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时,温如晦才算得知他这半年间写出去的信件都惨死在李顽这兔崽子之手,可心境已与半年前大不相同,一念之差下,竟然也同李顽那般,将曹懿父亲之事隐瞒。
曹懿走后,温如晦在桌前静坐许久,脑中反反复复,都是从曹懿那边听来的他与李顽儿时受到的苛待。
最终,温如晦下定决心,郑重其事磨墨铺纸,修书一封,寄到京中去,托至交好友,将李琦的案宗给销了。
再说曹懿,从温如晦家一走,绕路去给李顽买零嘴儿,耽误些时辰才回府。
李顽躺在床上,手脚无力,眼巴巴地问曹懿哪里去了。
曹懿上前,去摸他额头,见他烧热已退,又伸手往他身上一摸,没有再出冷汗。
李顽被他这一摸给摸得满脸通红,呼吸粗重,软着声音叫曹懿也脱光了躺被窝里。曹懿瞥他一眼,“做什么?你现在还有力气?”
“不做什么,就脱光了躺进来,说说话而已,你想什么呢!”
正巧蚕豆大枣进来送粥与吃食,闻言神色怪异,朝李顽瞥去一眼,那一眼明显在说:“脱光了什么都不做?骗谁呢。”
李顽脸皮厚如城墙,理直气壮地看着曹懿,等蚕豆大枣一走,手也不软了,头也不疼了,抬手就来解人衣裳。
曹懿坚决不从,二人腻歪间,蚕豆又去而复返,在门外低声道:“少爷,今日贺公子来过,一听少爷病着又走了,只说等少爷病好了去找他,之前商议之事叫你快些答复。”
李顽悻悻道:“知道了。”
他蔫头巴脑,登时兴致全无,一抬头,却发现曹懿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全身汗毛竖起,背后冷汗出了一身,心道:曹懿莫非是知道些什么了?
他这般忌讳自己与贺鸣深交,忌惮自己走仕途,又说他这半年变化颇大看着叫人害怕,到底是知道了李琦一事,还是知道了他爹的事情?
第30章
所幸曹懿并未说什么,见李顽看过来,又装作若无其事,扶他起来喝粥。
翌日一早,李顽便活蹦乱跳,再不见半分病气,本想缠着曹懿胡闹,又想起贺鸣一事,只好悻悻起床,叫曹懿早些回来。
他眼巴巴地望着,拉着曹懿的手撒娇,揣着什么心思不言而喻。曹懿心道这小色鬼开了荤怎得没完没了,只得干咳一声,看了眼周围洒扫的下人们,低声道:“这么多人,也不嫌害臊。”
李顽不止不嫌害臊,还得了便宜卖乖,见曹懿害羞,他便越发放肆,缠着人要亲嘴,两人又在房里扑腾好一阵,曹懿才衣衫不整地逃出来。
他一走,李顽也坐不住,跑到贺鸣下榻的客栈去。
贺鸣正用早膳,见李顽一张脸长似苦瓜,周遭散发着不快之气,只好叫人把碗筷一收,问李顽这是怎么了。
李顽大吐苦水,末了突然道:“当年托你调查的时候,除了温如晦,可还有人知道?”
贺鸣略一思索,笃定摇头。
“那奇了怪了,感觉曹懿总是话里有话,我觉得他可能已经知道些什么。”
“可你若真一心送他入朝为官,他总有一天会知道,你这边瞒着,人家难道还不会自己去查?你家曹懿是个聪明人。”贺鸣此话一出,登时让李顽清醒几分,他原先当局者迷,只一门心思以为瞒住曹懿便可,却不曾想曹懿又哪里是个任人摆布的。
他冷不丁被人道破内里狂妄骄横的一面,神色一阵青一阵白,偏的对方是个世子,他见了还得唤句殿下,又是至交好友,长他几岁,也只得虚心听着。
贺鸣知他听进去了,又亲自给李顽斟茶, 话锋一转,说出心中担忧:“只是曹懿不愿你入仕,现在看来自己也不肯,还一心要走,那你家盐场生意怎么办?怕就怕朝廷直接派人下来接管,或是交给当地任职官员,贩盐一事可大可小,还是自己人的好,你两位叔伯可是靠得住?”
李顽一指茶杯:“就跟这茶碗一样,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你说呢?”
