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可能是调虎离山,黑袍人成群出现之时,林月知和燕归天也还是打马追了上去。
林月知是一眼瞧出那些人是幽冥奴,也知道驱动幽冥奴的人一定就在附近。师父季正寒惨死的仇恨这么多年来一直横亘在她心头,即便窃取教主之位的季远已经以死谢罪,可真正的凶手叱罗婵乃至她背后的幽冥教都还在漠北张扬潇洒,她又怎可能放下心头的愤恨呢。
自从知道叱罗婵的行踪,她没有一刻不想亲手杀了她,如今人近在咫尺她又怎么能不追上去呢。
林月知的想法,燕归天不知道,燕归天慢他一步跟上,是已经看出她负伤怕她莽撞行事,又是被好兄弟南宫晟催促,这才跟着追了上去。
追到一半,那些黑袍人就不见了。
燕归天看了看周围地势,敛眉沉声道,“这里地势复杂,他们却来去自由,显然是早有熟悉。”
林月知闻言一惊,“不好,得去寻阿蛮。”
叱罗婵狡诈,若这里早就是她的一方地界,不定会出什么事。
她掉头就往杨家村奔袭,燕归天也担心自家弟弟,赶紧跟上。
夕阳西下,粉衣娇俏的女子与白衣青年侠客一前一后进了杨家村,就见屋门大开,在村口被一吃肉的和尚拦下。
那和尚膀大腰圆,胸前挂上的佛珠珠串各个有婴儿拳头大小,他握着珠子立掌念了声佛号,光滑的能映出人脸的脑袋没有戒疤。
被一语道破身份,林月知没有回头看惊骇的燕归天,只按着腰间的流星锤,冷声道,“秃驴,姑奶奶没时间跟你周旋,给我让开!”
“阿弥陀佛。”和尚念佛号,端的是一派仁慈的表情,奈何满脸横肉不像好人,他道,“魔女,既在此遇见,便不可放你离开,老衲自是要替□□道,除你个祸害。”
林月知一声冷笑,“替的什么天?行的什么道?尔个弑师叛寺的邪僧道出此话,当真让人发笑。”
弑师叛寺?!燕归天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和尚沉了脸色,鼻子里沉沉哼出一声,“弑师叛寺我狡辩不得,但我莫古通行的端坐的正!——魔女,休要再谗言,吃我一棍!”
他说着一抬手,那边吊儿郎当的道长正好咬下树枝上烤好的鱼将树枝丢了过来,被他接住。
莫古通手腕一个翻转,下腰弓马,伏魔棍式一起,直朝林月知刺过去。
“你要打,姑奶奶岂会怕你!”林月知甩着流星锤就砸了过去。
林月知的身份乍然被揭穿,燕归天神情复杂的坐在马上,等回过神来,两人已经交上了手,令他插手不得。
那边血池密室里的一行人刚出来,还来不及打量杨家村的祠堂,就听见了打斗声。
南宫晟想到什么,“定是林姑娘和燕兄!”
一行人急急赶过去,却是林月知和燕归天,与他们交手的却不是黑袍人。
本来在吃肉看戏的老道士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他陡然一惊,扭头就想跑。
“莫古通,李阳。”季无鸣眯起眼。
南宫晟听这两如雷贯耳的名字大惊失色。
林月知外伤加内伤,没有时间静心调养,与莫古通交手百招之后落了下风,但她嘴上却是咄咄逼人,“莫古通,你口口声声说你无愧于心,也不知你那倒霉师父黄泉之下听着了,可否气的魂飞魄散?哦,也是了,你都说你替□□道了,想必心中并无半点涟漪。可怜你那师父将你自小养大,没想到是养了头白眼狼!”
莫古通本打定主意不搭理她,却屡次被她踩到心底,憋气道,“你知道个甚,安敢在此饶舌!”
林月知呵笑,“全天下都知你狼子野心,真如此正大光明无愧于心,做过的事又何必不承认。”
莫古通红了眼,发狠道,“魔女,你三番五次挑衅我,我今日必要你死!”
“你大可试试!”林月知半点不示弱。
莫古通硬受她一锤,喉咙口一腥,伏魔棍就戳了过去。
眼见就要戳中,他突然身形一僵,表情痛苦不已,反被林月知一锤击飞出去,“彭”的砸穿了村屋院子的土墙。
他强撑着要从碎石中爬起,“哇”的呕出一口血,嘴唇也瞬间泛紫——此为中毒迹象。
“两人对武,竟使如此下作手段,当真令人不齿!”莫古通咬着牙怒道。
林月知莫名其妙,翻了个白眼呛声道,“我看是你自己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罢!”
