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李顽,被曹懿三两句话哄走,心中有气,看什么都不痛快,迎面撞上来找他的大伯,见曹懿不在,也懒得再装蒜卖乖,明摆着不再把李家的人放在眼里,让大伯有话快说。
那日与李顽在“添香客栈”偶遇,情景虽尴尬,顾不得寒暄便被上门抓人的娘子一巴掌掀翻,还当李顽同他一样出来偷吃。
本打算顺水推舟,把夫人娘家侄女塞他房中,做个人情,如今见李顽这样听曹懿的话,心中不免忐忑,今日来,便是来探他口风的。启料李顽嬉皮笑脸,顾左右而言他,莫说句准话,就算连个暗示都不给。
大伯心中早已把他给骂个狗血喷头,面上却堆笑,被逼急了只得全盘托出,看李顽还怎么装傻,谁知这厮一拍脑门,故作害怕道:“可不敢这样说,再叫曹懿给听见,蚕豆大枣都不跟我一条心,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跑去告诉他们曹公子。”
大伯不解道:“你娶妻纳妾天经地义,曹懿凭什么管你?”
李顽心中冷笑一声,心道这老东西真是不要脸,当人人跟他一样。
他面上不显,继而夸张道:“他听见了,就要吃醋,就要跟我闹,曹懿闹起来可不得了,要哄要抱,恨不得把我拴在裤腰带上,多说他两句,他就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哭哭啼啼,撒泼打滚,叫我立字据保证今生今世只爱他一人!这我要是纳妾,曹懿可怎么活啊!”
大伯:“……”
蚕豆大枣默不作声地跟在一旁,面色怪异,全当没听见。
大伯心说李顽真是个没脸没皮的货,怕老婆就怕老婆,像他一样大方承认有何不可,非得说这话去编排曹懿。
当年三房母子横死,李家上下一团乱,亏得曹懿以雷霆手段力挽狂澜,谁人不知曹懿是个吃软不吃硬,心黑手毒的主,这一哭二闹三是上吊的做派,听起来像是李顽会干的事情。
李顽不止闭眼说瞎话,还嗓门奇大,嚷嚷得路过洒扫丫鬟下人通通一字不落地听个清楚,各自捂嘴偷笑,不出多时,李家上下都知道那清风霁月的曹公子,是个私下里爱吃醋又黏人的主,对他们家少爷爱得要死要活。
大伯老脸通红,被李顽臊得没边,夺路而逃。
李顽不住冷笑,思索一番,又转身走回前厅,去听温如晦和曹懿说些什么,先前是偷听,这次是正大光明地听,虽不认同大伯那句“娶妻纳妾天经地义”,却也由此得了启发,他同曹懿本就是夫妻,是夫妻那便要一同会客,他又有何听不得。
李顽大摇大摆,推门而入,厅中正在交谈的二人一见是他,自觉停下。
温如晦对他冷冷一瞥,拂袖转身。
李顽心想,真是有病,摆什么谱。
只是怎得他一进来,二人就不说了?李顽在人情世故方面的造诣不说出神入化,只是温如晦这样心绪全写脸上的老实人,在他面前实在如透明一般。
李顽当即意识到,进来前二人不是在背着自己打情骂俏,就是在说他,前者固然不能,李顽对曹懿放心得很,那便是后者了。
他手指神经质地抽搐发抖,又背到身后去,身上发一身冷汗,当即起了杀心,快速思索温如晦的家世,官职,授业恩师是谁,与谁结过仇,他又该从何处下手。
曹懿见他面色不对,嘴唇发白,竟是在顷刻间出一头汗,顾不得计较李顽闯入,关切道:“你怎么了?”他上前去拉李顽的手,李顽却如癔症一般,猛然惊醒,继而推开曹懿,冲到院中哇啦一声,把早上喝进肚中的茶水吐了个干净。
曹懿慌神,再顾不得温如晦,追着李顽跑出去,曹懿久病成医,见李顽不烧,头也不痛,便知没有大碍,估计只是早上吃的东西不干净,当即扶着他进到厅中坐下,叫蚕豆大枣去请大夫。
李顽哼哼唧唧,当着温如晦的面毫不顾忌地撒娇,圈着曹懿的腰不叫他走。
曹懿有些不习惯,俊脸微红,却更担心李顽,小声斥责道:“胡闹,净叫人看笑话。”
李顽大声嚷嚷:“笑话就笑话,只要能跟你在一处,便是当个笑话又如何,莫说是笑话,散了一身家财,一手大权拱手相让,去当个乞丐,杀人犯,土匪,那又怎么了?”
