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古代架空]——BY:九尾叶

作者:九尾叶  录入:05-30

  “话虽如此……”纪檀音不再言语,紧紧地攀着谢无风的手臂,将眼角的泪珠憋了回去。
  当晚与夜魔一战,雄图镖局折损十名红头镖师,玄刀门死伤十七名弟子。死者的尸体被草草入殓,襄阳城内各个门派高度戒备、枕戈待旦,立誓与敌人血战到底。
  夜魔练成第九重至尊大法的消息火速传遍武林,李从宁和翟昱分别发出英雄帖,号召各大门派、各路英雄齐聚襄阳,共商结盟之事,并协力斩除恶贼。一时间,大队人马相继朝襄阳进发,仙鹤宫最为忙碌,传递信息的黄纸四处纷飞。夹杂在夜魔、西番教、纪恒、至尊大法之中,当朝圣上拟授予大太监严嘉虚右相一职的消息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如今朝中已是阉党的天下,鲁宁党官员不是被暗杀就是被流放,当初立志锄奸惩恶的武林人士自顾不暇,没有功夫理会它。只有路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敲着破碗、嘶哑地唱:“世道啊……荒唐!”
  一连三日,襄阳风平浪静,各派子弟四处巡逻,均不见西番教和夜魔踪迹,像是在刻意捉弄这些武林世家。首领们再谩骂也无济于事,谁叫敌人躲在暗处,可以将一应英豪玩弄于股掌之间。
  阴暗的房间里摆着一具制作精良的棺木,棺盖半开,飘出一阵浓烈的香料气味。李从宁为人仗义,在黄筹的后事上舍得花银子,不过他忙着和翟昱明争暗斗,并没有来看过几次。纪檀音探头朝棺材里望,有人给黄筹化了妆,他看起来不那么凶神恶煞了,但仍然双目圆睁,怒不可遏。
  纪檀音问:“伯母,要将黄伯伯葬在何处?”
  谭凤萱叹了声气:“打听得他出生于河南,落叶归根,送回河南去吧。”
  “何日启程?”
  “可能要过些时候了,最近情势危急,你也知道。”
  纪檀音声音低了:“让我去护送棺木吧,我不想留在这里。”
  他不想留下,亲眼见到师父屠杀无辜,抑或被人所杀。可离了镖局,他又能去哪?空荡的问灵峰,已不算是家。
  谭凤萱将他抱进怀里,用力搂了一下,道:“檀儿,这里需要你,等大战过后,再送不迟。我知你为纪大哥难过,伯母跟你保证,以后雄图镖局就是你的家。去跟澄亦说说话吧,或者找你花姐姐解闷儿,别守着黄大哥了。”
  她的眼神充满慈爱和悲悯,纪檀音仿佛被三月的阳光照着,虽然温暖,却总热不进心底。或许因为她不是自己的亲娘,纪檀音想,再没有人能代替纪恒,让他感受到亲情的滋味。
  他神情委顿,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逛,不知不觉走到了朱月阁下榻的小院。花月影在榕树下烹水煮茶,听见脚步声,招呼他进来小坐。
  纪檀音挤出一个笑:“花姐姐,你倒闲适。”
  花月影斟了一杯茶给他,俏皮地扬了扬眉:“我这叫苦中作乐。大战在即,不知能否活着回到荆州,与其愁眉苦脸,还不如纵情享受。”
  “有理,”纪檀音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左右看了看,未见着其他人,问道:“明烟姐姐呢?怎么让你亲自煮茶。”
  “我哪里使唤得动她?”花月影觑他一眼,笑道:“你呢,怎么孤身一人?你那‘表哥’今日没缠着你?”
  纪檀音微微一笑,既不脸红,也不辩驳。近日的种种变故,让他越发体会到谢无风的珍贵,逐渐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他上仙鹤宫去了,打听点消息。”
  花月影好奇道:“什么要紧事?”
  真要讲起来,还须从黄筹开始,纪檀音心中伤痛,不愿回想,搪塞了两句,转而问起李从宁的动向:“听说李伯伯要请客?”
  “可不是,还翟门主的情呢。”
  纪檀音向后一仰,靠在一棵榕树上,肩膀毫无生气地垮着,道:“我不明白,谁当盟主重要吗?既是为了全武林的利益,大家就该举贤让能,有什么好争的。”
  花月影笑他单纯,“你还小,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那你呢,”纪檀音盯住她,“你想当盟主吗?”
  “我说不想你信么?”花月影悠悠吹了口茶,“可惜朱月阁声望不够,我只能依附于人了。”
  “那李伯伯……真能当上盟主吗?”
  “我看胜算很大。你可知道牛头帮?”
  “没听过,”纪檀音撇撇嘴,“名字怪里怪气的。”
  花月影娓娓道来:“牛头帮是湖南一个匪帮,虽说武功只属中等,但胜在人多势众,在当地名号也是响当当的。现任帮主叫做万克章,老婆共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后两个是双胞胎,今年八岁,头一个生得早,于十三年前为人所杀。”
  纪檀音一头雾水,与花月影对视了半天,灵光一闪,试探道:“翟门主杀的?”
