚步、气息,甚至身上的味道都特意有所掩藏,可哪里会做到天衣无缝,有没有哪一处是没遮掩干净的?
  这话却没告诉谢琬婉。
  谢琬婉甚是心宽,洒脱地摆摆手,“说不得只是单纯聚在一起用餐饭,好好认识一下呢,总不可能是摆了鸿门宴等着我们。”
  谢琬婉说的不错,翌日那顿宴席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地方是在西湖边闻名的酒楼竺兰香,叶帛玉什么人也没带,只身一人前来。
  谢枕汀特意催促着谢琬婉提前出发,赶过去却还是见叶帛玉已好整以暇地端坐在竺兰香。
  听见脚步声,叶帛玉抬起头朝向他们,“来了。”
  谢琬婉盯着第一回见上面的叶公子看的认真,谢枕汀扫了她一眼,她回过神,开口呼唤:“叶公子。”
  语声是女子特有的清亮娇柔。
  听见她的声音,叶帛玉似乎没多意外,颔首致意:“谢姑娘。”
  谢琬婉又道:“这是我的兄长,谢枕汀,想必公子也知道了。”
  “我与令兄先前已认识了,不是吗?”
  谢枕汀一怔,这话落入耳中饶有深意,又不能不接:“不错,没想到与叶公子竟有如此缘分。”
  人聚齐了,随即菜肴也一一呈上来,在座的不过三人,叶帛玉没那些世家子弟举止竟豪奢的作风,除开四菜一汤的主菜外,只辅以一些精巧的小碟和点心,一桌菜不算铺张,却也别致。
  谢枕汀吃饭没什么规矩,可叶帛玉这种出身名门望族的公子有,而谢琬婉作为女子,往常再不拘于形式在外男面前也得守一些,于是用饭时谁都没说话,只是间或就桌上一道美味讨论几句。
  饭后叶帛玉提议去他和谢姑娘第一回相见的青龙寺,在茶室里坐一坐,三人相携同往。他们年纪相仿,谢枕汀与叶帛玉同岁,只虚长谢琬婉一两岁,谢枕汀来往南北间,老于世故,他书读得不好,谢琬婉在读书上却很有天赋,叶帛玉更是博闻强识,谈霏玉屑,三个人聊起来倒颇投契,无论听者还是说者皆感到津津有味,只恨都生在钱塘却没能早几年相识,不然得添多少乐趣?
  叶帛玉说起:“这寺中有一间疠人坊,乃是了见大师修建,我也出了几分力。内中收容了一些无人照料的麻风病人,不时我也会进入其中看望他们。”
  “二位与我往来,此事得让你们悉知。”
  谢家兄妹对视一眼,知道叶帛玉言下之意是为防他们和其他人一样介怀此事。
  谢琬婉笃定道:“公子此乃大善的义举。”
  谢枕汀道:“麻风病我也接触过,但凡防护得当,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过给旁人的。”
  叶帛玉赞同,“谢少侠说的在理。”
  他又问:“所以,你们并不介意?”
  得到了兄妹俩口径一致的认同。
  他先前便说过,谢家姑娘……或许是不一样的。
  而今证实了这一点。叶帛玉轻笑了一声,笑意舒扬,自眼角眉梢漫溢,仿佛星光被揉碎了散入眸中,那双眸子一时也显得粲然潋滟。
  谢琬婉双眼一亮,忽而道:“叶公子,小女子却有一不情之请。”
  “姑娘请说。”
  谢琬婉攥紧了一直背在身上的画囊,“我能否为你作一幅画?”
  *****
  谢琬婉想一出是一出,也就叶帛玉脾气好,竟肯允从。谢琬婉当场铺好纸拿出笔墨,指示叶帛玉坐到廊下,催促谢枕汀为她磨墨。
  谢枕汀一面推着墨石在砚台上碾磨,一面抬眼去觑叶帛玉,廊外绿树成荫,花木葳蕤,这底色是映衬叶帛玉的画布,更凸显出他一身清雅深秀的气质。
  谢枕汀骤然凭空生出一股怨气,嘴里念念有词,磨完墨凑近了去和谢琬婉咬耳朵:“哪儿有第一次见面就要画人家的?”
