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阔看着他:“王爷,虽然我人微言轻,但这好歹是私宅,不请自来说不过去吧。”
萧繇说:“你看我端着身份来压制你了?出入友人家中,难道也需通报?小戚大夫未免太疏离,这样可是交不到朋友的。”
戚阔说:“王爷此次来,所为何事?”
萧繇看着桌上的菜,就是简单的两荤一素,分量也不多,笑道:“可不巧了,我尚未用饭,正好赶上用饭,不请我吃个饭?”
戚阔看着他:“王爷不请自来,我们并未提前准备饭菜。”
“不用提前准备,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萧繇已经在桌边坐下来,等着主人给他拿碗筷。
戚阔十分无奈:“饭做得不够,恕不能招待王爷。”
萧繇说:“这好解决,我请小戚大夫吃饭吧,巷子外的鸿宾楼就挺不错。”
戚阔说:“王爷有话直说吧。”
萧繇看着他:“明日我便启程去长安了,今日特地来知会小戚大夫,你还同我们一道去吗?”
戚阔愣住了:“这么快?”
萧繇淡淡一笑:“对,皇兄要求的,圣旨都发了。你若是想去,今晚便收拾行囊,明日巳时发船。当然,小戚大夫不愿意去也能理解,毕竟年纪到了,是该成亲了。”
戚阔脸有点发红,嗫嚅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萧繇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又将视线落在他的领口,他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衫,腰间随意系了一个绳扣,领口露出一大片,房里亮着油灯,被晕黄的灯光一照,自有一股别样的风情。
萧繇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视线移开,站起身来:“话已捎到,那我便告辞了,小戚大夫赶紧用饭吧。”
戚阔急忙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挽留的话,待萧繇走了,他的肩垮了下来,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自从那日叔父当着萧繇的面,同他提及给他合了一位八字相配的女子,他同意去说媒之后,萧繇就再也没出现过。今日出现,竟是来道别的,当然,也不算是道别,而是来通知他的。
第183章 愿者
戚阔没滋没味地吃着饭, 扒了几口,然后放下碗筷,起身去收拾行李。
仆人问:“少爷, 不吃了吗?”
戚阔说:“不吃了, 收了吧。”
收了一会儿, 又将东西放下来:“卷柏, 掌灯,我要去一趟老爷那边。”
叫卷柏的仆人赶紧去点灯笼:“好了, 少爷。”
戚阔并不与叔父住一起,叔父子女多,过于嘈杂, 加上他的特殊癖好, 有碍观瞻,入太医馆后,便在外面另外租了宅子。
戚阔的叔父戚越来京城开医馆已有十来年, 已经扎下根来, 医术也颇为了得。难得的是待戚阔视如己出, 十分疼爱,为了侄子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前阵子老家捎了信过来,说寻到了一个与戚阔八字相合的姑娘, 他高兴极了, 这不,正准备带戚阔回老家去提亲呢。
见到戚阔来, 戚越很高兴:“阔儿用饭了不曾?”
“已经吃过了, 叔父。”
戚越说:“来陪叔父喝杯茶。”
戚阔看一眼正在陪叔父纳凉的婶母和堂弟堂妹们, 说:“叔父, 我有话同你说。”
戚越站起身:“去书房吧。”
进了书房, 戚越看着侄子:“说吧,何事?”
戚阔舔了舔唇,说:“叔父,我明日要去长安了。”
“这么快?不是说能待上一些日子吗?”戚越惊讶地看着他。
戚阔说:“陛下临时颁了圣旨,要求尽快去长安。我不能回老家了。”
戚越说:“你不能回去,那我回去替你提亲。”
戚阔忙摇头:“别去提了,我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归来,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戚越急了:“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适的,怎么能够错过。过了这村,恐怕就没那店了,你难道不成亲了?”
戚阔喉头滑动一下:“侄儿此去,兴许数年不得归来,总不能让人一直等着。多谢叔父这些年为侄儿操心,侄儿铭记于心。”
戚越看着他,神色复杂:“你就不能留在太医馆,不去长安?”