  “正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万克章寻了几个月,没找到凶手,也就罢了。雄图镖局和黑道一向关系不错,若李镖头将此事告诉万克章,牛头帮少不得要找玄刀门麻烦。”
  纪檀音听得呆了,好半天才想起追问:“翟门主为何杀他?”
  花月影拨弄着小指上贴的金色指甲,漫不经心道:“那小子嚣张跋扈,翟昱又是个暴脾气,也不知因何起了冲突,被翟昱错手杀了。没名号的小人物,又过去许多年,想来翟昱也记不清了。只是如今他想当盟主,前尘旧案,少不得翻一翻。对了,明日宴席也请了万克章,算是敲山震虎,你瞧着吧,一定精彩得很。”
  纪檀音苦笑一声。争名夺利的闹剧而已,又有什么好看?
  次日一早,牛头帮的几十号人就到了,万克章一家歇在雄图镖局,其他兄弟们则在城内找了客栈。
  敬德轩被精心打扫过,窗明几净、富丽堂皇。沉香在炉子里徐徐地燃烧,青烟飘向墙上的古画,一派氤氲雅致之景。屋里开了两桌席,主桌是李从宁夫妇、花月影、万克章夫妇,还空着三个座位,等待玄刀门的贵客。下首是李澄阳、纪檀音等晚辈,面对着满桌的茶点正襟危坐。
  李澄亦两只短腿在半空晃悠,东张西望一阵,扯着纪檀音的袖口问:“小纪哥哥,师父怎么没来?”
  “他在睡觉。”纪檀音强打精神回答:“前两日受了内伤,需要调养一阵。”
  “那我饭后去瞧一眼他。”李澄亦托着腮,忽而怪模怪样地“诶”了一声,“你怎知他在睡觉,莫非你们一起睡?”
  纪檀音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捏了捏李澄亦的鼻头。
  “澄亦,”李澄阳按住弟弟的头顶,把他的脸扳向自己这边,“你安静一会,别吵着师弟。”
  纪檀音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李澄亦闲不住,没过一会,又扒着大哥的胳膊探听起八卦:“大哥,你是不是喜欢玄刀门的翟小姐?我听别人说,他家和咱们关系可不好。”
  童声清脆,主桌上寒暄的几位长辈都听见了,诧异地望过来。李从宁当即沉下脸,严厉地训斥小儿子:“别瞎说!我半月前已向洗砚山庄提亲,明彪华也答应了婚事,他女儿相貌清秀、举止大方,配你大哥正好,明年年初就完婚。”
  李澄阳难以置信,哗地从交椅上站起,气急败坏地望着李从宁:“爹,你怎么不先问问我?我不同意!”
  李从宁不意他反应如此激烈,眉宇间掠过一丝错愕,转瞬又恢复威严,叱道:“婚姻大事,向来由父母做主,你给我坐下!”
  李澄阳倔强地昂着头,颈侧青筋直跳,眼眶泛红:“我不喜欢明小姐,我就喜欢诗儿!”
  “你——”李从宁怒气冲冲,抬手就要砸青瓷酒瓶,被身旁的万克章制止了。
  “老弟,消消气。”万克章还不知翟昱是杀子仇人,只当两家因为盟主之争而交恶,和稀泥似的劝了几句。
  谭凤萱走到李澄阳身边,踮着脚才能摸到儿子的后脑勺,她放软声音安慰道:“你真这么喜欢翟小姐?回头细说给娘听听。你放心,你爹所谓的定亲是骗你的,我都不知有这回事。乖,先坐下,咱们回头再商量。”
  李澄阳将信将疑地望着她,得到娘亲郑重的点头,才重新坐了下来。
  李从宁犹在生闷气,不拿正眼看这边。李澄亦自知犯错,乖乖地缩在墙角,讨好地用小肉手勾着大哥的衣带。
  气氛正僵硬,门外传来通报之声,玄刀门的客人终于到了。


第44章 花堪折
  翟昱身穿一套朴素的练武服,腰系墨蓝绸带,脚蹬黑色布鞋,肩宽背阔、行走如风。他两鬓有几许花白的头发,皱纹深刻、面容严肃,然而脊背却挺直如山,给人一种老当益壮之感。周晓婉跟在后面,圆圆的脸盘,两颊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大家闺秀一般,不慌不忙地踏着碎步。之后便是大弟子段秦,三十出头的年纪,沉稳内敛,礼数周到。
  李从宁堆起笑容,起身相迎。一屋子的人彼此见礼、相互介绍,纪檀音无精打采地陪着,想起谢无风今早说的那句“我懒得与他们演戏”,不禁深有同感。
  客人悉数落座后,李从宁吩咐开宴。一道道名贵的菜肴相继端上来,摆盘精巧、喷香四溢,专程请来的乐班在珠帘之后拨弄筝弦,流泄出清越婉转之音。
  这几日,为防备夜魔和西番教的突袭,两家日夜巡逻,不敢懈怠,李从宁和翟昱身为一派之主,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眠。此刻品着美酒,听着小曲,紧张的情绪稍得解脱,李从宁由衷叹道:“好久没这么舒服了。”
  万克章奉承道:“李大哥就是会享受。你这院子好得很,我清早转了一圈,嚯,比我那山寨还大!”
