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恍然间差点以为自己撞了鬼。
季无鸣翻身上来,意外他说的话,不免就抬头仔细看去,透过月色一眼就看清了对面那张脸,他也是一怔。
——无他,只因为这张平平无奇的脸,正是之前在杨家村之时,他从阿丑奴脸上揭下来的□□!
意识到可能又是一招阴谋,季无鸣冷了脸,猛地抽出剔骨刀逼近过去,他身形很快,屋顶的瓦片轻响,刀影已经近在眼前。
“好快!”那人吓了一跳,往后一仰避开一刀,飞快后撤。
季无鸣用刀式封锁他所有的退路,刀锋裹挟着杀意直往他脸上去。
那人身姿轻盈,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梁上君子,几次都险险避开。虽不如南宫晟和燕惊雨,却也算是个高手,要不是碰上季无鸣这种的,可能还真给他逃走了。
“什么仇什么怨,打架便打架,做甚刮我的脸!”他微微有些恼怒,声音更加尖细了,语调高扬,不是那种太监掐着嗓子发出的刺耳声音,反而圆润清澈,听着像个正常女子的声音,且还是个美人。
再看他身形,有着跟男子不同的过分纤细,隐有香风拂面。
“这到底是你的脸,还是别人的脸。”季无鸣声音沉闷,冷笑了一声。
那人一怔,眼神瞬间惊悚,似乎是没想到会被这么问。
佯装镇定回答,“自然是我的。”
季无鸣越发认定“他”的身份有异,本来还试探的刀招徒然凶狠起来。
那人躲闪的不轻松,却还开口装无辜,试图将自己从里面摘除,“兄台,狭路相逢,不打不相识,有话好好说,何必置人于死地呢!”
季无鸣一刀劈去,神色发冷。
那人见势不妙,掏出一对霹雳球!
没人不知道天玄门霹雳球的威力。
前朝末帝时期,国家分裂、诸侯叛乱、起义不绝,还有蛮夷各族来犯,劫掠边关百姓,屠戮无辜民众,一度打到洛阳,逼得朝廷迁都南下,坑杀中原百姓何止百万。气的不少绿林好汉投身军队战场,明明是自卫反击,却反被当做反贼镇压。
由内至外腐败了的朝廷没有半点血性,向蛮夷割地赔款俯首称臣年年岁贡。但这种和平假象也没有维持多久,蛮夷很快露出了他们的獠牙,国家彻底乱了。
乱世出英雄,霹雳球是当时的天玄门祖/师爷公孙颉做出一种炸/药,威力巨大无比,凭借此物,天玄门这个研究机关术的江湖另类因此稳坐一流大门派之席。
可惜乱世未平公孙颉就被亲朋出卖亡于蛮夷铁蹄,大周开国之君还悔恨失了一代武器大师,金口玉言称公孙颉为赛诸葛,这也是天玄门自称诸葛后人的原因。
历史是轮回,按照发展,大周建国至今正是强大兴盛之时,几任皇帝都注重军事,少府设立军器监,但人才难再寻,快百年了,天玄门没能再诞生一个公孙颉。
公孙颉已死,霹雳球收归国有,不准私人制造,一经查到重罪论处。但江湖中亡命之徒不少,自是有私藏私造的。
季无鸣当然知道霹雳球的威力,他身形一顿,条件反射的退开。
却见霹雳球砸过来,没有爆炸,只“呲——”的一声冒出呛人的浓烟。
季无鸣及时屏住呼吸,也被刺激的眼圈一红,本就水润的桃花眼泛出泪来,眼前模糊不清,他赶紧用袖子捂住口鼻。
哪知道比他反应更大的居然是丢这玩意儿的主人。
“咳咳咳这什么东西咳咳咳为什么这么呛啊咳咳咳咳得赶紧走,走啊——”
徒然一声尖叫,就见白烟中一人影踩空,直接从屋顶滚了三圈然后摔了下去。
“彭”的一声巨响。
一人躺在院子的地上,疼得脸色一阵扭曲,他看着屋顶上伫立的人影,就想爬起来跑。
“吴小四!你原来在这里!”听见动静出来的小二看到那人惊了一下,“有客人找你问话,你站住!”
他颇为恼怒的要追过去。
一把剔骨刀“咻”的一下飞射而来,力道之大直接扎穿“吴小四”的肩膀,将本来已经爬起来的他钉回地上。
“啊!”他短促的叫了一声,痛苦的蜷缩起来。
季无鸣站在屋顶居高临下,语调和缓的让人发冷,“让你站住,没听见吗?”
31.
