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抿唇,垂眸看谢昭,问:“谢大人今天去哪里玩了?”
什么叫去哪里玩了?
明明傅陵的表情看起来还算正常,语气也平淡,可谢昭却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他缩了缩脖子:“我和同僚去喝茶了。”
他拿出两包糖炒栗子塞到傅陵的手中,笑嘻嘻:“你看我每天都惦记着你,回来还给你带好吃的。”
虽然对糖炒栗子这种东西并无偏爱,但手里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还是让傅陵的面上露出一点笑意。他眉眼舒展,看向谢昭:“哪位同僚?”
顿了顿,他意味不明地问:“又是谢大人哪位知己?”
谢昭当即紧张否认:“我的知己可没那么多。”
他干巴巴笑了一声,不想傅陵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下去,干脆转移话题:“我今天去的那家茶馆里的茶非常好喝!”
他笑着前倾身子,与傅陵拉近距离,问他:“明天是休沐日,我带殿下去喝茶好不好?”
傅陵假意思索,看到谢昭等得有些着急了,才含笑点头:“谢大人请客我就去。”
谢昭哎了一声,开心道:“肯定我请客!殿下明天一天的花费我都包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的心情更加明亮,嘱咐傅陵:“糖炒栗子热乎的时候更好吃,殿下您早点吃——我给您买了一份,剩余一份是齐阑的,您也别忘了告诉他趁热吃。”
说完,他后退一步,犹豫半晌,又憋出一句话来:“您今晚……还抚琴吗?”
这人真是……
傅陵哑然失笑,逗谢昭:“原本是没兴致的。”
见谢昭一副失望的模样,他又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收了谢大人的糖炒栗子,怎么着也该回报一点。”
谢昭果然心花怒放。
他勉强压下唇边的笑意,假装客气道:“我们都什么关系了,别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他握拳咳嗽一声,说场面话:“对您好是应该的,您只要偶尔记挂着谢昭,谢昭就心满意足了。”
傅陵闷笑道:“谢大人对我的情谊,实在是让我感动。”
谢昭都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
想到三皇子真心把自己当知己,自己主动结交三皇子却是贪图他的好琴声,心中甚至浮现出几分愧疚。
他想:三皇子这些年来在京城里也没什么朋友,这日子一定很不好过,自己对他应该更好一些。
送别了谢昭,傅陵关上门,转头就看到齐阑正站在一旁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齐阑叹了口气:“您真是被谢大人灌了迷魂汤了,如今开门这种事情也要自己来。”
谢大人今天比以往晚了半个时辰左右,自家殿下没等到人,心情就有些不好,整个人冷淡又倦懒。
谢大人终于出现,殿下又要自己来开门,被人家的糖炒栗子一哄,这心情又多云转晴了。
齐阑苦大仇深地盯着傅陵手中的糖炒栗子,死活想不明白:您又不爱吃这些甜甜的东西,怎么就不和谢大人说一声?难不成谢大人给的都要照单全收?
傅陵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聒噪。”
傅陵不管他的心情,把其中一包糖炒栗子递给齐阑:“谢大人给我买的时候,顺带给你也买了一份。”
他加重顺带两个字眼,对齐阑道:“人家谢大人对你也算不错,你不能吃了人家的东西,还要说人家坏话——齐阑,这样不好。”
齐阑,你这样不好。
齐阑郁闷地接过糖炒栗子,没有力气再为自己辩驳。
他已经明悟,在如今的殿下面前,他得对谢大人一夸再夸,殿下才会满意。
傅陵不知道齐阑的这一番心路历程。
他拿着自己的那一包糖炒栗子站在原地,眉头蹙起,表情深沉地像是在想什么严肃的问题,齐阑刚想问他怎么还不回屋里去,就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来:“……把糖炒栗子给我。”
齐阑疑惑,但还是乖乖把自己刚拿到手的糖炒栗子递还给傅陵。
他的不解在看到傅陵之后的动作后彻底转化为无语。
只见傅陵左右手各捧着一包糖炒栗子,上下掂量一下,然后舒展眉头,把其中一包递给齐阑。
他向屋内走去,只留给齐阑一句话:“……轻的给你,重的给我。”
您这是在掂量哪一份糖炒栗子更重一些,然后自己留了重的一份?