“哎呀,那个温如晦刚调任至此,要是曹懿不干了,保不准接手的就是他了。”李顽神色怪异地看着贺鸣。
贺鸣一听温如晦名讳,登时有些无语:“怎么是他……哎,这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麻烦,最烦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看出李顽在曹懿一番敲打下,已经心生退意。
然而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当初他帮着李顽以李家贩盐生意为砝码,压下他大哥一事,如今李顽要退,贺鸣颇有微词,但知依李顽心机手段,和他撕破脸皮两方都捞不着好,只好各让一步,他要退可以,必须安排一个妥当接手的下家。
二人都是聪明人,话不需多说,事不必做绝。临走时,贺鸣又真心奉劝李顽:“回去先试探试探,说不定是你自己做贼心虚,要是他知道也别怕,明摆着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既然这么久不发作,未必会与你分道扬镳。”
李顽把话听进去,做起来却难,他要跟曹懿如何开口?
难不成要他告诉曹懿,李琦并非山贼所杀,是给他绑去几日受尽折磨,活脱脱掐死的?又或者告诉他,早就知晓他爹一事,却是将他蒙在鼓里,看他提起爹爹时就黯然神伤?
李顽心中烦闷,一路茶饭不思,去铺中接曹懿回家,却被告知曹老板今日早就回去。他扑了个空,只好又往家赶,甫一回去,就瞧见曹懿站在桌案前,上面摊着大大小小的纸。李顽靠近一看,见那一张张纸不是别的,正是这些年划入他名下的房契、地契、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回来的正好,我都整理好了,你看看可是还缺什么?”
李顽惊疑不定,心说曹懿这是要干嘛,房都圆了,难道真要与他分道扬镳不成。
他喉结做吞咽动作,死死盯着曹懿双眼,继而六神无主,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到一旁坐着,下巴抵在曹懿肩膀上,可怜道:“怎么了这是,我们不是都和好了,说要有话好好说,你怎么又拿离家出走威胁人家,人家身子都给你,便宜都给你占尽了,你现在离开就是始乱终弃。”
曹懿:“……”
然而给李顽这样一抱,又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只觉鱼水之欢,男欢女爱,真是世上最奇妙的事情,经历过那事以后,像是把两个人连在一起,举手投足间都是不可言说的亲密。
李顽一边撒娇,一边拿手摩挲着他的腰,大概是隔着一层衣服不过瘾,又想把手伸他衣服里,被曹懿一把揪住,好笑道:“那天跟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要你房子铺子,你给还是不给?”
“给给给,你要什么我都给,可总得告诉我你拿去干吗?”
钱曹懿不缺,权曹懿不要,李顽实在想不出他非要自己名下的东西做些什么。其实这些于李顽来说是身外之物,只是他原先打着送曹懿进京当官的主意,少不得拿钱办事,留着这些铺子,也只是为了走账销账用。
曹懿对李顽笑了笑,作势要起,李顽又抱着他不撒手,俩人只好这么黏黏糊糊,曹懿在前,李顽黏在他身上,被拖着来到书架前,眼瞧着曹懿又拿下本书,从中翻出张房契。
重要的东西,曹懿总是夹在书中,或藏在床下。
李顽接过一看,那宅子坐落江南水乡,户主是曹懿名字。
“我在江南置办了处宅子,这半年里我已逐渐把铺中生意交还给大伯二伯,现在正是抽身而退的最好时候,你若愿跟我走,就把名下铺子地皮卖掉,以后再不回来,你若还舍不得别的,那我就一个人去了。”
李顽神色逐渐严峻,不再嬉皮笑脸,他看眼房契,又看眼曹懿,悻悻道:“才,才刚过上安生日子,怎么又……这么大的家业,这些年都是你撑过来的,就这样拱手相让,你甘心?”
“不甘心。”曹懿沉默一瞬,坦白承认。
李顽一听,觉出有戏:“我在京中吃了这么多苦,眼看就要出人头地,你舍得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次曹懿沉默的时间更久。
“……不舍得。”
李顽刚要再接再厉,却见曹懿转身,直直地看着自己,沉声道:“可是我害怕,怕你不得善终。”
那吊儿郎当的笑意顷刻间消失在李顽嘴边,他心中一紧,脑中木木的,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个不得善终是什么意思?曹懿都知道什么了?
虽在温如晦面前大言不惭,说他报仇雪恨天经地义,不害怕曹懿知道他杀人,可事到如今,要他亲口在曹懿面前承认,李顽却还是难以启齿。
大哥死前惨状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他自己每每想起,胃中都忍不住翻江倒海,不知曹懿知道后是否会害怕?是否会觉得他这人丧尽天良?
顷刻间李顽已满头大汗,下一秒,曹懿却又道:“不想你跟我爹一样,为权力倾轧而死。”
——原来不是李琦那事。
李顽目光微动,不易察觉地松口气,待明白过来曹懿话中的意思,心立即高高悬起,倒宁愿曹懿发现的是他杀人一事。
“你,你怎么知道的?”
