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赵文途摩挲着食指与大拇指腹,心里如滔滔江水奔腾翻滚,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口不对心的话。
“你,也是。”
长欢含笑离去,赵文途看着长欢逐步消失不见,久久不能回神。
赵文途由于升官能够入朝参政,可以加持白玉带、戴朝冠。赵文途这一身官服还是崭新的,他一路意气风发的走来,拍打了无数次,生怕沾上点灰尘。可是,当入了乾阳宫,他还是一个屈膝就跪了下去,丝毫不在意身上令他自豪的官服。
这一是他第一次入乾阳宫,入眼之处,皆是震撼。比金銮殿还大,里面可谓是真正的金碧辉煌,宏伟大气,世间罕见的宝物在这宫殿中不过是一道装饰。手掌之下,是沁凉的玉石砌成的地面,一整片地面皆是玉砖铺就,云纹流畅,不见一丝尘埃。延伸过去,及地的丝绸流苏随着风起摇曳,流光溢彩。不待他细看,金玉案后,端坐于此的龙袍天子说好了。
“朕有一事需要赵卿去做。”
“陛下吩咐。”赵文途恭恭敬敬地等着接受指令。自己身处这偌大的乾阳宫中,令他心神激荡,这翟聿,恍若不仅仅只是凡人帝王,更是世间万物的主宰。
“届时□□匪徒的口供,给朕加一个名字。”翟聿眼神坚定。
赵文途初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正要作揖应允,待了悟个中意思后,堪堪顿住动作。
“陛下?”他觉得不可思议,什么叫在匪徒口供里加名字,这个不是陷害嘛。
赵文途的疑惑被翟聿一点一滴看在眼里,只是他没有给出赵文途想要的理由。天子之心,难以揣测。
赵文途合着的手就这么抬着,收不敢收,案后的天子如泰安压顶。
他越发觉得这朝廷的水深不可测了。翟聿见赵文途埋着脑袋不说话,于是威逼利诱。
“赵卿,朕打算把礼部郎中的空置留给赵卿凯旋归来。”他既以收赵文途为已用,好处自是不会落了他,可,也要对自己有用的人才能被他所用不是。
这赵文途,自他入仕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线人来报,他对于那身衣服珍之爱之,可见,他对爵位仕途的看重。这种人,和其他人有什么两样,只要给点好处就会闻着味道来了。
赵文途自认为不是正儿八经的正人君子,面对诱惑巍然不动。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面前,飞黄腾达就在一句话里,他又不是傻怎么可能不答应,毕竟给他下令的人是九五之尊啊,金口玉言,再说了,就算他不愿意,他也不能违背圣意不是。
他已经过够了在白马巷饥寒交迫的日子,如今的生活他固然吃穿不愁,可是,那骄奢淫逸、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生活才是平民百姓所向往的。
“多谢陛下!微臣定不负使命!”赵文途就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只要给他半分甜头,就能要他的一腔热情。
“不知陛下……”赵文途心里隐隐猜得出来,翟聿这有九分的可能是想要拉摄政王下马。要是能替陛下分忧,是他作为臣子的本分。
翟聿把一张纸递给赵文途,赵文途抬手接来,结果一看上面的名字,立马慌了。
“陛下!这……这这……”赵文途如遭雷击,摊着纸张的双手都在发抖,上面的红色字迹若隐若现。
翟聿背着手,漫无目的的在殿内走了一圈,由着赵文途弓着背高抬手瑟瑟发抖。
赵文途这样站久了,不仅腰在颤抖,双腿亦是。
可是,他真后悔了。这个人,他不敢亦不能动啊!
“怎么,赵卿不愿意”翟聿转了几圈,终于看够了赵文途的反应,绕回赵文途身边,语气似有不悦。
“臣……臣……恕臣不能胜任!”赵文途扑通一声笔直的跪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地砖上,疼得他咬住自己的舌尖,却不敢发出半分声音。
“文途可想好了。”翟聿故意改了称呼,个中意味尽在不言中,赵卿是君臣之间的称呼,文途就是翟聿在对他示好。
赵文途能有此反应,不出意外。
他就知道,以他和李怀玉的关系,是不可能接受他的使坏的,不过,要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草草地把赵文途给叫来乾阳宫呢。
他给他升官,故意让他进乾阳宫,故意激起他的欲望,让他觉得他离平步青云不过触手可及。可这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又得看他自己的把握了。
世间有多少个正人君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你要得到什么就得失去什么,活人就得明白一物换一物的道理,他翟聿有今天,照样不也是拿东西换的。
“朕还记得,爱卿曾在白马巷谈及自身抱负,如今,爱卿一如既往么?”