温如晦听见这话,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面皮涨红,对李顽怒目而视。李顽却把头埋在曹懿腰腹,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对着温如晦恶劣挑衅地咧嘴一笑。
曹懿对暗地中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简直拿李顽没有办法,只得尴尬地看眼温如晦,低声对李顽道:“那你撒手,我去叫人备车,大夫总是要看的。”
李顽又抱住他狠狠蹭了两下过足瘾,才肯放人。
曹懿一走,厅中只剩下两个互相看不惯的人,温如晦冷声道:“你倒一贯会装,这些年来一直如此。”
李顽面色还未恢复,胃中翻江倒海,却也不愿在温如晦面前示弱,强撑着打起精神,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毫不在意道:“那又如何,谁叫曹懿就吃我这套,他若铁了心不予理睬,我便是绞尽脑汁地出主意,他也与我生分。”
他话里有话,摆明了要让温如晦不痛快。
果然温如晦被他臊得赤急白脸,不再搭话。
不出多时,曹懿安排好车,一辆给李顽,一辆给温如晦,只说改天再约,俨然李顽一病,他就什么心思都没了。温如晦黯然神伤,再不计较,转身离去。
李顽给曹懿扶着,马车往医馆跑,一会儿嚷嚷着脑壳疼,一会儿嚷嚷着嘴疼。
这话说得就是耍流氓了,头疼尚有理有据,嘴疼又是哪门子怪病?况且温如晦一走他病就好了大半,下地活蹦乱跳,可往曹懿身上一靠,好像什么陈年旧疾一起发作,非要曹懿亲他哄他。
曹懿明知故问:“那要怎么办?”
李顽仰面躺在曹懿腿上,一指自己的嘴,笑得狡黠又得意,意思是叫他自己看着办。
他闭着眼,听得曹懿一声浅笑,一颗心酥酥麻麻,腹下燥热,只等曹懿弯腰亲他,便要按住他的脖子不要他离开,过足了瘾再说。
曹懿气息越来越近,李顽心神荡漾,墨香充斥在他鼻尖,只听曹懿温声,一字一句地质问。
“李顽,这半年来温如晦写给我的信,都哪里去了?”
李顽双眼蓦的一睁,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全身出了第二次冷汗。
第16章
李顽躺在曹懿腿上一动不动,看似放松,实则警惕,电光石火间嘴一张,要故技重施装头疼脑热,谁知还未出声就被曹懿看破。
“别装,你头早就不疼了,实话实说,我不怪你。”
曹懿一脸平静,确实不曾动怒。李顽仔细观察,慢吞吞地从他腿上坐起,实则趁着这瞬息间想应付之策。
他确实在半年前开始派人拦截温如晦发往流州的信,那还不是因为这呆子知道的太多,知道太多的就该死。可惜他一念之仁,看在温如晦与曹懿的往昔情分,只动杀心,未下杀手。
若是只捅破寄信一事还好,李顽根本就不怕,就怕温如晦再说些别的。
他心中怒极,恨不得立刻下车回头宰了温如晦,却不知曹懿一直在对他审视观察,将他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的微妙神色尽收眼底。
曹懿又突然伸手,揽着李顽把他摁在自己腿上。
李顽始料未及,入目间皆是曹懿胸前满头长发,扫在他鼻尖。
曹懿漫不经心道:“我又没有怪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五指细长,指间带着些暖意,按在李顽额头两边,替他按摩放松。
李顽稍稍心安,逐渐镇定下来,卖乖道:“我吃醋,我不高兴,就不乐意看他缠着你,实话告儿你,信是我派人截的,通通烧了!”他言语霸道,更是不管不顾地弹起去缠曹懿,一副骄横刁钻做派,实则心绪未定,只盼别被曹懿看出破绽才好。
“你倒不讲理。”
曹懿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可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与他有书信往来,怎得早不截晚不截,偏偏这时候想起来了?”
李顽对答如流,就知曹懿会这样问,早已想好对策:“初去京中无依无靠,我倒是想截,你叫我如何去截。要我说这时候截还算晚,若早些明白,以前在家中,我定不叫你看信,他寄一封,我烧一封。好啊曹懿,他给你写的信收不到,你就这样大动干戈,那我给你写的信呢,人家给你写的信,你收哪里去了,可曾这般挂心?看过几遍?背过几封?你现在来背给人家听……”
他一口一个“人家”,眼见又要胡搅蛮缠,曹懿慌忙举手投降,恰巧此时行至医馆,曹懿慌忙下车,生怕跑慢被李顽揪住要他背家书。
曹懿没看见李顽在他背后松了口气,继而满脸阴鸷,盘算着怎么去宰温如晦。
同样,李顽也没看到曹懿下车后,瞬间收敛,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顽本就没病,大夫也没看出所以然,只说脉象紊乱,略有受惊之意,给他开副安神药房,回去煎着喝。曹懿惊奇,问李顽瞧见什么东西受惊。李顽又酸上两嘴,说温如晦长得奇形怪状,马马虎虎,叫他一看便想起画本里的夜叉,吓得食不知味,寝不能寐。
若这时他对温如晦闭口不提,一副心虚神态,曹懿难免生疑,李顽偏要反其道而行,没事就提上两嘴,最好烦的曹懿再也不想听见这个名字。果不其然,曹懿一脸无语,奇形怪状就算了,哪有人用马马虎虎形容他人容貌的。
李顽又嚷嚷着头疼,把脑袋往曹懿怀里一扎,玩他胸前的头发。
马车晃晃悠悠,车顶外四角挂的铃铛叮当作响,这样即便离得远,行人听到后也方便把路让出。
“大伯怎么又找你?”