泗水的客栈没有水一方的大,一共只有上下两层,中厅摆了桌椅白天做酒菜营生,它们这物美价廉客流还是不错,都要拖到闭市才关门。晚上值夜的跑堂将两张桌子一拼合就是睡觉的地方。
客栈空房间不多,老头就算付双倍钱,也只匀出来两间上房,林月知住在了最好的那间,李阳这个坑蒙拐骗的道士还是有些闲钱,住了隔壁,只有莫古通这个和尚穷的丁儿啷当响,扣扣搜搜半天就摸出三个铜板。也是老板好心,才没将他赶出去,收拾了间柴房给他住,还添了一床被子给他盖。
茶里下药这事,季无鸣没有宣扬,燕惊雨脸皮薄,因此楼下并不清楚。
这回屋顶的动静太大,叫人没法忽视,除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头外,其他人都惊了出来。
林月知本来在运功疗伤,听见外面的动静眼神一厉,拎着流星锤一步跨三步的急奔出来,李阳住她隔壁,腿脚有点不利索,慢了她一步出来。
正好就见寒光一闪,一把剔骨刀从上头飞来将爬起欲跑的人钉回地上。
“让你站住,没听见吗?”低低的轻缓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却格外让人心底打怵。
就见屋顶俯瞰的人背对着月光,周身渡了一层银白光圈,往日里自含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漾着层层红光——那是被霹雳球熏出来的——幽冷的光让她本该绝艳的五官霎时锐利了起来。
玉面垂首,便宛如修罗。
小二一个哆嗦,吓得当场昏厥过去。
莫古通摸着大脑袋一脸困意的从柴房转出,月色惨白映着那汪鲜血都如同水洼,等闻到腥气才瞬间头脑清明。
“阿弥陀佛,这怎么还大开杀戒了?”莫古通那个角度只看到了有个人生死不知的躺在那里。
“吴小四”抽搐了两下,李阳呲牙怼道,“就说你眼神不好,让我给你瞧瞧,你不愿意花钱,之前还只是分不清男女,现在连死活都分不清了。”
莫古通嘴硬不承认,“牛鼻子老道,你休要逮着机会坑我!”
李阳白眼一翻,啐了他一声。
“看着他,别让他死了。”季无鸣丢下一句,便顺着原路又重新翻回自己的房间。
“糟了,前辈没有出来!”李阳担心老头,脸色一变也匆匆返回。
莫古通摸着自己的大光头,总觉得自己这个好友好像过分在意那老头了,难道是两个人都是瘸子,所以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和尚沉思了一瞬,又很快将这事抛在脑后。
林月知莫名觉得这人眼熟的很,上前先是用力的将钉死的剔骨刀拔出,才将人翻了过来,就见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吴小四”已经没有了意识,还因为失血过多而哆嗦着,林月知不能让他死,给他点了两个穴位先止了血。
林月知对这张脸很陌生,又莫名觉得哪里有说不上来的熟悉,她拧起眉不得其意,莫古通突然“咦”了一声,凑近看了许久,才不确定的道,“这,这是不是季蛮姑娘带回来的那张□□上的脸?”
季无鸣离开杨家村的时候,带回来一张被削下来的一半的□□,叫他们都去辨认过是谁,可那张脸皮过于平平无奇,且揭下后软趴趴没有戴在脸上立体,叫人难以辨认。
被这么一提醒,林月知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还真有那么点像。
但是她伸手在脸边缘摸了一阵,没有找到缝隙。
“所以这是他自己的脸?”一无所获的林月知皱眉。
莫古通想了想,“可能是我们没找到正确的方法,不如先将他关起来再作询问。”
“嗯,也只能如此。”林月知点了点头,以防万一,让莫古通将人扛着去找老头吊命。
那边季无鸣发现燕惊雨没有跟上来,肯定是有状况,他翻回自己房间,果然见少年难受的趴在桌子上,低低的抽着冷气,被黑色大氅盖住的身体微微发颤,情况似乎比之前还不好了。
燕惊雨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他额头冷汗密布,眼尾逼红,眼神溃散,花了一会才看清来的人是谁,他下意识要起来,却又闷哼一声跌坐在地,大氅散开露出里面凌乱的衣服。
燕惊雨却顾不得自己,他抓在桌子边沿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脸上的红也一寸寸褪去,死死盯着季无鸣,“眼睛……”
季无鸣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呛红了。”
“让我,看看。”燕惊雨往前倾身。
“别动。”季无鸣喝止他,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颇为无奈的责备道,“明知道动用内力会适得其反,你还乱来。”
燕惊雨恍若未闻,他用手指想要摸季无鸣的眼睛,被后者一把抓住。
“我没事,过一会就好了,你先顾好自己。”
燕惊雨抿紧了唇,眉头下压,晕红的凤目冷光锋锐,嘶哑的开口,“是谁?”