齐阑深呼吸一口气,看着自己手里的糖炒栗子,小声抱怨:“既然舍不得,干脆自己全拿去就是了,何必分什么轻重。”
他拿出一个糖炒栗子,掰碎壳后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嘀咕:“蓝颜祸水!蓝颜祸水!”
谢昭第二日上午就来找傅陵了。
傅陵并没有看到秉文跟在他身后,问谢昭:“秉文不去吗?”
“秉文不去。”
谢昭解释:“今日阳光不错,秉文说要留下来帮我晒书。反正茶馆离这里不远,走两条街也就到了。”
傅陵了然地点头,转头对齐阑道:“齐阑,你今天也不用跟着去了。”
他抬头看了看不错的日头,“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你也帮我把书拿出来晒一晒。”
这天气虽然很好,但是也不少见吧?
齐阑还想挣扎一下:“就您和谢大人两个人出门,会不会不太安全?”
“天子脚下,这边附近多的是巡逻的金吾卫,怎么就不安全了?”
谢昭觉得齐阑杞人忧天,但考虑到他和傅陵在京城相伴多年,还是体贴地安慰他:“齐阑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家殿下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他拍拍齐阑的肩膀:“谁要是想对殿下不利,首先就得踏过我谢昭的身躯!”
话音刚落,谢昭就感到额角一疼。
——是傅陵在他额角轻弹了一下。
谢昭委委屈屈地抬头,对上傅陵不认同的目光:“殿下,你弹我干什么?”
“不许说这种话。”
傅陵说完,转头看齐阑:“谢大人说得不错,这附近金吾卫不少,你不必担心,我们晚膳前就会回来。”
傅陵都这样说了,齐阑这才勉强同意留在了家中。
没有了两个跟班,谢昭带着傅陵向茶馆走去。
两人俱是容貌出众之人,谢昭俊逸潇洒,傅陵清冷疏离,并肩走在一起,往来经过之人难免多瞧几眼。
元娘这一日正在茶馆一楼算账,忽的听所有人一时都停止了交谈,茶馆里顿时一片寂静。她抬起头来,就见到谢昭领着一位穿着黑衣的俊美男人走进茶馆中。
这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面上都带起三分笑意,样貌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优越,更难得气质高华,让人见之难忘。他们一踏入茶馆中,这茶馆瞬间灿然生辉,茶客们也不由纷纷停止交谈,报以目光。
小峰兴奋地跑到谢昭面前:“谢大人,您来了!”
谢昭摸了摸小峰的头,含笑道:“嗯,来看我们小峰了。”
他开玩笑:“今天我还带了一位朋友来,也不知小峰上回的话还作不作数?”
“作数作数当然作数!我把零花钱全拿来给谢大人买零食!”
小峰怕谢昭以为自己是个不守信用的坏孩子,急得连声道。等看到谢昭笑弯了眼睛,才知道自己是被调侃了。
不过能逗谢大人开心也好。
小峰红了脸,心情雀跃。
谢昭又摸了摸他的头,转而向元娘介绍傅陵:“元娘,这位是北燕的三皇子殿下。”
等两人颔首问好后,谢昭才对元娘说:“我们今天还是来一壶灵深甘露。”
元娘笑着点头:“两位先去楼上的雅间稍作休息。”
两人到了二楼的雅间里坐下,傅陵才开口。
他略带深意地问:“谢大人只是很喜欢着茶馆里的茶?”
谢昭说:“当然不仅是这里的茶——”
等傅陵的面色一沉,他又大喘气地说出后半句话:“小峰也很可爱。”
傅陵想起那五官艳丽的老板娘,问:“只是小峰?”
“你以为还有谁?”
谢昭听出他未尽的话语,无奈道:“殿下想哪里去了?我在京中还未站稳跟脚,暂时没有成家立业的心思。”
傅陵露出笑,衷心道:“元娘不适合你。”
谢昭便问:“那殿下觉得谁适合我?”
