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能睡。”铁柱走上前,一把抓住刘灵的手腕,要告状一般,说,“你跟我去跟岁岁说……你……”
“你什么你?!”刘灵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眼尾猩红,露出个‘你奈我何’的笑来,“凭什么你睡得我睡不得?你个傻子。”
“放开,不然我就出去告诉小侯爷,你弄坏了他最喜欢的扇子。”刘灵一面说,一面指了指放在床头的折扇。
傻子铁柱心慌了一下,立马松开。
刘灵嗤笑了一声,继续将床铺恢复原样,随后转过头来,拿着个花瓶在手里颠了颠,说:“傻子,你刚才跟小侯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我身上臭对吗?”
刘灵从一开始被踹了后,就忍着疼回房间,最初是打算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挨过去这份痛意的,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见自己小床的那一刻,脑袋里却想着小侯爷的床铺,便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躺在上面,小侯爷的床是他想象一样的温暖,让他立时便不那么疼了,却又没睡多久就被小侯爷跟傻子回来的脚步声惊醒。
他不敢随便动,怕被发现,便精神紧绷地躺在床上,一面闻着特属于小侯爷身上才有的香气,一面又竖着耳朵,生怕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只是这偷听却听不见什么好话,特别是眼前这个……故意挑拨他与小侯爷之间情分的傻子……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刘灵微笑着对铁柱招了招手,说,“你把脑袋低下来一点,我有句话,想要悄悄跟你说,这事儿跟小侯爷有关,可不能被别人听去。”
铁柱一听跟自己的小娘亲有关,哪里还顾得上面前这个讨厌的人刚才干了什么讨厌的事,连忙弯腰低头下去,还主动把耳朵凑了凑。
刘灵顿时眸色闪过一抹杀意,手起瓶落,极为厚实的瓷瓶瞬间砸在傻子的后脑勺上!
铁柱一个不慎,直接跪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被刘灵抓起圆凳,疯狂砸在脑袋上!
刘灵一边砸,一边恶狠狠地一遍遍重复道:“我不臭,我哪里臭?!他都不嫌弃我,你凭什么说我臭?!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傻子!去死去死去死!”
及至地上的傻子没了动静,刘灵才丢开手上沾血的凳子,恍恍惚惚看着地上的傻子,似乎……并不感觉多害怕,起码没有上回害怕。
他从容地走到外间,顺便将一桌好菜也给掀了,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拿着桌子的断腿,往自己的脑袋上也打了个口子,便眼泪汪汪地冲出去,对着院门口守着的侍卫说:“快进去看看吧,那傻子疯了一样的砸东西,还要打我,我、我拿花瓶砸了他,现下、现下好像是不行了……”
守卫是晓得小侯爷身边总跟着个戴面具的傻子,连忙去查看,又顺道问:“怎么回事?拿傻子不是跟小侯爷寸步不离的?”
灵哥儿哭丧着脸,弱弱地说:“我也不知,好像是跟小侯爷闹了脾气,所以才发了疯,这位大哥,我看那傻子好像是快要不行了,快去请大夫吧。”
守卫点了点头,让人请大夫去后,还准备让人去通知小侯爷一声。
灵哥儿却拦住,说:“且先别去,那傻子弄得一团糟,让大夫看看还能活不,不能的话,还是赶紧埋了,不然小侯爷吓着了,你担当得起?若是还能活,就搬去小侯爷看不见的地方养着,且他时不时的发疯,以后要是还跟小主子闹别扭,又疯起来,打的可不是我,是小侯爷,就,远远的养着吧,我会跟小侯爷禀报的,你们不必去了。”
守卫知道灵哥儿是小侯爷跟前的红人,守夜都是这位哥儿守着,说话应当管用,便点了点头,说:“还是灵哥儿你想的周到,得,就按你说的办。”
这厢明园出了个要命的小插曲,顾珠还不知道,那边忠义堂便也唱戏似的有人在哭闹。
顾珠让阿妄在偏厅先吃吃点心,一个人踏进去,便看见四伯十分辣眼睛地抱着自己大饼爹的腿哭爹喊娘:“我的亲娘欸,亲弟弟啊,我顾逸辛发誓,绝对跟那王氏的死没有干系!什么强-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啊,五弟,你一定要相信我,王氏是跟我情投意合,我们两个是郎情妾意,她心悦我的啊!你不信我,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第37章 王家的牌坊 珠珠,五叔也是爱你心切………
此时正是半下午, 早春的下午阳光温和,恬静地落下金砂似的光斜入将军府正堂,堂上主位上坐着如今总称不舒服, 所以不管事的老祖宗,另一个主位上坐着近日将还钱进行到底的泷大族长。
右面第一位坐着顾五爷顾劲臣,依次往下是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四房老大顾待今,四房老二顾桥然,最后便是今日的主角——四房老爷顾逸辛。
四老爷顾逸辛痛哭流涕, 瞧见门口来了个小家伙,正是今日把这件事闹大的顾珠,手指头便恨恨地指了指顾珠, 却又说不出什么狠话,而是捂着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辩解:“珠珠, 你来得正好,原本这事儿并没什么,早就过去了, 非你要扒拉出来, 可你知不知道, 你四伯我真的没有杀人,也没有强迫谁, 全是诬告!是那老头子诬告!”