戚阔说:“朝廷安排我去,我不能拒绝。况且我专攻外伤,战场是最好的去处,袍泽们更需要我。”
戚越还是不愿意放人:“你只是个大夫,往战场上跑多危险。”
“正因为我是大夫,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那边有更多的生命需要我去挽救。叔父,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收拾行囊了。”
戚阔不待叔父回答他,便转身离开,他怕自己多留一会,就没法拒绝了,毕竟叔父是是这世上自己最亲的人。
可他还是想按照自己的活法来,自在一点,恣意一点,有追求一点。
他原以为婚姻就是长辈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亲再培养感情。然而看到孟思归的青梅竹马之情,关将军与苏大人也是先相识相知才相守,他怎能不羡慕?
至少在成亲之前,就认识对方了解对方,而不是非得到成亲之日才能知晓对方长什么样,更遑论了解彼此,不论喜欢与否,都得一生相对。
所以决定去长安,很难说不是为了逃避什么。
翌日辰时,戚阔的小院外来了辆马车,是萧繇的亲随:“王爷让小的来问一声,戚大夫去不去长安,若是去,便载你一程。”
戚阔看着亲随,朝马车后看了一眼:“王爷呢?”
亲随说:“陛下在给王爷践行,他们已经去江边了。戚大夫去吗?”
戚阔说:“稍等一下。”
他转身回屋,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上车。临行前嘱咐卷柏,让他将房子退了,反正几年内他是不会回来了,若是回来便重新再租。
江边柳荫下,萧彧与萧繇兄弟正席地而坐,萧彧说:“也没必要这么急,都没好好歇息几日。”
萧繇呵呵笑:“我走得越急,对皇兄来说越是好事,你和裴将军团聚的日子就越早。”
萧彧闻言嘴角控制不住扬起来:“可也不差那几天,多留几日不好么?你身体才刚刚康复,又要舟车劳顿。”
萧繇扭头朝身后的官道上望去,说:“有些事不能留啊。”
“什么事?”萧彧好奇地问,他注意到萧繇一直在朝后面看,便也跟着转过头去,“戚大夫来了?”
萧繇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清楚。”
“他不去长安吗?”萧彧挑眉问。
萧繇说:“不知道去不去,没给我确切答复。”
萧彧斜睨他:“他若是不去,那你就这么走了?”
萧繇叹息:“他若是不去,难道我能把他绑走?”
萧彧拍拍他的肩:“放心,我觉得他肯定会去。”戚阔那么热爱外科,他不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谁知道呢。”萧繇心中还真没有几分把握,婚姻是人生大事,戚阔会选什么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马车很快就到了近前,萧繇故作镇定,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但竖起了耳朵在听身后的动静。
亲随跳下马:“戚大夫,到了。”
这句声音不大,但萧繇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嘴角扬了上去,又生生给扯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袍子,这才转过身去,看着戚阔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哟,小戚大夫这是想通了?”
戚阔看他一眼,赶紧给旁边的萧彧行礼:“见过陛下!”
萧彧听出萧繇跟戚阔说话的声音明显要欢快多了,他站起身,对戚阔说:“免礼。戚大夫回来没几日,又要重返长安,辛苦了!阿繇,戚大夫是不可多得的良医,定要好好照拂栽培。”
萧繇咧嘴一乐:“皇兄放心,臣弟自然省得。人已到齐,那我们便登船了。”
萧彧说:“去吧,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彼此多照应。”
于是萧繇领着戚阔和亲随们都上了船,回来的时候船不大,离开的时候,却是一艘巨大的商船。
萧繇站在船头,与岸上的萧彧挥手作别,直至岸上的人都看不见了,甲板上的人才陆续散了。
萧繇回头看着身后的戚阔:“我以为小戚大夫不会来了。”
戚阔说:“为何不来?”
萧繇说:“你叔父不是要领你回去提亲,我以为你会留下来成亲。”
戚阔微微脸红:“没有。”
“不提了?”
“嗯。”
萧繇咧嘴乐,故作惋惜:“呀,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八字的,错过岂非太可惜!”
戚阔斜睨他:“不是王爷教我那是迷信?”
萧繇脸上乐开了花:“确实是迷信。你就这么拒绝了,你叔父同意了?他没说什么?”
