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老军医也是可怜,一把老骨头还被这样折腾,他眼中露出难受愧疚之色,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浸润风霜的一张脸瞬间涨了个通红。
阿青跟着裴烨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气势骇人的主子,一时被他这雷霆之怒给震惊到了,半晌回过神来,连声劝道:“公子公子,这是军中医术最好的军医了,您万万手下留情啊!”
裴烨这时候也从失控中回过神来,他缓缓将军医放到地上松了手,稍整情绪后,看着对方说道:“我方才失礼了,还请您无论如何,能医好我父亲。”
“属下跟在将军身边多年,将军是我大晏的顶梁柱,”老军医双目浑浊,恍如誓言一般的说,“我就算拼下这条老命,也不能让将军有事的。”
裴烨微敛双目,说道:“那就有劳军医了,若有何需要,您尽管提出来。”
医治病人需要安静平和的环境,因此裴烨遣散了屋内众人,只留下一个药童给军医打下手,他自己也出了帐篷等在帐外。
却不想这一等就是四个多时辰,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老军医从帐篷中走出来,对裴烨道:“左将军,属下无能,暂时还未寻到解毒之法,不过我用银针减缓毒素的蔓延,护住了将军的心脉,将军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这期间,老夫定会竭尽全力研制解药的。”
第18章 裴烨掀帘入帐,走到床边……
裴烨掀帘入帐,走到床边坐定,他看着床上气息微弱,面色灰败的男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都过去两日了,军医尝试了数个方子,然而裴毅却不见分毫好转,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娘可怎么办,长宁又该怎么办,宁儿这都四岁多了,还一次不曾见过他爹呢!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幽幽转醒了过来。
“父亲,你醒了。”裴烨见他睁眼,精神为之一振。
“烨儿,”裴毅感觉四肢酸软无力,喉咙灼痛干涩,每一下呼吸好像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片片利刃,那种痛苦的感觉,让他的心直直的往下沉去,“为父这是怎么了?”
“父亲 ”裴烨无意识的伸手按了按眉心,这是他前世今生改不掉的小习惯,“你会没事的,军医正在想法子配药,他会医好你的。"
裴毅定定的看着儿子,双眸中渐渐爬上鲜红的血丝,那纵横交错的排列,恍如一张正在织造的蛛网,飞快的延展了他的视线。
良久,他说道:“烨儿,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这一刻,裴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前世今生,会的东西很多,可是独独不会这岐黄之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日渐衰弱下去,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是束手无策,甚至连一个保证都给不了他。
裴毅吃力的抬起一只手,抓住了儿子的手掌,缓声道:“烨儿,你答应父亲一件事情。”
裴烨无意识的握了握那只宽厚粗糙的手掌,低声问道:“父亲,什么事?您说 ,我听着呢。”
“与南疆这一仗,打了这么多年,如今眼看着就要有个结果了,可是我却……”裴毅停顿了一下,眼中似有不甘,更多的却是不舍,他还没看到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甘心;他的母亲妻子以及小儿还在家中等待,他如何舍得……
“为父这一辈子,自问于国于百姓都无愧,却唯独有愧于这个家,有愧于你们,这一晃又五年了,你母亲若是等不到我回去,还不晓得会哭成什么样,你让人送我回长安吧,虽说战场才是军人的归宿,可我终究放不下你娘,我还想……还想再看看她……烨儿,你如今长大了,这里交给你,我也放心……你让人送我回去,咳咳,咳……”他说着说着,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只是咳了几下却没了力气,瞬间憋红了一双眼。
即便是铁铸的心,面对此情此景,也会心中触动,曾经为帝的半生,几乎消磨了他所有的柔情,原以为早已心坚如石,却原来还是会伤心,会难过,也会有很多的害怕啊!
“好 ,”裴烨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我让人送您回去,只是父亲,你一定不能有事,娘他还等着你呢,你还没见过小弟,一定不能有事。”
“嗯 ”裴毅低低的应了一声,已是气若游丝,终于不堪疲倦的再次昏迷了过去。
裴烨颤抖着手逝去对方眼角的湿润,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豪爽不羁,如铁坚毅的大男人,其实有一颗柔情的心。
他从床前站起身子的时候,眼前有些发黑,为什么,为什么人活着,总要经历这样多的沉重?
