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萧家的掌上明珠,萧泠鸢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听闻军中好玩儿,她便悄悄潜入了兄长军营,甚至扮作男子住进了军营里。等萧涵煦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萧泠鸢跟着军营里的将士们已经习得了一手好箭法,军营里各式各样的弓箭没有她不会玩的。
萧涵煦勒令她赶紧回府,可是她还没玩够,怎么可能听话。仗着自己受宠,没人敢动她,日日与兄长唱反调。
听到这里,陆折玉终于明白,时云璟这难缠的性子到底是遗传谁了。
转眼到了靖平十九年岁末,那年冬狩,萧泠鸢一同跟了去。整个冬狩的队伍就她一个女子,萧涵煦恨不得直接告病不去了,放眼望去,朝中哪位同僚如他这般带着自家妹妹一同来狩猎的?
可是萧泠鸢不嫌丢人,她就是爱玩。最让萧涵煦头疼的是,她看上了三皇子手里的那把长弩。
“大哥,我想要那个。”萧泠鸢骑着马悄悄指了指三皇子时宁晏。
萧涵煦瞥了她一眼,没理她,直接骑马走开了。但他要是提前知晓萧泠鸢会直接策马过去向三殿下开口索要东西的时候,他一定会先提前阻止的。
时宁晏很是不屑,冷哼了一声:“大姑娘家,青天白日之下拦路当强盗,害不害臊。”
萧涵煦无奈,正想上前道歉给妹妹收拾烂摊子,自家妹妹一叉腰,十分不服气:“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稀罕!”
时宁晏冷然道:“你想要它,赢了本王就给你。”
刚才还不稀罕别人物件儿的萧泠鸢立马好战心起:“好啊,怎么赢?”
“自然是比射箭,谁中得多便算谁赢。”
萧涵煦知道自家妹妹要丢人了,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反正萧泠鸢不嫌丢人,他这个当哥哥的也无所畏惧了。
上了箭靶,时宁晏箭无虚发,十箭全中靶心。而就萧泠鸢就中了七箭,还有几箭偏得厉害,高下立现。
这下不禁让向来不好面子的萧泠鸢也脸红了起来,她一跺脚,恨恨地走了。
但时宁晏是君子,他岂会真的跟萧泠鸢计较,最后还是把那把长弩送给了她。
月已中天,山洞外寒风呼啸,似乎隐隐能够听到远处的狼嚎。山洞里的篝火仍然烧得很旺,偶尔发出“噼啪”的火花声。
陆折玉毫无睡意,而时云璟虽然因发热而略显精神不佳,但却一点都不困。
都说往事如烟,可这些往事却从不曾随风而逝,反而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被回忆起。
时云璟淡淡道:“两人就这般情投意合了,一个是天潢贵胄,一个是相府嫡女,倒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陆折玉沉默片刻,可是时云璟的父亲是承安帝,而非时宁晏。他不禁问道:“后来呢?”
时云璟道:“那年的冬狩足足持续了半个月,时宁晏答应萧泠鸢,回宫之后,就禀明靖平帝,向萧府提亲。”
时云璟发着烧,一向玩世不恭的他此时却显得很平静,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其实,还在猎场的时候,萧泠鸢恨不得当下就去找靖平帝赐婚,幸而被时宁晏和萧涵煦拦住了。自古以来的高门贵女哪一个不是矜持不苟,怎么自家这个妹妹就如此……不好面子呢?