戚阔说:“王爷对属下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萧繇敛一敛神色:“我关心下属,陛下都说了要照拂你。”
戚阔转身:“既然王爷要照拂属下,不如到长安后替我寻一门亲事。”
萧繇笑得开心:“好啊,便包在我身上了。”
戚阔的舱房就在萧繇的隔壁,他似乎也不意外。进了舱房,开了小窗看着外面划过的风景,不知为何,竟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果然没有长辈在身边更为自在一些。
萧繇离开长安回京之后,裴凛之便开始与吐谷浑谈判,为了表示诚意,裴凛之与吐谷浑单于在两国边陲小城进行商谈。
过程是琐碎冗长的,裴凛之坚持能多不少的原则,分毫必争。原西戎的地盘,自然是安国全盘接手,趁乱被吐谷浑接手过去的也一并退还。
吐谷浑还将紧挨着渭州与党项的一片山地让给了安国,那一片也不在吐谷浑的实控范围内,常有党项人在其中出没。让给安国,一方面是回报安国帮助复国,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想将党项这个祸水东引,让安国直接与党项对上。
裴凛之岂会不知道他打的小算盘,不过既然白送,哪有不要的道理,东西戎都未曾怕过,还怕他党项人?
吐谷浑单于还答应每年为安国提供三千匹骏马,当然是按市价买的。裴凛之则答应与吐谷浑互通边市,进行商贸,吐谷浑需要茶叶、瓷器等日用品,安国则需要吐谷浑的骡马、皮毛、药材等。
将来若是再通陆上丝绸之路,途径吐谷浑地盘,安国商人享有与吐谷浑商人同样的优待。
等他讲所有细碎的事谈妥,萧繇便回来了。裴凛之完全喜出望外:“怎么来得这么快?!”
萧繇吊儿郎当:“我不快点来,就要被皇兄的幽怨眼神给杀死了。”
裴凛之知道他开玩笑:“陛下才不是这样的人!”
萧繇笑嘻嘻道:“你不信我皇兄对你日思夜想?”
“当然信,不过他绝不会埋怨你。”对萧彧还有比他更了解的么,“你既已到了,我便将事务与你交接,然后准备回去了。”
萧繇说:“早日回去也好,这边与东戎还有一条黄河作为屏障,压力更大的地方便是与东戎相邻的豫州、雍州与兖州,你在那边坐镇,他们也会忌惮三分,不敢轻举妄动。”
第184章 返回
裴凛之抓紧时间与萧繇交接完手头的事务, 便带着两万骑兵从长安出发,踏上归家之路。
西戎败退之后,安军将缴获的西戎战马整编, 骑兵数量已经超过了四万。留下一半给萧繇, 用以抵御北面的柔然骑兵以及东面的东戎骑兵。
吐谷浑每年还将提供三千战马,如遇柔然来袭, 吐谷浑也将在骑兵上支援安国,如此便能确保北线万无一失。
裴凛之带回的两万骑兵分别驻扎在豫州与兖州。
豫州离东戎都城洛阳近,驻扎于此,相当于一把尖刀最准了东戎心口。
兖州是两国交流最频繁处,边市彭城就位于兖州, 如若两国交战,首当其冲的多半会是兖州, 必须要重兵把守。
安排好骑兵, 裴凛之这才返回建业。
批改奏章累了, 萧彧放下笔, 走到庭院中,在花繁叶茂的木樨树下站定,仰头看着满树的金色木樨花。
凛之离开建业的时候正是木樨飘香的金秋八月, 如今木樨又开了, 离人尚未归,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萧彧幽幽叹了口气。
萧繇回去已有两月之久,算算时间, 凛之也该回来了, 怎么没写信回来告知到哪里了。
阿平从月亮门进来:“爹爹!”
萧彧回头, 看着阿平:“散学了?”
“嗯。爹爹在赏花?这木樨花开得真多, 明日旬休,我摘些来帮爹爹制香。”
萧彧意外道:“你何时还懂制香了?”
阿平说:“今日夫子给我们上造化课,教我们如何蒸馏香精。他用的便是木樨花,蒸馏出来的香精极香,放在瓶中密封保存,用时撒上一两滴,能保存许久。爹爹那么喜欢木樨花香,用这个法子便能将它保留得更久,就算花谢了,爹爹也能闻到木樨花香。”
萧彧哈哈笑:“夫子居然教你们这个?”
造化课是今年新开设的课程,给京中七年级以上学子试点,夫子都来自工部的造化署,造化署是梁德昌领头的。
没想到梁德昌收的人还挺有意思,居然会去研究制香,对阿平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倒是挺适合激发兴趣。
阿平说:“对呀,我们夫子可有意思了。上次课他还给我们解释鬼火了,其实不是什么鬼火,死了的人身上有一种东西,它能够自己燃烧。我真见过,夫子将那东西放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它就自己着火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