  “哪里是第一回,已是第三回了!”谢琬婉理所当然道,“不算唐突。”
  我看唐突得很……谢枕汀腹诽道,你我血缘至亲,从小到大,怎从未见你为我画过像?
  他坐回茶座边继续饮茶,将几案搬到离叶帛玉近一点的位置,陪他说话,免得对方端坐着无趣。
  “令妹学画?”叶帛玉问道。
  谢枕汀道:“机缘巧合,结识了邻家的缪寡妇,她看小妹在此道上有灵性,有心传她丹青。”
  “缪?”叶帛玉道,“莫非是缪文砂?”
  “是她。”
  “她是江南名手,丹青墨宝遍传闺阁,一向被收藏者束之宝库,令妹师从于她,定然前途无量。”
  他听了这话也为谢琬婉高兴,笑道:“承叶公子吉言了。”
  谢枕汀陪叶帛玉这么静坐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抓耳挠腮起来,以为这么枯坐着委实磨人,推己及人,为他忧虑,“你若坐不住了,不必勉强,及时知会我一声。”
  叶帛玉笑而不语。
  一个时辰过去,叶帛玉仍安坐在原地,气定神闲,倒是谢枕汀打了几个哈欠,饱暖后身处静室,不免渐生困倦之意,眼皮子沉重,索性枕着手臂倒在案上小憩。
  这一睡却是日月无光,醒来时全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视线朦胧中只见一双人影并肩站在一起。
  “此处画树,午后的阳光充足,色泽最浓,向阳的树要画的不同,映照着阳光,点染光斑,得用樱草色,黄比绿深,绿中透黄。”
  “是个温暖的颜色。”
  ——实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枕汀彻底清醒过来,紧盯着眼前这幅画面,不知何时攥紧了手边的茶杯,杯身渐渐不堪重负,发出一种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谢琬婉没察觉,叶帛玉却回过了头。
  被那双漆黑的眸子攫住,谢枕汀一惊,幡然醒过神,忙松开了茶杯。

  ☆、第 17 章

  见谢枕汀清醒,谢琬婉也知分寸,收起了笔墨,没再耽搁叶帛玉更多工夫。只是今日这幅画还没完成,她与叶帛玉便约好了下回继续。
  谢枕汀知道谢琬婉画画是个水磨功夫,一步步工序都得做到尽善尽美,只怕下一回也不一定能功成,还有下下次、下下下次……
  彼时真人就在面前,他的目光大多定在叶帛玉身上,没去细看那幅画,回家后才让谢琬婉拿出来,照着灯仔细端详了一番。
  谢琬婉只铺好了线条和大致轮廓,寥寥几笔构成一个粗略的形态,却颇得其人神韵。谢枕汀看得怔忪,一面想起了那人的容止仪态,一面觉得第一回见面就为他画像,还画得如此传神,谢琬婉定是很喜欢这画中人了……
  于是相隔一日,谢琬婉约出叶帛玉要为他继续作画的聚会,他摆摆手直接推脱了。
  谢琬婉拽着他的手不肯轻易放他甘休,他甩出一句:“你去,是要画画,他去,是要让你画。我去,杵在一边百无聊赖做什么?恁地多余。”
  说的也是,谢琬婉想着松开了手,又抽了抽鼻子,“我是不是闻到一点酸味?”
  “去去去!”
  “倒也不必忧虑瓜田李下,叶公子坐在阑干边,本来就在室外,再请一位小沙弥守在边上,时辰若晚了,我会来寺内接你。”
  谢琬婉便被他劝走了。
  他阖着眼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仿佛潜水一般,意识竭力想要投入深处那片黑暗,思绪却翻腾不休,起伏不定,一如阻隔在前的巨浪。心口处也是一片不上不下的浮躁,百般按捺不下,心绪千丝万缕,游丝般轻飘飘的,且随着推想中谢琬婉的脚步愈发不安定。
  ——不知琬婉眼下走到了哪儿,进了青龙寺吗?可见到了叶帛玉?