“老衲数天都未吃过东西,怎么会——”莫古通话音一落,猛地扭头,“牛鼻子老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已经把一筐烤鱼吃的只剩几个的李阳疯狂摇头以示清白,“我没有,我不是,我什么都没做!”
莫古通被他坑害过无数次,压根不信,“不是你还能是谁?”
“冤枉啊!怎么说我们也是一伙的。”李阳情真意切,就是背在身后捏着烤鱼的手有些心虚的抖了抖。
莫古通狐疑。
“哼,是我下的毒,怎么了?”嘶哑难听的声音语调有些古怪,一白发苍苍身形佝偻面貌丑陋的老者,一瘸一拐的背手走来。
——正是被遗忘在后头的老头。
能精准到对一个人有效的毒,老头没接触过这人,显然是早就下在林月知身上了。
林月知皱眉,“你什么时候做的手脚?”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老头理所当然,“让你个丫头片子知道,老头子还怎么混。”
林月知并不接受,季无鸣也皱了皱眉,他想到,如果连林月知身上都被老头不知什么时候熏上了毒,他身上只多不少。
老头“啧”了一声,摆手道,“好吧好吧,下次我告诉你们便是。莫生气了,大不了我将他制成药人给你。”
林月知挑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老头翻出几瓶毒,作势要上前。
燕归天连忙反对道,“前辈,不可。士可杀不可辱,此等手法未免过于……非正道所为。”
“正道?”林月知“哈”的笑了一声,神色讽刺的呛声,“姑奶奶何时说过要做什劳子正道?燕大侠可真是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他既要杀我,我反杀他又如何?不过是学艺不精罢了!”
“燕大侠如此古道热肠,何不同那些被吸干血的衙役家人说道说道,叫他们莫想着将凶手千刀万剐,人死不能复生,应当往前看一些。”
燕归天下意识反驳,“此为两件事,并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林月知看向他,“那我且问你,若这里的是叱罗婵,你是否也要说手法过于下作龌龊,非正道所为?”
燕归天怔然,半晌才呐呐道,“杀人偿命自是天理,只是并非一定要如此激烈的手段。”
林月知满脸讽刺,南宫晟念了两句“燕兄啊”,偏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咳咳哈哈哈哈!我可真是听不下去了!”莫古通忽而一阵大笑,他捂着胸口艰难的从碎石里爬了起来,对着燕归天看了几眼,扬了扬下巴,“你,你姓燕?同燕南行什么关系?”
燕归天拱手作揖,“在下燕归天,家父正是燕南行。”
“原来你是他儿子,难怪!难怪!”莫古通笑的咳嗽,擦了擦嘴角的血,补上了最后一句,“当真是一脉相承的虚伪!”
他转而看向林月知,爽朗的道,“老衲技不如人,要打要杀自然随你处置,干啥跟一小子置气饶舌。”
林月知扬眉一笑,温婉中带有三分欣赏,“你倒是如传闻不一样。”
两人竟就这么一笑泯恩仇了。
空中“扑簌簌”一阵响,只见一只灰扑扑的鸟儿盘旋着落在季无鸣肩上,季无鸣阻止燕惊雨要动刀的手,她认出这是一只木鸟,与天机谷中那只精心雕刻的不能比,这只鸟颇为简陋,还有点歪瓜裂枣。
美人一身大氅,毛皮拥着那张精致美艳的脸,乍一看与这鸟儿极不想称。
却见那鸟歪了歪头,张嘴吐出人言!
第24章 来信
24.