回到自己的帐篷,吩咐了几个心腹暗中护送裴毅回京的事宜,又给容浅陵写了信,让他赶到半路接应裴毅,顺便想法子给他解毒。
这日夜近黄昏,裴毅被一小队人马秘密护送着离开了长岭关。
他走了之后,裴烨振作起精神,重整旗鼓,对南疆发起了一波猛烈的攻势,七日过去,大晏铁骑踏破了南疆部落的王宫,裴烨亲手斩下了南疆首领的人头,所有皇室成员全部作为俘虏被运回了京城。
消息传到帝都,天子龙颜大悦,重真帝命令将士们即刻回朝述职,并接受封赏,南疆广袤的土地从此纳入大晏国的版图,由大晏朝廷派人管理,长达十数年的南疆问题,终于落下了帷幕。
……
这一日,京城之中异于往常的热闹,百姓纷纷涌到街上,十里长街万人空巷。
重真十九年五月初十,南征的将士们凯旋而归了。
几个小孩从城门口飞奔着跑进城中,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回来了回来了,大晏的英雄们回来喽……”
众人纷纷翘首以盼,不过一会儿,耳中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之声,接着城门口出现一队浩浩荡荡的将士。
行在最前面的男子身披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这男子身形修雅挺拔,五官轮廓分明,俊美非凡,看模样极为年轻,可是面上却是一派无波无澜,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分毫看不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或是春风得意。
可就是这样一张静如死水的面容,却让城中百姓具都陷入了疯狂,他们口中大声的唤着“将军将军……”兴奋之下,眼中几乎落下了泪来。
如今离着裴毅中毒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还不知道如何了,裴烨心中担忧,无心其他,一路只目不斜视的策马向前。
司徒雪知他心情不郁,有心劝导,却不晓得从何说起,最后不着边际的说了句:“阿烨你这一回京,可不晓得要惹的长安城中多少女子,害得相思喽!”
“此话怎讲?”裴烨没有回头,却仍是应了一句。
“你看看街边这些姑娘小姐们,望着你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你一般,我看若不是你这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此刻她么手中的荷包香绢,估计都丢满了长街巷道了。”
裴烨心中觉得司徒雪的话有些言过其实,因为他虽然平日里表情的确很少,但是也算不上如何冷厉,可他知道对方这是关心着他,因而心中感激,这么想着,他回过头来,对着司徒雪勾了勾唇角。
“诶,我艹——”司徒雪被他这突来的一笑给吓了一跳,不自觉的拔高了音量道,“你突然笑什么,吓我一跳,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别老子在战场上浴血搏杀都没牺牲了,反倒在这凯旋而归的路上被你给吓死!”
司徒雪这三年来,与边关那些老兵们混在一起,可谓是将军中那些兵痞子的糙话学了个十成十。
裴烨心中失笑:“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待会儿进宫面见了圣上,便能回家了,到时候司徒大人若听见你这般讲话,指不定如何罚你。”
司徒雪想到自己那严谨板正的老爹,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一时苦恼,却又甚是思念。
裴烨领着一众军官浩浩荡荡的入了皇宫,重真帝初登基那几年,若有军队凯旋,他总会到午门迎接,但自从他疏于朝政之后,便不再走这些形式了,因而只派了一群官员过去。
一众人在午门会面,之后直入金銮殿,重真帝身着龙袍坐于首座,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册封了军中有功的将士,裴烨被封了大司马,这是个手握实权的大官,司徒雪封了车骑将军,其余人等也都按着吏部提前拟订的册子加官进爵。
裴烨抬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重真帝,龙椅上的男人似乎比三年前又苍老了些,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只眼中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神采,他定然也是为我军打了胜仗而高兴吧!