萧涵煦很头疼,时宁晏也很头疼,可是他偏偏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他答应她,回宫之后他立刻着手准备聘礼。
萧泠鸢挑起他下巴,高傲地道:“那你还要答应我,此生除了我,不娶侧妃不纳妾。”
时宁晏本就不是沉湎女色之流,他答应了。萧泠鸢这才露出笑容,如同平常女子一般窝在他怀里撒娇。
为期半月的冬狩终于结束了。楚国向来把冬狩看得极重,结束之后,还会在永安宫设庆功宴。
那年的冬狩,时宁晏猎得的猎物最多,得的奖赏自然也最多,宴会之上,被灌得烂醉,最后提前离席了。
萧泠鸢也跟着喝了几杯酒,但她酒量实在是差,看着时宁晏离了席,她迷迷糊糊地跟了出去,但是此时宫里没人知晓他二人的关系,为了不让有心人看去,她屏退了侍女,想自己去找时宁晏,然而却在永安宫中迷了路,闯到了一处厢房。
“同样在这处厢房中的人,还有时宁晟。”时云璟道。
时宁晟,承安帝之名。
陆折玉敛了敛眸,剩下的故事,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时宁晟在宴会之上也喝醉了,方才在厢房中休息。他看着面前走来一个沉鱼落雁的女子,还道是哪个宫的宫女。酒意上头,他将萧泠鸢拽上了床榻,玷污了她。
厢房外侍奉着的宫人哪里知晓此女就是相府嫡女萧泠鸢,只想着不能破坏主子的好事儿,没人敢进去劝阻。
事后,时宁晟才知道自己干的错事。他跪在丞相萧弘面前磕头认错,并答应一定会对萧泠鸢负责。靖平帝多少有些挂不住面子,下令责罚时宁晟四十板子,并让内务府准备聘礼,为自家儿子下聘。
时宁晏失了魂。
若是早知如此,他定然不会提前离席。
若是早知如此,他宁愿在猎场之时,任由萧泠鸢去找靖平帝赐婚。不,他会亲自去找靖平帝赐婚。
只是这世间何来这么多如果。
萧泠鸢哭着求萧涵煦,让他劝父亲帮她退婚,萧涵煦是知晓她与时宁晏之事的,他心疼妹妹,硬着头皮跟萧相商议此事,却被父亲扇了一耳光。
萧弘又岂不会心疼女儿?只是萧家纵然在楚国只手遮天,那也是屈居于皇家之下,他如何违抗圣旨?萧泠鸢与时宁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宫闱,若是退婚,那就是打皇帝的脸。
聘礼几乎搬空了整个内务府,堆得萧家放不下。萧泠鸢对着那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脸上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
时宁晏自此便消沉了。他给不了萧泠鸢幸福,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住她的名节。从那日起,他再也没有去找过她。
萧泠鸢虽向来玩世不恭,但是她知晓,此事不仅仅关乎她一人,还关系到整个萧府的面子。她可以自己不好面子,但她却要保全萧府的名誉。
出身名门,她为萧府活了一辈子。唯一为自己而活的那几日,可能只有在猎场之时,与时宁晏海誓山盟的那短暂几天罢了。
只是如今那海誓山盟,都不做数了。
那一场宴席,打破了少女的闺梦,还给她带来了新的梦魇。
“可是又发生了什么?”陆折玉问道。
“她怀孕了。”时云璟闭了闭眼睛,在他怀中换了个姿势。“就是那日留下的。”
陆折玉蹙了蹙眉。这个孩子总归不是时云璟。而他姐姐夙宁公主时云瑶今年二十一岁,也不会是她。
那这个孩子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说:写这本书大纲以及时云璟人物小传的时候,我是完全没有细细构思萧泠鸢的这些情节的,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写这一章的时候现编的。但是这一章写完之后,我还挺喜欢这个人物的。多年不写言情了,又让我有点蠢蠢欲动x】
第14章
那个孩子本应该是时宁晟的长子,但是萧泠鸢成亲之后日日郁郁寡欢,六个月的时候,那个孩子没了。
靖平二十一年,九子夺嫡。时宁晟请求萧相能助他一臂之力,承诺继位之后,萧泠鸢必定是中宫皇后。
尽管时宁晟并非是东宫之主的最佳人选,但是为了女儿,萧弘还是这样做了。
承安元年,萧泠鸢被册封为皇后。承安二年,萧泠鸢又有了身孕,生下来之后,不出两个月便夭折了。同年,时宁晟广纳采女,其中最受宠的一个被封了淑嫔,半年后晋为淑妃。
萧泠鸢身为皇后,从来没什么争宠的心思。时宁晟倒是想与她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自从萧泠鸢的孩子夭折之后,她早就已经厌世,时宁晟来承干殿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承安三年,萧泠鸢终于又有了身孕,可惜是个女孩。时宁晟意思意思封了个夙宁公主。
承安六年,淑妃怀孕,生下了皇子后,晋为淑贵妃,她是时云玦的生母。
中宫皇后无子,朝堂之中议论纷纷。萧弘以雷霆手腕将流言一一平息。那时候,时宁晟方才感觉到,萧泠鸢生下皇子未必是件好事。
他这皇位都是靠着萧家得来的,萧泠鸢若生下儿子,那将来这楚国江山是姓时还是姓萧?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萧泠鸢怀孕了。
