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集[古代架空]——BY:黑白世

作者:黑白世  录入:05-04

“拿亲骨肉的性命引蛇?”
“有何不可?”
伯尹忽然想到了尉迟香,片刻的沉默过后,他道:“若是花家势力太大,皇帝有意借四皇子之死为由拔除花家,那利用此举推波助澜,有何不可?”
“呵,”王语蝶轻笑一声,“我便是这么向他们传递消息的,如此我们一行也算是有皇帝当后盾了,但若是皇帝有意将主上和花家一同拔除呢?”
“那么事到如今,无论主上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皇帝的决定——暗中培养军队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面对这一天吗?”
“大胆又怕死,果然和张怀很像呢。”
忽然,靠近的伯尹伸手掐住了王语蝶的颈部,宽大的手掌一用力,王语蝶便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被捏断了。
他说:“我说过,让你放尊重点。”
就在王语蝶将要失去拿烛台的力甚至晕阙之时,伯尹松了手,拍了拍手,宛如何事都未曾发生,风轻云淡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然不会让你活到现在。我与你商讨确实是因为看得起你,但不代表我不杀你。”
王语蝶忍住不做出任何失颜面的动作和表情,只咽了口水,用着发疼的喉咙出声:“是,伯尹主人。”
“主人”二字带着隐隐的讽刺。
王语蝶依然不改原先的态度。她将烛台放在墙上盯着的木板上,道:“若是‘主人’只想听顺从的好听话,那我必然没有留下的价值。”
她转身面向他,双手扶着他的两肩,眯起眼,勾唇笑道:“杀了我吧,让你后悔,我的死便有意义了。
“你一定会后悔。”
她幽幽地说着,背对着微弱的烛光,像一个鬼魂。
伯尹闭上眼,再睁开,沉静地问:“你还要说什么?”
王语蝶轻轻推了他一下,转身将拿烛台重新拿回手中。她道:“若是田税一事暴露,私养军队之事不就藏不住了?”
“你知道,幕后指使者将指向令尊。”
“果然是替死鬼吗?”
“舍不得?”
她转身看向伯尹,笑而言:“我像是有那么丰富情感的人吗?——不管如何,将他们一行人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决断。”
“我必须将事情回报主上。”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闻此,伯尹不反驳她,只说:“他们已经逃走了,脱离了我的控制。”
王语蝶沉默,而后缓缓吸了一口气,又呼出,道:“不就是你放跑的吗?为了让他们顺利离开苏州,即使他们自投罗网,你也没让张怀设置关卡拦下他们,不是?”
仍然与她意见相左的伯尹直接避开了她的问题。
“派出跟踪的人,都没了消息,有三个已经找到尸体。”
“无所谓了,既然他们有能力杀那几个人,那么在你们畏手畏脚的情况下被他们逃跑也是想当然的事,现在只盼着涉世未深的他们能蠢笨些了……被拷问了吗?”指派出的眼线们。
“是,但他们说不出什么。”
“也是,毕竟是伯尹养出来的。”走至开阔处,王语蝶将连枝灯上的一盏盏油灯点燃,暗室的全貌逐渐显露,墙壁是不规整的石墙,地上也只摆了少数箱子,落满灰层的箱子们,像是藏着什么宝藏,又像是只装了灰层,密闭的木箱让人难以猜测里面的模样。
除去走来的那条,这处宽敞之地还连着另外两条道,通向望不到头的黑暗。
“连我也不知主上身份,他们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但让人称他为“主上”……到底是单纯享受被尊崇,还是野心蓬勃到想换掉当今天子成为真正的“主上”呢?通常来说是后者,但在国力强盛的当下,在有后路的情况下,她不认为她那胆小的主上会冒这么大的险。
“话说回来,你把那位姓尉迟的娘子培养得很好啊。聪慧听话,牺牲也没有二话,不怪你对她透露那么多,”她将烛台放在桌上,“但,不要有下一次。”
“她叫尉迟香,随了母姓。”
“这话是……”王语蝶听出端倪。
伯尹淡然道:“她是我女儿。”
“女儿?闻所未闻,”想起看上去已经成年的尉迟香,她忽然又好奇起伯尹的年岁了。
她问:“你恨我吗?”
伯尹摇头,淡淡一笑:“香儿从小就想得到我的关注,如今她死了倒比活着让我记得更多,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无情啊……”王语蝶漫不经心地感慨。
沉默过后,她环顾四周,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等秋收,最后一次将此填满。”

第58章 058

夜里,仅穿着裹肚的王语蝶双手交叠在脸下,伸直双腿趴在床上,没有赘肉的腰身在白色床帐里划出弧线,尾椎以下盖着白被。
担心她着凉的吴雪曼将被子往上拉半截,盖住王语蝶的腰。她端起身旁的瓷罐,提起了盖子,将盖子倒放在床,随之拉开绑着红布的草绳,又掀起盖在罐口的方形红布。她将沾了点油膏的红布连着草绳放在盖中,用指尖挖了雪白色的油膏,将油膏盖在王语蝶肩背的伤痕之上。
皮肤与冰凉接触后,王语蝶问:“曼娘嫌弃我了?”