这本是打趣,哪知道傅陵却似乎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谢昭也不催他,耐心看他在那儿沉吟许久,半晌才慢吞吞给出一句话:“暂时想不到。”
他真心实意道:“谢大人值得最好的。”
谢昭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笑叹:“殿下呀殿下,别人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知己眼里出潘安了。”e谢昭还要说什么,就听雅间的门被打开,他转过头去,就看到小峰端着茶和零食上来了。那零食盘被他满满当当摆满了果干和零嘴,搭配丰富,让人看了食欲大增。
小峰羞得不去看谢昭:“谢大人,这里都是我觉得最好吃的零食,希望您能喜欢。”
“当然会喜欢。”
谢昭心中一暖,对他笑道:“小峰真是个好孩子。”
小峰被他夸得脖子都红了,慌慌张张说了几句话就跑出门去。
雅间里于是又只剩下谢昭和傅陵两人。
谢昭替傅陵沏茶:“你该尝一尝这灵深甘露的味道,当真妙不可言。”他笑道,“喝了之后,您绝对不会后悔今日跟我出来这一趟的。”
傅陵喝完,承认谢昭的口味:“的确是好茶。”
两人一边饮茶,一边闲聊起来。
说是闲聊,其实还是谢昭说得更多一些。他同傅陵回忆自己在江南的那段日子,说得神采飞双眸熠熠,傅陵只静静听他说,不时附和两句。
午后慵懒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傅陵看着谢昭,耳畔是他轻松又愉悦的清越声音,只觉得岁月静好,并且十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这京城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现在谢昭在这里。
因为他在这里,所以哪怕是身在他乡身为质子,这日子好像也还是有一点趣味的。
“那时候我们院子的后山里长满了桃花,春天当满满园芬芳,景色美不胜收。祖父还带我摘了桃花来酿酒,那酒现在就埋在江南故居的大树下。”
谢昭说着说着,唇边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去。
他眼眸黯淡,忽然叹了口气,趴在了桌上:“殿下,我想我祖父了。”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闷闷道:“我……我想回江南……”
江南有山有水,他在那里无忧无虑地长大,其实一点都不想入京为官。
可是祖父又说,身为谢家人,他必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这天底下总有一些事是需要一些人去做的。
所以谢昭还是来了。
傅陵说不清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谢昭看着窗外,他就看着谢昭。
心情也有些闷。
“我陪你回去。”
傅陵突然说,“以后我陪你回去。”
谢昭偏过头来,双眼清亮,倒映出一个郑重得像是在许下什么诺言的傅陵。
他直起身子,一只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看傅陵,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刚才的失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春风拂面,夹带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花香。
谢昭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中,觉得心情也变得很敞亮。
“好啊。”他笑,“殿下要说到做到。”
第16章 斗殴
雅间一派闲适安静,谢昭懒懒地伸了个腰,双手刚张开,忽的听到楼下传来哄闹声,紧接着小峰带着泣音的声音响起:“你这个坏人,你别碰我娘!”
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昭蹙眉,与傅陵对视一眼,快速起身往外走去。
两人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到男人熟悉的声音响起。
身穿蓝色锦袍的男人背对着楼梯口,向元娘和小峰逼近一步,冷笑道:“小兔崽子倒还挺护着亲娘,给我滚一边去。”
他又看向元娘,声音又变得轻柔,半是劝告半是威胁道:“元娘真不考虑我的建议,和我做这笔买卖?”他哼笑一声,“你应该也知道,能给你做一个和我做买卖的机会,已经是我在行善了。”
元娘面色发白,她把小峰拉到身后,努力强压下自己的恐惧和厌恶,强装镇定道:“抱歉,这笔买卖我不想做,您走吧。”
见男人冷着脸骂了句“给脸不要脸”就要上来拉她,元娘心中更慌张,只能大声道:“谢御史就在楼上喝茶,您这样做,就不怕他去御前告您一状?!”
“谢御史?谢昭?!”
男人听到这名字,表情更加狰狞:“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都知道他们御史台去告我父亲了!一群混账东西!”
他阴冷一笑,“京城里都在传我怕谢昭,你便以为我真的怕谢昭?这谢昭早不早晚不晚地就在这时候出现?纵然他在,我又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
已经凉透的茶水从头而下,把人浇了个透心凉。
那水不紧不慢地从他头上浇灌而下,水顺着发顶流淌而下,从额角滑落,落入衣中,浇哑了还没说出口的孤儿一词。
滴答。滴答。
水珠落在地上的声音甚至都清晰可闻。
四周一片寂静。
怎么有人敢——怎么有人敢!
男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额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面目狰狞,他捏紧拳头,奋力转身朝身后那人挥拳而去:“敢泼你爷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