翟聿曾去过白马巷,见过赵文途,而这些都是长欢不知道的。那时的赵文途,眼里憧憬着能金榜题名,加官进爵,能在政有建树,为君分忧,为民解难。现在的赵文途自是不改初心。
“回陛下,微臣铭记于心。”
“光记着有什么用,要爱卿自己去实践啊。”
“来,爱卿勿跪着了,地上凉。”翟聿半分真笑,欲扶起赵文途,被赵文途手忙脚乱的躲过去。
翟聿不再意的收回手,拍拍赵文途还握着写有李怀玉名字纸张的手背。
赵文途被翟聿拍那几下,给拍得心惊胆战。
第94章 宋长淞之殇
赵文途终究是屈服于翟聿,或者说,屈服于利欲熏心。
自从选择了翟聿后,他与谢长欢便是背道而驰。他似乎能预见他与谢长欢反目的样子,说到底,他终是背叛了他们。他这一生,喜也谢长欢,怨也谢长欢。
离开前,赵文途其实想要告诉谢长欢翟聿让他去做的事,可是,当他看着长欢恬静的面孔,尽管话起喉咙,却不敢倾吐。他若是告诉真相,谢长欢能阻止得了吗,那是一国之君啊,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赵文途跟着包左乙去了雍南,这是他的机会,再归来时,说不定凌驾于曾入翰林院的同窗之上。
赵文途搬出了白马巷,但是那里还是长欢常去的地方,就像是一种不谋而合的约定,总有几次能遇上李怀玉。
长欢不比李怀玉,自由之身,了无牵挂。李怀玉能有闲时不多有,但也是竭尽所能不冷落了长欢。
虽然他们的感情不是那么光彩,可是,他们都在奋力奔赴彼此。
该去雍南的人走了,然而边关迎来了噩耗。
“边关急报!”驿使背着信筒从东门便一路喊入金銮殿,一步作两步的大步往前跑,急急地冲入金銮殿中,不待召唤便单膝跪地回禀急报。
“战报,青峡关前锋参领宋长淞宋将军孤身一人诱敌深入不幸战死!”
“累至三日前,同大宛士兵已作战多达十五次,伤亡不计其数,谢大将军已召集全军全力以赴,誓死守卫青峡!”
驿使大气不喘的一口气说完战况,可却如平地一声雷,炸懵了朝中百官。
“连宋长淞都死了,可惜了!”
“怎会如此惨烈”
“大宛来势汹汹,谢家军能否退敌百里,护我河山啊。”
众人交头接耳,感慨万千又是为边关战况忧心忡忡。
翟聿作为一国之君,如果山河破碎,他才是那个最为不安的人。底下人交头接耳,让他这个君王颜面无存,他要是有退敌之策也不至于让谢厚远去和大宛硬拼了。
然对于宋柏陵来说,宋长淞的死无疑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长……长、长淞。”宋柏陵痛心疾首一个踉跄无力瘫倒在身后人身上,宋长绪见此大步从后面挤开人群上去扶住自己的父亲。宋柏陵受惊惊厥,宋长绪亦是哀痛,但看着老父亲惨白受惊的脸色,只得压抑自己的痛心。朝中人纷纷围着宋柏陵,言语安抚,可到底不是宋柏陵本人,不能体会他的心情。
宋长淞与宋长绪亲手足,兄弟两人携手并进,曾言要一同光耀宋氏门楣,可如今,万万没想到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
他的死,给大晋敲响警钟,退敌大宛,绝非易事。那个游牧民族生于马背,长于马背,死于马背,彪悍威猛,人高马壮,打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他们为了扩大领域,侵占各个部落,据为已有,从一个小小的部落发展成今日的大宛。然大晋多年来不曾有战事,将士是否还保持着当初的血性,一往无前的精神,这场战打的好吗?