  他二人会说些什么?
  *****
  谢琬婉在润笔。
  她将细软的笔尖浸入一小盅清水中,在水面上轻轻扎了一下,水下顿时氤氲开烟雾般的浓墨。
  叶帛玉静坐在廊下,持重如玉山,小沙弥垂手立在一边,静若处子,只有谢琬婉为了作画动个不停,她也关心叶帛玉的状态,于是一面画一面不时和他说话,细细讲解着出自笔下的各种颜色,也不算分心。
  大致的颜色都铺好了,这一环节总算告一段落,谢琬婉搁下画笔,抬头望着叶帛玉,“说了这么久,都是我在说,叶公子会觉得无趣吧?”
  叶帛玉笑道:“姑娘善画,说的很好,往常鲜少有人会如此与我细细分说。”
  又道:“我幼时失明,所幸也曾见过这世上许多种颜色,只是多年来难免蒙尘黯淡,姑娘这样说给我听,倒像是拭去了一些尘埃。”
  谢琬婉方知,原来叶帛玉是后来才失明的。
  她想了想,说道:“学画之人必须得善于观察,在我看来许多人对目所能及的景象习以为常,并不会用心去观察身处的环境、路过的美景,乃至整个世界,叶公子有心,能看到的东西其实比他们更多。”
  “姑娘说的不错,”叶帛玉道,“总有人以为我必然怀抱憾恨而活,实则我以为我比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过得开心些,只因目不能视,不会被外物迷花了眼,只会为能触摸、能感受到的事物而满足。”
  谢琬婉见他眉眼含笑,和风霁月,不由也微笑起来,心说非但如此,你还是一个能让旁人也感染到这份心情的人。
  二人交起心,谢琬婉不由指着手下的画纸说道:“这些笔墨纸砚,都是哥哥这些年攒下钱买给我的。”
  叶帛玉陈述道:“令兄对你很好。”
  “这话是极,”谢琬婉道,“但此举多少也因为对我有愧。”
  “十三岁时哥哥离家远赴关外,我知道他这样做有很多缘由,当时继父要他去家里的商铺帮忙,那不是我这位心若鸿鹄的兄长想做的事,我想看书、认字、读诗、学画……那也不是家中会支持一个女子做的事,所以长白山的人一来,哥哥毫不犹豫就跟着他们走了。”
  “但哥哥从前太疼我了,哪怕知道缘由,可我一想着从此他不在身边,自己在闺阁中会多寂寞。于是哭闹不休,还埋怨于他,赌咒他走了就再也不理他。”
  “他走的第一年,我当真没理他,他送来的那些信我赌气一封没回,直到年底长白的人来访,将哥哥交托给他们的东西递给我,是哥哥这一年为我攒下的银钱,还有托人买来的书册、笔墨。”
  “他处处为我着想,不知自己孤身漂泊在外,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眼下哥哥又为我回来了,我知道他觉得自己少在的七年对我有愧,可他这样,不免也让我心中愧怍,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他的负累……”
  “令兄是一位很好的兄长,”叶帛玉温言道,“他为你做的一切发乎于纯挚的情谊,自然心甘情愿,你若这样想,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谢琬婉嗫嚅道:“……是这样吗?”
  “何况,相信只要姑娘丹青有成,来日定能回馈令兄的一番心意。”
  谢琬婉点点头笑起来,“是了。”
  她又反问:“那叶公子呢,有兄弟姐妹吗?”
  “我……”叶帛玉的语声凝顿片刻,方道,“有一位小弟,一位表兄。”
  *****
  谢枕汀最后还是来了青龙寺,到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
  他在庭中便驻了足,远远望着身处同一顶屋檐下的二人。
  他们在说话,不知说了什么,似乎相谈甚欢,语声欢悦,叶帛玉笑了,谢琬婉也望着他笑了。
  ——谢琬婉与叶帛玉果然投缘。
  脑海中这样想着,胸中纠葛成一团乱麻的情绪里却陡然有一根尖刺突出,狠狠扎进血肉里,深刻而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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