顾珠小朋友走入堂内,看见爹爹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自己坐到大饼爹的腿上去,但顾珠却只是看了看,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自己找了个地方,跟泷大哥哥靠着,规规矩矩地坐正后,才公正公平地用那还温软可欺的声音正色道:“不是我非要扒拉出来,是四伯你非要藏起来,如今暴露了。”
“现在给你个机会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但不要骗我,泷大哥哥当年既然为你做了错事,竟然将苦主的父亲打了一顿,这次也应当做出补偿的表率来,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顾珠珠一面说,一面又把泷族长架在自己的前面,“泷大哥哥,你说是不是?”
泷族长并非蠢物,在珠弟弟来之前,已经将这件事暴露的来龙去脉从郭管事那里了解清楚,知道现在不是再掩盖什么的时候了,他们家缺钱啊!这钱只有漕帮给,也漕帮有要求,要讨一个公道,这全族上下百十口的命,跟四房老爷一个人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再加上珠弟弟那正义的小眼神往他这边一瞅,顾成泷顿时也不愿意当缩头乌龟,将这件事又交给自己的母亲去定夺,一拍桌子,便冲在最前面,对四房老爷顾逸辛说:“没错!珠弟弟说得对,必须要还人家十四姨娘一个公道!现下那位白少主正在外面等着呢,四叔,你还是从实交代,对咱们家,也有好处,以后,以后大不了我每天都去牢里看你,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我呸!”四老爷泪流满面地跳脚起来,指着泷族长的鼻子就骂道,“你居然怀疑我?!”
泷族长在四老爷面前是晚辈,于是赔笑道:“这……这……四叔,你不要这样……”
四老爷连忙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抓着自己的大儿子顾待今便说:“你也这么认为吗?”
顾待今是个斯文人,早就被五叔给吓破了胆子,此刻哭哭啼啼不能言语,只委屈地痛苦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不着调的父亲,已经不知道信谁的了。
四老爷不信没有一个人信自己,将最后的希望放在自己的二儿子身上,这时的语气已经近乎祈求了,问说:“老二,你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儿子,哪怕前几日我们吵架,也都说的是气话,你是了解我的,我跟外头那些人,都是情投意合才一起的,别人不乐意,我一个老爷,干嘛上赶着还要去强迫?我这不是傻吗?”
老二顾桥然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完全无法让他生出一丝崇拜之情的父亲,却又对五叔道:“五叔,我父亲他虽然是混账,是不着调,是个什么床都能上的东西,但强迫一个节妇,还在马房做那档子事儿,的确不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俨然有些大家长之风的五老爷顾劲臣淡淡摇了摇头,说:“这些话空说无用,也别对着我说,我可不是族长。”
顾珠闻言,意外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饼爹,不知道大饼爹是不是故意这样说,好捧着泷族长,让泷族长自信……就像他希望且正在做的那样。
果不其然泷族长听见五老爷这么说,气势更重了几分,摆出族长的架势,腰杆笔直,严肃道:“没错,四叔,你细细讲当年的事情说一遍,若你说的跟那边说的不一样,就干脆把他们叫来一起对峙,当然了,四叔,你说的话,最好是要有证据的,如果你没有证据,那边有,这事儿啊……就是玉皇大帝来了,我也要行使我身为族长的权利,为了全族好,将你交给官府处置。”
顾珠看见泷大哥哥这样独断的一面,心里总算是有了一块儿舒心的地方,随便再看四伯,四伯挂着一双黑眼圈,涕泗横流,模样不甚好看,却又颓然之时,陷入回忆之时,有着几分萧索的寂寞氛围。
顾家四老爷顾逸辛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是非要讲当年那让他也痛苦了许久的伤疤揭开,不免深吸了几口气,才垂着眼皮,从那荒唐的岁月里拨开重重浓雾,讲了一个不怎么为人所知的故事。
顾四爷的夫人是大家闺秀,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人与他关系极好,生了两个儿子后,便愿意为他物色妾室,不然别人该说她四夫人善妒,不叫爷们儿纳妾进来。
顾逸辛是无所谓的,毕竟在外面风流惯了,对把那些相好娶回来却不报什么期待,顾四爷将外头的花花草草与能进府的女子分得很开,玩儿归玩儿,家里的,却是要成为家人的,更何况后院的女人多了,岂不吵闹?