“来信!来信!”那木鸟张开木喙,吐出的声音低沉嘶哑,因为发声机关装在腹中又是木头,微有些变调,但仔细一分辨就听出是老头的声音。
众人惊诧万分,不过南宫晟等人惊异的是这精湛骇人从未见过的技艺,季无鸣意外于老头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做出来并收录了声音。
燕惊雨在谷中待再多年也不会对那些外面不曾有的东西投入太多兴趣,他甚至都不会表现的太惊讶,因为于他而言,将精力放在这些东西上没有意义,从小在微雨楼的经历让他早已养成了不听不闻不问的无欲无求。
季无鸣不一样。他幼时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便以看书打发时间,后来为改善体质习武报仇更是不知翻阅过多少奇书,连江湖流传的轶闻都不放过,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能算奇门遁甲通晓八卦五行,估计现在还被困在天机谷的密室里,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叱罗婵找到弄死。
自从老头能装弩机的大木鸢在他这里露眼之后,季无鸣就想办法拆了谷里的好些东西,木牛流马未研究透,那大水车倒是原理简单,季无鸣很快就摸清楚了,只是有个细小的零件找不着,花了好长一阵才将它还原。
这么大的动静,连每日埋头练功的燕惊雨都知道,老头在谷里设了那么多机关,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清楚。
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季无鸣月余还兴趣不减,故意拿出一些报废的小玩意儿在院子里拆解,其中就有那只会发声的木鸟。
“无甚稀奇,只是在里头装了几个刻盘罢了。”老头当时说的轻轻松松好似喝水吃饭般简单,季无鸣看过那刻盘,没有巴掌大的东西,上面却凿有上百个刻度,一句话可能就需要三四个刻度盘,时间耗费严重。
如果叱罗婵不打来的话,季无鸣大抵会在谷中休养到伤好,到时或许老头宝贝的不行的木鸢也能看个几成。
正是因为对这些机关有了解,季无鸣才知道制作起来有多耗时,没想到老头这么快就复刻了一只。
他想到对方到了淮阳城后就一直闭关不出,也不见拿新药来怂恿人试毒,应当就是在做这些吧。
“这破东西怎么乱飞一气!”林月知显然是早知道这木鸟,上前一步要将鸟取下来。
那木鸟却像是有灵性一般,扑簌簌的飞到季无鸣另一边肩膀站着,歪头张嘴,“来信!来信!”
“你给我过来!”林月知故意伸手去逮他,这鸟避着她飞想换到另一边,被早就防着的它的林月知一把抓获。
“阿蛮,救我,要鸟命了!阿蛮,救我,要鸟命了!”这鸟蒲扇着木翅膀,叫声无比凄厉,这古怪的音调让人恍惚间以为林月知掐的是老头。
老头哼了一声,满脸的疤痕扭曲成一团,叫人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
“我来。”季无鸣将这凄惨尖叫的鸟接了过去,也是奇怪,这聒噪的鸟一到他手里便安静了下来,又重复着“来信!来信!”这句。
季无鸣肯定老头给这鸟改了点东西,让它能够认出自己,也许跟他衣服上熏的香有关。
他这般想着,面上没有变化,动作熟练的扭了两下木鸟的翅膀,只听见“咔哒”的机关轻响,他再在腹部一按,那隔板立刻弹了出来。
纤长的手指在里头夹出一张纸来,展开一看。
虽然已经预感是林月知安插的探子,可看到末尾特意以漠北语落笔的官渡鸿三字,还是颇有些意外。
他还记得这个能变换声音的书生,只知他武功不济,未曾想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也难怪林月知会重用他。
“淮阳城县官将此事报给了上头的知州。”季无鸣简单陈述。
“他们消息倒灵通。”林月知嘲讽了一句,拿过纸条一看,呵笑道,“我道这县官怎么突然发难了,原是与泗水城蹴鞠没踢过,恼羞成怒方才把这事捅了上去,逼泗水城县官就犯啊。”
林月知难得用词委婉,在场众人却听出了其中蕴含的深意。
魔功现世杀人,死了不少村民和衙役,这责任不小,说不准要掉脑袋,淮阳城县官不敢扛,泗水县官又装聋作哑,最后又听说凶犯去杨家村,怕是人命案又要增加受害人,淮阳县官一合计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将事捅上去,逼泗水县官接烂摊子。
兖州知州知府尚且未收到消息,泗水县官得知已坐不住了,赶紧派人行动,好在东窗事发后能将功折罪。
刚好是林月知他们前脚离开淮阳,后脚衙役们就登上了去泗水的船,季无鸣击退黑袍人的时候,怕是泗水的官兵已经集结完毕,要出城而来了。
这信正是在泗水城写的。
林月知想起昨儿个回客栈前,跟官渡鸿说过,让他将邪宫的教众们聚起来,如果叱罗婵真的在杨家村,估计有一场硬仗要打。
结果教众一个都没见着,反而马上就要见一群官兵了。林月知严重怀疑,这就是官渡鸿出的主意。
她将纸条和怀疑都压在了心里,只问季无鸣,“是在此等官兵来,还是先进城?”
“那当然是进城了!”莫古通高声朗道,“老衲可不愿与那些个官兵打交道,一个个泥腿子出身却蛮横的不行,瞅人的眼神让人不得劲。我跟他们一照面怕是得打起来。牛鼻子老道,你说是不是?”
李阳神色莫名,没有回话。
莫古通一时没得到回应,很是奇怪的看他。
“进城。”季无鸣声音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