“为何这么说?”吴雪曼一遍又一遍地蘸取油膏、重复涂抹的动作。
王语蝶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笑意,她说:“往后也只有曼娘能看到我的伤痕——是这些疤痕让你触目惊心,才使你急着消去。”
吴雪曼不语,直到油膏将背上的伤痕都盖上,她才道:“你也能瞧见啊……会痛吧?”
她将瓷罐放在盖子旁,指尖按揉在疤痕上,匀了油膏。
“会痛?”王语蝶竟然失笑,“已经愈合了,不会痛了。”
“总归痛过。”加之女子爱美,看着自己身上布满的疤痕,不会自在。
“但这份已经远去的痛,让明泽释怀了。”
王语蝶还记得那一夜自己咬着白布,任凭冷汗如雨下,对着镜子,在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不管这些伤口何时才会愈合得不像新伤,未来总会派上用场。
她想,让顾明泽不再计较父亲之死的方法,只能是让爱转恨。
“既然是我害明泽误会你,这么多年了,我总要做点什么。”
过往,她不想将顾明泽卷入她和伯尹之事,才找了伯尹命张怀禁止顾氏商帮在苏州交易。也因为想借着顾明泽对吴雪曼的恨,让顾明泽不在庄中久留,她才能无所谓吴雪曼代替她成了凶手……不忍心顾明泽和王语蝶反目成仇的吴雪曼也隐忍多年,面对顾明泽的指控也从不曾辩解。但那一夜,在被行商归来的顾河撞破两人之事后,在王语蝶与顾河争吵怒骂后,在王语蝶光着身子被顾河拉出房门后,在顾河摔下楼后……是王语蝶举起花瓶,对着试图站起的顾河的后脑勺,丢下了沉重的花瓶……
月前收到大宁皇子及丞相公子南下的消息后,虽然无法知晓他们是否会经过苏州,但预料到事情将会终结的王语蝶当晚便咬牙对自己下了手。
既然有难以处理的人南下监察,事情便很难再继续了。若以此为开端,往后不断有官员被下派私访,贪桩枉法被查处也只是迟早的事——多年来持续上供的粮食大概还能做军队好几年的口粮,不如趁此找到更稳妥的法子屯粮。
通常来地方监察的官员,大多风风火火地出现,查账之余等着百姓击鼓鸣冤……但据消息回报,两位少年查案的手法主要以套取百姓言论的方式,而临时更改“税法”,必然引起轰动,倒不如保持常态,早已习惯原先税额的百姓通常不会将此议论。
为了不被抓住把柄,须等确认皇子一行人们的路程在一年半载内不会绕到苏州,再将税额调低……本作此考量,但本以为不谙世事的两位富贵少年却像是比他们预料的要聪敏得多,现下甚至脱离了他们的监视。
原本合计在他们的监视与控制下,税收之事不会暴露,然从今早与伯尹的后续谈话得知,两位姑娘曾脱离他们监视,不知给少年们带回了怎么样的消息……
私收田税泄露的可能激增,藏在顾方山庄之下的运道也不能再用了,可即便封了密道,顾氏仍有被波及的风险。另一方面想,这也许是好事,她也能放心让儿子留在家中,以享天伦。
吴雪曼沉默,许久才言:“这对……夫君不公平。”
“夫君”二字让王语蝶觉得刺耳了,王语蝶嗤笑:“死去的人拿什么谈公平?”