宋长淞战死,翟聿表示惋惜哀痛,亲□□问了宋柏陵,拟旨追封宋长淞夙远大将军,赐二等功爵称号。
宋长淞的死自那日驿使的出现便阖城皆知,宋柏陵枯坐于书房,一夜间花白了头发。
他这一生,兢兢业业,机关算尽,只为站的更高,呼风唤雨,时至今日,他依旧在试图竞争上流。然,他的儿子死了,那个寡言少语却一身正气的孩子,死在了他的抱负上。
他当初为什么要习武学兵法,因为他说,兄长既已读文,将来必是状元之才,自己便不再锦上添花,另辟蹊径,光耀门楣。多好的孩子,俗话说,三岁看老,那时的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余生。
一文一武曾是他的骄傲,试问当今天下,谁家子弟皆入朝堂,拜官领将,各据阵营,如虎添翼。
如今么,宋家的柱子断了一根。虽说陛下有追封,可人已故去,又无子嗣,要那光鲜亮丽的功名有何用。
宋长淞不过才进边关三月有余,就把自己的命丢了进去,古来征战几人回,马革裹尸又是一轮将军魂。试问天下谁人愿抛头颅撒热血,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
郡主府的后花园,由皇宫工匠建造,是以景致不输于皇宫。古怪嶙峋的假山之后,最是杂役们密会唠闲的好地方。
他们说话声不大,长欢听不清,但是个别的字眼却听得清楚。
“他们在说谁死了?”
长欢一出声,后面的下人才发现长欢的存在,连忙争相现身见礼。
“公子。”
跟着的无忧脸色凝重起来,下意识的盯着谢长欢。
“你们说,谁死了。”长欢又问了一遍,那俩仆从互相对看一眼,彼此推卸,不敢回话。后来见长欢盯得紧才道出来。
“是,宋家二公子。”
宋家二公子,宋长淞。
一片木叶从枝头掉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飘逸的轨迹,然后稳稳地睡在鹅卵石上,一阵风来,翻了几圈,卡在青草尖。空气突然凝固,时间也似戛然而止,长欢就像堕入了定格的世界,听不到,看不见,唯有入耳的话语如针刺一般,从耳朵贯穿整个身体,所到之处,鲜血淋漓。
谁死了啊,谁都可能死,怎么可以是他呢,他还……他家中还有妻儿父母,他 ,还那么年轻呢。
二哥啊。
突闻噩耗,如遭雷击,刺骨之伤,切肤之痛。长欢一阵恍惚,差点站不住,幸好及时撑着假山才稳住自己。
那个让人敬而生畏的二哥,那个外冷内热的宋长淞,皇城里人人称道的青年才俊啊。天道不公,好人怎要不长命呢。
一如当初初闻李怀玉雍南遇难,只是,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长眠于青峡了。
长欢不明白,为何是他,世间人这么多,怎么会是他。
宋长淞阵亡,
宋家亲兵扶灵归乡,然边关依旧严峻,现下正是用人之际,这战场上每天都有人牺牲,敌人不会给他们留时间去哀伤,谢厚远振作起来指派易行之担任前锋参领一职,领兵作战。
宋长淞的死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而不再出现他们的口里。他们不会忘记,那个年青将军一往无前、奋不顾身的样子。若天下男儿皆如此,何愁家国不固。
长戟上栓着的红缨,如鲜血一般,醒目刺眼,它们随风飘扬,像极了屹立不倒的战旗。
我辈请长缨,定当护家国。
"我这一生,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雍南,说起来真是可笑,一届男儿,居然龟缩于故里,安稳度日。可是,雍南好山好水,也让我重新结识可以称为生死之交的人。
大宛来犯,大晋岌岌可危。我为大晋子民,当驱敌卫国,固守边关。
我来到了大晋的边境,这里叫青峡。一城墙之隔,城外五十里为界,后方为物华天宝的大晋前方是虎视眈眈大宛。
随同我来的有谢家军近十万将士,可是大宛却是号称有五十万兵马,我知道这或许是虚张声势,可是,统领谢厚远将军,为了那可真可假的五十万兵马,数夜没有合眼。
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浴血奋战,看见敌人的血,我的血才沸腾了。
我想赢,我想杀了那些侵略者,我见不得他们踏足半步大晋的领土。
青峡和故里有什么不同,连月亮都一样圆一样冷。
这里风太大了,每日行军打仗,风沙都要糊满口鼻。
茵娘说,让我在回去的时候给她带木棉,可惜已经过了四月,木棉,早已凋谢融入泥土。然这里的木棉皆是参天大树,日后回去,怕是一株苗也不好找,但愿茵娘不要因此置气。
我杀了好多人,手都麻了,可是剑在我手上却已同一体。
大宛有多少兵马,我不知道,可是,他们的兵马从来都是乌泱泱的来,不曾少过一兵一卒,而我们,从三百人一阵换成了二百七十人再到现在的二百五十人。
谢大将军说,兵者诡道也,计上计便是谋胜之道。
谢大将军不愧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就算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也能安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