告诉我,我去杀了他。燕惊雨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季无鸣看着少年自己一身狼狈,还要帮他报仇,又好气又好笑。
“好,我等你帮我报仇。”季无鸣说着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轻轻松松几乎没用什么力气。
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燕惊雨很瘦,那突出的肩胛骨咯的人心口发慌,等到真正抱在手里,才知道他其实比他想的还要瘦一些。
十八、九岁的少年,身高八尺有余,也就比最娇小的林月知重一些,手碰到哪里都像是摸到了骨头,不像个习武之人,像是病弱的穷书生。
就这样还想跟人拼命。
季无鸣因为少年的一腔赤诚心底发软,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
燕惊雨突然被人抱起,神色呆滞了一下,眼尾的红肉眼可见的向四周绵延。
他慌张不已,“不……”
“赶紧好起来,不是还要给我报仇,这样可怎么行?”季无鸣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调侃。
燕惊雨微微顿住,就已经被放在床上了。
他耳根发烫,眉眼耸拉,一副委屈的样子,气闷的嗫喏出一句:“我,尽力了……”
季无鸣沉思片刻,“可能是药效比较强,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能全解了。”
“……不行。”燕惊雨却道。
季无鸣眯起眼,“什么不行?”
燕惊雨躲躲闪闪,小小声的吐出一个“疼”字。
季无鸣愣了一下。
就见少年把头埋进被子里,破罐子破摔的闷声补充,“破皮了。”
季无鸣:“……怎么弄的?”
燕惊雨闷闷回答,“方才,我着急。”
季无鸣翻身上了屋顶,燕惊雨下意识的就要跟上,结果内力一运转,体内没被完全解决的虎狼之药突然凶猛极了,让他连站都站不稳。这药十分奇怪,居然还带有比软筋散更强的令人身体绵软无力的作用。
燕惊雨着急想要快点解决,动作就发了狠,一个不注意便……本想忍着弄完,半途就疼得不行了,趴在桌子上抽气。
“……”燕惊雨虽然没有明说,但季无鸣也能大概猜出来前因后果。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询问出了那句,“要不,我看看?”
燕惊雨沉默半晌,没有应声。
季无鸣半是尴尬半是窘迫的伸出了手。
……
季无鸣又叫人先后送了两次水,先是让昏昏欲睡的燕惊雨重新收拾了一遍,自己也去沐浴更衣。
燕惊雨那小孩对自己太狠了,季无鸣不敢再放他自己来,偏偏少年又等不及,只能自己动手了。
本来是心无旁骛的,可他到底是正常男人,所以到了后头,也有些不对劲起来。
只是帮忙解药罢了。
季无鸣闭起眼泡在浴桶里,运行起内力,血液里得到滋养的蛊虫鼓噪兴奋起来,隐秘的疼痛席卷全身,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拉回。
艰难的运行了三个大周天,水已经冷了。
等季无鸣穿好衣服烘干头发出来时,燕惊雨已经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少年即便已经精疲力竭,也还是很警觉,听到动静立刻撑开眼皮凶狠的看来,只是那双凤眼失了焦,看着有些呆呆愣愣的。
“睡吧。”季无鸣捂住他的眼睛,声音放的很轻。
他感觉燕惊雨眨了眨眼,睫毛在掌心轻轻扫过,有些发痒。
少年无意识的呢喃了声他的名字,便顺从的睡了过去。
季无鸣看着他眼尾未散的那抹红,像是被烫了一样,恍然缩回了手。
他起身匆匆离开,还不忘将脚步放到最轻,没有吵醒酣睡中的少年。
院子里动静那么大,哪个客人不知道,只是怕牵连自己,躲着不敢出来。
只有老板差人来问了句可要报官。
“多谢老板,只是先前你也瞧见了,我们与官府有些嫌隙,且此事似乎是私人恩怨,我们想先问清楚,以免闹上公堂却没有应对。”
说是问清楚,其实就是要动私刑了。
江湖人多是这样,老板也不想掺和其中,便全装不知道了。
林月知塞了几两银子给他,“院子和房屋怕是要修缮打扫一番。”
老板也就没有再推辞。
林月知带着扛着人的莫古通一路畅通无阻的冲上楼,就见李阳在老头门口,被一只木头手拿着碗口大的木棍撵的抱头鼠窜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