顾逸辛一开始,是拒绝的。
然而很快,四夫人就带来了几个画像,有小家碧玉的农家女,有带着一个孩子艰难度日的长安从良名妓,还有一个便是那位死去的节妇王婉。
顾珠听到这里,有点儿意外,一个节妇怎么可能还相亲?
“我三个都去见了一面,都挺好的,那农家女叫什么我记不得了,但我嫌她太腼腆,又手不好看,就没打算继续,那名-妓好看是好看,可带着个儿子,还不是我的,我也就不怎么想成,就那个王婉,生的好,眼睛贼会勾人,虽然不说话,但我看得出她是想要嫁给我的,我就问她为什么那么看我,那王婉就说,说什么,我是第一个来相看她的,即便她愿意做妾了,别人都嫌弃她克死了丈夫,不愿意跟她见面。”
“我当时听了就笑啊,说那些人都是群没福气的王-八-蛋,我不信什么克不克的,她就先笑,而后又哭,我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当场就说要纳她。”
“我、我跟夫人那聘礼都准备好了,谁想还没过聘呢,朝廷说她是为丈夫守了十年的贞洁寡妇,要给她修牌坊,我那时候还能怎么办?只能黄了啊,可王家摆酒庆祝的那天,王婉叫她的丫头给我送了一封信来,问我为什么不去下聘礼,还说她不愿意当节妇,说节妇没什么好的,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一辈子,想要跟我过,说只有我懂她。”
“那信上都是泪,我最见不得女人哭,看见她说要在院子角门后面等我见面,我忍不住就过去了,去后她想跟我私奔,我、我一个老爷,怎么好私奔?也不能跟朝廷对着干,人家给她发牌坊,我后脚就给人娶了吧?我又不是傻子,这公然跟朝廷作对,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就劝她算了,或者我去上面问问,看能不能把她的牌坊给撤回去。”
“她那晚则出了另一个主意,说要是我跟他生米煮成熟饭,就自然而然能在一起了,我当时也没多想,她也着急,说怕牌坊明日就下来,去撤销也撤不了,就只有这样拼一拼,她要拼,又哭着求我,我完全拒绝不了啊,就跟着随便找了个地方,再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她那爹带着客人闯了进来,她上吊死了……”
“明明是她爹出尔反尔的,想要个牌坊,让她守节,守了十年看着好像得不到牌坊了,就悄悄找人要重新嫁女儿,结果牌坊又来了,就把我给坑了,我、我真是冤枉啊!”四老爷顾逸辛说完,还痛苦地来了一句,“我、我做了半年的噩梦,现在看见女人哭就害怕,怕她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情,跟我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没了……”
顾珠听到这里,简直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倘若当真如四伯所说,那么这件事四伯做错的只有管不住下-半-身这一项错,那位王氏的死,则是王老爷子一手促成的!
“既然如此,那么四伯你说的收到了王家姐姐送来的信,那封信呢?能不能拿出来?只要有这封信,你的嫌疑便去了大半,起码可以证明你并非是无缘无故过去就强上别人的禽兽。”顾珠连忙说。
四老爷顾逸辛哭丧着脸,说:“这、这东西,我早丢了,但我夫人可以作证啊!”
泷大族长已经完全相信四老爷的话了,点了点头,说:“也对,四夫人可以作证。”
顾珠皱眉,对泷大哥哥说:“四嫂嫂是我们府里的人,就算是作证别人也不能信。”
泷大族长立马又对着四老爷说:“对对,四夫人不作数。”
四老爷一听这话,着急的团团转:“那、那找王家那个传信的丫头呢?当年还是她在外面帮我们守的门。”
顾珠听四伯能说出那丫头对峙的话,便明白四伯说的绝不是假话。
只是那丫头该怎么找?还在不在王家?一般这种情况,王老爷子为了保住牌坊,也或许为了王家不遭殃,落了欺骗朝廷的下场,所以亲自逼死了女儿,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四伯身上,也不会留下那个传信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