这晏家的子孙,就算再如何不济,幸而还未到了那昏庸至极的地步,重真帝心中还是有几分清明的,毕竟这次的册封,可谓赏罚分明,让人挑不出多大的错处来。
从皇宫回来,裴烨策马飞快的往将军府赶去,还未行近,就见门口站着一大群人。
熟悉的石阶,熟悉的门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皆还是三年前的模样,裴烨脑海里不知不觉的浮现起当初自己离开时,这些人在门口送自己的情形,一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将军府众人看着他走到进前,都纷纷跪下行礼,脱口而出的不是“将军”,却是记忆中那句久违又熟悉的“公子”。
裴烨策马行至门前,见人群中一个女子哭的厉害,那女子穿着青色的罗裙,长发尽数盘在脑后,做个妇人发髻,一张白净圆润的面庞上挂满了泪珠,娇小的身子还在跟着哭泣而一抖一抖的。
“阿竹,都是嫁了人的了,怎还是这般爱哭?”裴烨走到女子身边,轻声说道。
阿竹举起帕子飞快的擦了擦脸,语带哽咽:“公,公子,您这一去,就是三载未归,可让夫人好声挂念。”也让阿竹好生挂念。
裴烨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小孩,觉得眉眼熟悉,试探着问道:“这是宁儿吗?”
“是呀,二公子听说您要回来,老早就跑来等你,”阿竹点了点头,接着低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小孩,说道,“二公子,这是你的大哥哦,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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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烨儿!"他话音刚落,……
小男孩抬头看裴烨,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上带着些怯意,却又忍不住的好奇,半晌才小声唤了句“大哥”,语气里隐含着欣喜和崇敬之意。
这声软糯的“大哥”,落在裴烨耳中,却让他心中一软,他弯腰一把从地上将小孩抱了起来,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带哥哥去找爹爹和娘亲好不好?”
“好。”小孩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搂住了裴烨的脖子,乖巧的任由他抱着。
他当年离京的时候,长宁不过一岁多,如今三年过去,怕是早不记得他了,可是天生的血脉羁绊,却让他们之间有着一种自然的亲近,此番再见,竟也没有什么尴尬。
裴烨抱着长宁一路入了内宅,老夫人正坐在厅中,看见裴烨进来,双目变得混浊起来。
她如今发已霜白,容色也不负当年,这女人虽富贵一生,可是早年丧夫,又为孩子操劳了大半辈子,在岁月的打磨下,终究是飞快的老去了。
裴烨将长宁放在地上,跪在地上给老夫人行了礼,祖孙俩说了几句话,老夫人道:“去东院看看你父亲母亲吧,他们可都挂念着你。”
裴烨带着长宁去了东院,还未近前就听到里面穿来说话声。
一个年轻男子率先走了出来,这男子生的容色艳麗,身姿绰约,端的是好看之极,他看见裴烨双眼一亮,接着就向着他冲了上来:“阿烨,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裴烨伸手接住了他,两人拥抱了一下,裴烨见他半晌也不起开,说道:“行了,莫腻歪了,我要进去看我爹娘。”
“烨儿!”他话音刚落,就见岑韵从屋内走了出来,女子站在门口,激动的手中布巾都掉在了地上。
这一场久别后的重逢,来的有些惊心动魄,他自出生在这个家为止,十数年不曾离京,猛然一走就是三年,这三年里,不知道这个女人承受了多少的思念。
几人一同进去了屋里,顿时一阵浓郁的草药味道扑鼻而来,裴毅正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轻薄的绒毯,面色有几分憔悴,可是他看到裴烨,面上露出了欢欣的笑意。
父子俩说了几句,裴毅忍不住问起战场上的事情,裴烨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
裴毅面上一直挂着爽朗的笑意,只是眼中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寥落,父子俩说了半天的话,岑韵心下怕夫君身子受不住,又不好说,就道:“烨儿你长途跋涉,回去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就该用膳了。”
“也是,这天气日渐热起来,出了汗粘腻的很。”裴烨笑了笑,转而对着容浅陵使了个眼色。
容浅陵立马会意,他抬手作了个揖,和裴毅夫妻道别,然后跟着裴烨出了屋子。
两人并行出了东院,裴烨就问他:“我爹他怎么样了,到底中的什么毒?”
容浅陵正了面色,说道:“是南疆剧毒——莫屠花,这毒物本身就非常霸道,经过提炼更是毒中极品,但幸好诊治的及时,不然怕是赶不上我给裴将军解毒了,可是给他治疗的大夫将毒素逼到腿部,导致将军腿上的静脉受损严重,今后怕是……很难再站起来了。”
裴烨听到这里,心中一阵哀凉,一个纵横沙场的男人,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无异于雄鹰断翅,这该是多大的打击!
“阿烨,你别难受了,”容浅陵伸手拍了拍裴烨的肩膀,说道,“虽说治愈的机率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希望,我会想出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