萧弘派了萧府的侍卫和侍女前往承干殿亲自看护萧泠鸢,饮食都是由侍女先行试过之后方才给萧泠鸢食用。就是连干清宫送去的食物亦是如此。
那时候时宁晟方才知晓,萧泠鸢这个孩子是断然不能生下来的。
时宁晟始终寻不到机会下手,不知不觉,就到了临产的日子。时宁晟坚持派遣御医前去接生,然而那些御医接到的密旨是,不能让那个孩子活着生下来。
产房中,宫女、接生婆和御医乱成一团,宫女来不及试药,一碗汤药下去,本应该要了那个孩子的命,然而,许是萧泠鸢连失两子,上天垂怜,让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付出的代价是,萧泠鸢产后大出血,群医束手无策。
殁。
不知为何,陆折玉心里突然瑟缩了一下。他蹙眉望着怀里的人,只见他眼神平静,除了面色因发烧而略显疲惫,看不出与往日有任何异样。
“那个孩子,是殿下?”陆折玉声音微哑。
时云璟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仍是十分平静,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毫无干系。
火堆的枯枝燃得差不多了,火光暗了些许,映在时云璟的眸中。陆折玉想透过那双眸子看出什么情绪,最终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时宁晟以皇后规制将萧泠鸢葬入皇陵,并始终不曾册立新后,以表对文德皇后的尊重。但是谁都知晓,文德皇后已逝,后宫位份最高的便是淑贵妃,淑贵妃统领后宫,干着皇后的事情,只是没有一个名分罢了。淑贵妃也做足了面上功夫,对皇后之位明面上始终不曾觊觎半分。
幼时的时云璟实在机灵,平常皇子入英华殿听讲是六岁,而时云璟四岁便去了。只是他虽然很是一块读书的料,却实在不喜读书。具体表现是,上课迟到又睡觉,课业不做,每日早晨被鸣鸾殿的太监求着哄着起床抬进英华殿,然后在课上补觉。
四五岁刚好是长身体的年纪,天天为了上课睡不够,让年幼的时云璟很是难过。
然而尽管如此,他仍然是成绩最好、最让先生们刮目相看的学生。久而久之,先生们便也习惯他日日迟到睡觉了。
听到这里,陆折玉眉头舒展开些许:“日后殿下有需要代笔的作业,尽管吩咐臣便是。”
时云璟疲倦一笑:“能给本王写作业,那是你的福分。”
陆折玉话锋一转:“后来陛下可曾有对你下杀手?”
“他倒是安分了许多,原因是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
不仅仅是萧府侍卫将他保护的好。文德皇后已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嫡子,那将来定然是要继承大统的,这般尊贵的身份,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承安帝又如何下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云璟渐渐长大了,萧相知道承安帝畏惧萧家的权势,遂主动交出相权,不再参与朝政。萧家仅留下萧涵煦的兵权,来守护楚皇室的江山。
只是让萧家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如此,依旧没能打消承安帝的疑虑。时云璟奉命前去接应陈国质子,这一路上,居然遇到了刺客。
萧相遣人暗中调查,只是那仅余的几个活口都被送入了大理寺,根本无从查起,所以没有证据证明这是承安帝所为。就像当年萧泠鸢消香玉陨之时,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那是承安帝派遣御医做的手脚。若非当年年仅五岁的时云瑶暗中偷听到,承干宫的太监总管奉旨给了当日涉事御医一笔赏银后,全部遣出皇宫,这件事情的真相,便永远都无法水落石出了。
萧涵煦曾经寻找过那些被遣散的御医,然而在他意料之中的是,那些御医在回乡的途中悉数被杀害,至于是谁做的,不用想便知道,可惜,没有证据。
就像是萧泠鸢之死是时宁晟所为,此事同样没有证据一样。
故事讲完了,时云璟依旧面容如往昔,仿佛讲述的是一个杜撰的故事。篝火渐渐熄灭了,仅余一堆带着余温的灰烬。洞口传来一丝微不可见的光亮,陆折玉方才发觉,这个故事讲了一整夜。
“臣还有一事不解。”
“你说。”
“澜王爷如今在何处?”陆折玉问道。
靖平二十年,时宁晏被封为澜亲王。
承安八年,也是萧泠鸢去世的那一年,时宁晏被派去边境戍边,次年殉国,永远没有再回到荥城。
“尸骨都未曾找到。”时云璟淡淡道。“时宁晏一生未曾娶妃,连妾都没有,可惜澜王这一脉就这么断了。”
陆折玉沉默良久,吐出一口气:“殿下今后,可有何打算?”
时云璟瞧了他一眼,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又要打探本王的事情?”
陆折玉苦笑:“这次逃过一劫,陛下不知何日还会对殿下动手,殿下不早做打算么?”
“要不然你给本王出出主意,说说看本王应该如何做?”
陆折玉本以为时云璟会着手寻找当年萧泠鸢之死的证据,或者夺取东宫之位,拿到九五之尊,还故人以清白。可是他又想起,时云璟曾对他说过,他对东宫之位毫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