李顽随口道:“还是想给我纳妾呗,想把大伯母娘家的侄女接过来。”
曹懿揶揄地看着他:“那他如意算盘可打错了,你前些天还在添香客栈逍遥,纳妾自然也不是纳他家姑娘,若有表弟送来,说不定你还会考虑一番。”
二人四目相对,俱是对彼此心思明明白白,李顽偏不接招,钻曹懿怀里撒娇,又一口一个人家地去恶心人。
“你故意取笑人家,男的女的我都不要!有你一个就够受,天天指挥人家干活,人家一颗心都给了你,哪还装得下旁人,那自是你要什么,我都拱手相让了。”
曹懿淡然道:“好啊,那把你名下店铺,地契,房契,都转到我名下。”
李顽想也不想,一口回绝,“那不行!”
说完又觉出不对,刚还说要什么都给,现在立刻变脸,未免忒不是东西。见曹懿脸上揶揄之意更甚,慌忙解释:“我不是舍不得给,是……是,是我还有用,三年,你再给我三年时间,别说什么房契地契,就算你要天上月亮…”
李顽第二次噎住,奶奶的,他还真摘不下来。
“嗯?”曹懿似笑非笑:“继续说啊。”
见被曹懿戏耍,李顽恼羞成怒,呜咽一声扑上去撒泼耍赖,抱住曹懿就亲,边亲边倒打一耙,说曹懿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看他出丑。
马车停在李府外,大枣要掀帘去叫人,却被一旁蚕豆叫住。
蚕豆七尺壮汉,满脸通红,对大枣把手一摆,意思是不可打扰。大枣瞬间会晤,果不其然,曹公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下车,他嘴唇红润,还微微肿着,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少爷,满脸餍足,大摇大摆地紧随其后。
一路下人见着曹懿,笑得都比往日要兴高采烈几分,曹懿心生奇怪,心想这些人今日都怎么了?
二人进到房中去,曹懿想起什么,弯腰趴在地上,从床下拉出一匣子。
他拍去顶上灰尘,拿出贴身收着的钥匙打开,从中掏出一叠发黄发脆的纸,那纸边缘毛糙,显然被人拿在手中翻看多次,正是李顽这两年间寄来的家书。
曹懿待他自是认真,虽李顽只是随口一提,又或是故意撒娇耍横,曹懿却放在心上,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解释:“你的信我都有收好,盒中有一部分,可我怕丢,书中还夹着几封,放账本的私库中也有,这样一处丢了,我总还有其他的。”
他神情真挚,看向李顽时总是温柔包容。
李顽喉结一滚,本是感动时刻,他却羞愧难当,心想自己真是个混蛋,曹懿这样待他,他却刚刚还惦记着曹懿弯腰拉箱时,翘起的屁股。
可他转念一想,混蛋就混蛋。
李顽以前是小混蛋,现在是大混蛋,小混蛋只知亲嘴儿,大混蛋却是去京中见过世面,曹懿再难糊弄他。
他凑近把曹懿一搂,二人胸膛紧贴,曹懿不避不退,带着笑意看向李顽,况且本就没什么好躲的。
两年前二人城外相送,李顽还同他一样高,如今回来,竟是足足比他高出一头,李顽不到十九,估计还要再长。曹懿仰头看他,李顽抵住他的额头,轻声道:“不看信了,信上的字我都认识,你教我识字,教我作文章,连亲嘴你都教,现在我亲嘴学会了,你得负责到底,教我圆房。”
他抱着曹懿,胳膊结实有力,铜墙铁壁般把曹懿箍住,再不是当初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二人气息相融,李顽低头就吻,全身血液都往头顶冲,他耳朵发热,脑袋发懵,只想用力去揉他抱他,腾出一只手去解曹懿的衣扣。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日注定是李顽最倒霉的一天。
大枣催命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有人来见,已等在前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