  李从宁瞅着翟昱,眯眼笑道:“不敢,你要是瞧见翟兄弟的玄刀门,才知道什么是好呢。”
  翟昱冷冷地牵动唇角,他自见面起就在观察万克章,此人是个土匪,举止粗俗,唾沫横飞,武功也只算三流,却被李从宁奉为座上宾,其中一定另有蹊跷。因此他寡言少语,只是留心左右,为可能的打斗暗做准备。
  李从宁知道翟昱有所顾虑,心中愈加得意,不急着捅破真相,反而频频劝酒布菜,一派殷勤。
  下首那桌,李澄阳食不知味,不时看向翟昱夫妇,欲言又止。周晓婉察觉到他的视线,稍微留了个心眼,在桌子底下踩了丈夫一脚。翟昱很快会意,向李澄阳举起酒杯,问:“少镖头可有话说?”
  李从宁暗道一声糟糕,未及阻止,就见儿子离席上前,朝翟昱夫妇行了个礼,殷切又冒失地问:“贵府小姐,怎么没来?”
  翟昱放下箸子,眼神倏然锐利。周晓婉也绷起脸,充满敌意地瞪着李澄阳:“你认识我女儿?”
  敬德轩内一时鸦雀无声。李澄阳有些怯了,支吾着不知如何解释。
  李从宁恨铁不成钢,在桌下暗暗跺脚,正要开口呵斥,花月影笑了一声,解围道:“翟大哥、翟大嫂,你们可别吓着澄阳,指不定日后还是一家人呢!”
  翟昱厉声问:“什么意思?”
  “澄阳与诗儿有过几面之缘,互相倾慕,你说呢?”
  “几面之缘,何时的缘?!”翟昱浓眉倒竖,虎目圆睁,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周晓婉识大体,暗地里拽他的袖子,示意这是人家的地盘,不要鲁莽。
  “这小子近日魔怔了,”李从宁觍着脸说了两句场面话,心中不快,索性图穷匕见,生硬地转了话题,向万克章道:“不提我这不孝子了,万老弟,我记得你多年前失了个儿子?”
  李澄阳讪讪地回到座位,灰头土脸、汗流浃背,胃里一阵阵犯恶心。李澄亦费劲地伸长手臂,夹了一块鱼腩放到他碗里,纪檀音坐在一旁,笨拙地劝:“大师兄,别伤心。”
  “说起我家元如!我恨呐!”万克章嗓门嘹亮,惊飞了窗外两只飞鸟,他滔滔不绝地讲起大儿子遇害一事,时而拍桌怒吼,时而抚胸长叹,言语激昂、声情并茂。在场的听众表现各异,纪檀音和李澄阳等不知情者,面面相觑,感觉莫名其妙,花月影低头饮茶,置身事外,只有李从宁斜眼打量翟昱夫妇,嘴角挂着一丝微妙的笑意。
  万克章的废话,翟昱左耳进右耳出,心中甚是不屑,对于李从宁宴请此人的目的,已渐渐认为自己多虑了。拿起一只螃蟹正要拆,万克章忽而讲起儿子遇害当日的情形,说要去一个什么“万花坊”找乐子。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翟昱眉毛一动,“咔嚓”一声掰断一条蟹腿。
  李从宁见了,笑容愈发加深,亲切地问:“万老弟,当日情形,你再仔细说说?这里花阁主、翟门主都是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人物,指不定能帮你找到凶手!”
  翟昱猛地扭头,与他愤然对视,两道视线交锋,谁也不肯相让,席间剑拔弩张,千钧一发。
  周晓婉虽不清楚当年旧事,但丈夫的表现已说明情势危急,忙对弟子段秦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往袖中摸寻峨眉刺。
  这当,万克章终于停下陶醉式的叙述,略带疑惑地看他们一眼。翟昱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李镖头说得对,万帮主,再把当日情形好生说道说道!”
  宴席在万克章和李从宁的一唱一和中结束,翟昱忍气吞声,全程摆着雷公脸,好几次握紧拳头想掀桌子,勉强忍住了。
  出了雄图镖局的大门,他立即朝地上啐了一口:“有种,跟我玩阴的!”
  敬德轩里,人已散了大半,丫鬟们要进来收拾,被谭凤萱拦住了。
  李从宁见妻子脸色不好,关切道:“怎么,可是头疼病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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