话毕,王语蝶觉得自己的话凌厉了,于是侧过脸,太阳穴压着胳膊,双眼望向吴雪曼,柔了声道:“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曼娘不为自己着想,可要为明泽着想。他不能带着恨过一辈子。”
在王语蝶的注视下,吴雪曼点头。
吴雪曼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十年前,王语蝶曾对她说:“我也曾少女怀春,也曾一心一意地爱过他。而他呢?他对我的好仅仅只是忌惮我的娘家,背地里甚至和丫鬟搅和……他以为将我蒙在鼓里,却不知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王语蝶的一心一意想换来顾河的一心一意,而吴雪曼的一心一意只求能在那人心中稍稍占据一席之地……然二者是同样的虚妄。
她分不清王语蝶找上她是因为寂寞还是为了报复,但那时的她回应王语蝶却是因爱而不得而自甘沉沦……她也曾在收到顾方山庄的聘金之时喜极而泣,但自以为是的幸福不过昙花一现。出嫁之日,窥得真实的她从花田跌至奈落。
她也曾恨过顾河,但这份恨意因顾君泽的出生有所缓和。伴着顾君泽的成长,她逐渐接受了“二夫人”的身份,却仍妄想从镜里拈花,往那水中捉月,只因爱比恨更难抹消。
……那也曾浓烈的爱,在深埋许久后,也逐渐失去了模样。
至少,她不再梦了。
“谢谢。”吴雪曼忽然道。
王语蝶莞尔,点头后重新趴下脸,闭上双眸,微扬唇角,自言自语般念道:“结束了。”
都结束了。
从今往后,阖家欢乐。
……
吴雪曼将白被上拉,盖住已然睡下的王语蝶的肩膀。将药罐收回柜中后,她离开了这间卧房。因心事重重而低着头的她,关上门、转身后才注意到了庭院中站着人。
吴雪曼抬头,望着伫立在不远处的顾明泽,走至他身近,淡然问:“有事?”
她能闻到顾明泽身上浓厚的酒气。
沉默良久,顾明泽开口:“你,爱过你的丈夫吗?”
吴雪曼摇头:“从未。”
“那你为何要嫁他?”
“我要嫁的不是他,”她顿了会,接着道,“只是入了门,才知道错了人。”
收了人的聘金,嫁与人家做妾,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喧天的锣鼓,只有一只花轿,也只有入了门才得见夫君。
“为何不逃走?”
“走?走去哪儿?作为妾,我回不去春风楼;作为女人,我无能漂泊。”
她不知她为何要一一回答他的问题,又在这时说出从不愿对他人吐露的话。
“……他也伤害了你吗?”
吴雪曼知晓他问的是她是否与王语蝶一样都受了虐待,对此,答案自然是“没有”,顾河也根本不曾虐待王语蝶,但她答:“是。”
是谎话,也是真话。
顾明泽指缝夹住了额前垂下的那缕头发,手往上推,手腕抵住了额头。
他道:“抱歉。”却没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吴雪曼沉默。
借着酒意,他的话多了起来,混乱无序地说着:“爹……他骗了娘,我看见了……很多年以前。但他求我,求我不要和娘说。我要去,他……爹说娘会伤心……”
顾明泽放下手,用疲倦的眼神看着吴雪曼,似乎随时都会睡去。
“这个人干着会让娘伤心的事,却又怕娘伤心……哈哈,我知道他是错的,但,但爹求我了,他对我磕头了……”
他抬手,用巴掌抹去满脸的泪,吸了下鼻子,接着道:“我告诉自己,爹对娘很好,所以他做的错事都不算什么……如爹所说,男人三心二意不算什么……只是娘不喜欢……但他对娘一点也不好啊!他伤害她,伤害善良柔弱的……如果我说了,我告诉娘了……娘是不是就……没事了……”
他皱起了眉头,扬起下颚,深吸了口气,似乎要发出一声怒吼,却压低了声音,咬牙说着:“他怎么可以——”
“为何不问我本来想嫁之人是谁?”像是无法与之共情,吴雪曼撇开了话题,淡然问。
顾明泽愣了下,接了她的话:“是谁?”
闻此,吴雪曼难得地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两滴眼泪,她扬着唇角,更难得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虽说不是生母,也非是我将你养大,但好歹,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娘啊!为何不把对夫人的关心给我一点,哪怕一点点……”
顾明泽沉默,闭上眼,身体不自觉地微微摇晃。他说:“我欠她太多。”
“那我呢?”
顾明泽语塞。睁了眼,盯了她许久,视线移向还亮着灯的卧室,才道:“我也……欠了你……你和娘,是认真的吗?”他还是无法称呼这仅名比他大一岁的女子为娘。
吴雪曼瞪着眼看他,待眼睛被风吹得干得有些红了,她缓缓眨了眼,恢复往常的冷漠神态,道:“回去吧。”
“……嗯。”
顾明泽应下,却又闭上眼,没多久,陷入沉睡的身子脱了力,向后倒去。
将他拉回后,试图扶住他的吴雪曼因承受不住他的体重而被他压在了身下。她推着他的胸口,艰难地让他翻了身。
从重压之下逃脱的吴雪曼坐在地上,垂眸俯视仰面沉睡的人,心想:要着凉了……必须叫人来把他带回房间。
她起身,抓着褶裙荡了荡,没走两步,一股酸涩从喉头向上涌,化作泪水,顺着面颊潸潸流淌。
她缓缓蹲下,抱着小腿,靠着膝盖小声啜泣,一如十五年前,缩在新床一角偷偷流泪的那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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