曹懿摇头,话里有话:“不只你一人知道广交好友。”
他这些年利用李家的生意,暗中结交不少人,只是不如贺鸣那般快,花了两三年时间才逐渐有眉目,曹懿起先不愿相信,直至上次进京去温家,才从温如晦的母亲那边得到求证。许是几年下来,心中早已有所准备,曹懿也算不得难以接受,只是不愿李顽如父亲那般。
曹懿突然反问:“怎么听这意思你也知道?”
李顽一吞口水,又想扯谎,曹懿却漫不经心道:“想好再说。”
他睨了李顽一眼,虽比他要矮上几分,气势却不输,李顽心下一惊,不敢再隐瞒,把事情一五一十尽数全盘托出,从在初来乍到怎么受进欺负,再到他怎样一步步搭上贺鸣这条船,托贺鸣去查曹家之事,却下意识将杀人一事隐去。
曹懿只听,不说话,李顽声音越来越小,末了搂住曹懿,语无伦次道:“我,我瞒你不为别的,就是怕你伤心难过,如今见你这般想得开,那我自是没什么好瞒的,你不许生我气,更不许因此就要跟我分开。”
他头紧紧埋在曹懿怀里,怕他看出自己的心虚破绽,下定决心不管曹懿怎样责怪,他都不要撒手。
“我,我想让你搭上贺鸣这条船,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你亲手报仇雪恨,你也不许看着我害怕。”
“你去拦下温如晦的信,是不是他也知道?”
李顽心中一惊,曹懿怎么连这都猜得到?这下更加不敢隐瞒,只得老老实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是只为了我?”
李顽支支吾吾,又不吭声了,被曹懿一眼看透,他确实对权利有所垂涎,在这方面尝到些甜头,愈发上瘾。
他不及曹懿洒脱。
然而那预想中的埋怨并未如期而至,曹懿轻轻揽住他,手掌一下下抚摸李顽的脊背。
“我不与你说笑,于朝堂一事心中有所忌讳,不乐意再过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多年努力拱手让人,我自是不甘愿,可说到底李琦已经死了,我更想和你离开这里,过自己的日子,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多说,自己好好想想,也不是我吓你,你若执意要搭贺鸣这条船,那我就一人走了。”
李顽讷讷点头。
曹懿见他这副样子,心想莫不是话说太重,吓到他了?要是当年还在京中时李顽就一口应下,答应跟他远走高飞,他又何至于在他回流州后连哄带吓折腾这么大一圈?
曹懿忍住笑,心想让你作,看你长不长记性,以后还会不会乖乖听话。然而他却无法否认,若李顽真一意孤行,他大抵也会生完气后,把江南的宅子一卖,跟着李顽回京。
他朝李顽手心亲昵地捏了捏,温和道:“那除了我父亲一事,李顽,你可还有事瞒着我?”
屋中烛火跳跃,将二人身影投至窗纸上,昔日才及腰他少年早已今非昔比,看向曹懿的目光总带着盯梢与浓重占有欲望,可当曹懿看过来时,又立即温顺服从,犹如只在伴侣面前低下身的头狼。
李顽盯着他看了许久,继而乖巧一笑,平静道:“没有了。”
四目相对间,曹懿目光深远,李顽心中打鼓,然而脸上笑容却看不出丝毫破绽,曹懿莞尔笑罢,和李顽十指相扣,点头示意知道了。
“好。”
李顽又突然道:“曹懿,那你可有事瞒着我吗?”
同样,曹懿并未立刻回答,许久过后,在李顽专注,玩味的目光中回以一笑,温和道——
——“当然没有。”
第31章
几日后一早,曹懿便把李顽揪起,被催促的人百般不愿,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腿断了无法走路。曹懿掀开被子朝他屁股上一拍:“快起来,说好了今日要去把你名下的地、铺都过给你叔伯,宗族里的长辈都来了,在外等着呢。”
李顽委屈地叫嚷:“谁跟你说好了!说好的明明是让人家多想几天,我还没想明白你就把叔伯们都叫来,要卖我的房卖我的地!分明是吃准我会听你的话拿你没办法。”
曹懿笑道:“一开始就没有和你商量的意思,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快起来。”
李顽赖在曹懿身上,气得哼哼唧唧,在他脖子间乱啃,大枣蚕豆见状,把李顽今日要穿的衣服往下一搁,慌忙退出去。
“他俩变得有眼色了。”李顽哼笑一声,呼吸粗重,捉住曹懿的脸细细亲吻,唇齿交缠间他突然往后一撤,一手摸着曹懿的脸,认真道:“我知你爹那事…算不得冤枉,可咱们一去江南,此后与官场无缘,再想替他做些什么,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