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利绰约体内似乎确实有个高温火炉一般,她的脑袋竟开始往外冒白烟,一头乱发高高竖起,仿佛一头雄狮,她昂起了脖子,脖子上青筋直凸,仿佛正有一条无形的锁链锁在她周身,她要用那浑身的热量和力气去烧穿它,去挣脱这束缚。眼看行山和马遵就要按不住她了,就听突突两声轻响——极隐秘,只有听觉极敏锐的人才能捕捉到这两声响声。利绰约的脑袋重重垂下,倒在了地上。行山和马遵都看向了想孟仲。
想孟仲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去,利绰约身前的地上落着两颗石子。想孟仲就吩咐了下去:“扶去客房休息吧。”
小江说:“我们来吧,得拿手铐铐起来,这个疯子实在太危险了。”他一看众人,“她是重要线索,有明显的杀人动机,我们得好好审审她,你们先留在这里。”
他古怪地打量着马遵和行山:“你们两个没事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行山和马遵陪了个笑,都没说什么。小江喊上林法医和小汪,抬着利绰约走去了屏风后。
他们走后,想宏图点了根烟,低着头坐下,沉重地说道:“三叔,这事是不是要通知印无章?”
想孟仲道:“从来只有印无章找别人,谁找得到他呢?”
马遵道:“你们说的印无章莫非是……”
想孟仲也坐下了,声音亦是沉沉的:“通知他吧,”他看了看马遵,“马师傅,你或许听说过这号人物,印无章就是布衣帮的现任帮主,这利绰约……”他顿了顿,“就是他的母亲,也是前任帮主。”
马遵诧异道:“怪不得我听利绰约这个名字觉得耳熟,只觉得在哪里听到过,唉,我只知道前任帮主自废了武功,退隐了江湖,没想到……”
行山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的脉相那么奇怪,时有时无,原来是废了武功。”
想宏图面有哀色:“利绰约一身好本领啊,整个江南,都找不出第二个对手,当年她找到我三叔,要他用百花针封了她的七筋八脉。”
想孟仲接着道:“我是真的没认出她来,她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我以为她去了内蒙,她说她要去那里隐居的,要去那里过神仙般的日子。”
怜江月道:“这布衣帮是什么来头?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马遵挠挠头发:“你就当是丐帮吧,他们现在很少拿这个名字出来活动了。”
想宏图道:“很多人都以为他们解散了,其实他们是分了许多分支出去。”
怜江月看着想孟仲道:“她让你封印她的筋脉,你就照做了?”
“她心意已决,说那一身武功就是祸害,她从此不要了,我与她也算有些交情,她来求我,我就帮了,”想孟仲摇头长叹:“或许那时她已经疯了,我真的不知道她还在扬州,”他又一叹,“布衣帮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我们根本无从知道。”
想孟仲言罢,大家相顾无言,没一会儿,一个杂役白着脸跑了进来,急匆匆去和想宏图耳语。
想宏图一头听着那杂役说话,一头和众人说:“我看园子里这几天不太平,就找了几个人日夜巡逻。”等那杂役说完话,想宏图的点了根烟,半晌无话。
行山心道,大概是那杂役巡逻时发现了卞是真的尸体,他就问:“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们大家知道?”
想宏图猛吸了一口烟,道:“卞是真死了。”
怜江月和马遵都是诧异:“什么?”
想孟仲急喘了两口气,白了脸,想宏图就去拍他的胸口,说道:“三叔,你先回去休息吧。”他伸长了脖子喊起了话:“两位警察同志,我三叔年纪大了,能让他先回房休息吗?”
不多时,小江跑了出来,道:“在那女的身上找到了火柴,我们正问医院要她的病历资料呢,联系家人,没你们什么事了,都散了吧。”
行山却跳了出来,看着想家二人,道:“不行,谁也不许走!我大师姐下午人还好好的,怎么在你们想家才多久,人就没了?凶手说不定就在你们中间!”
小江的眼神一紧:“怎么回事?又死人了?”
行山指着那杂役:“你问他。”
小江就问那杂役:“怎么回事?你发现了个死人?走,带我去看看。”他又看行山:“死的是你大师姐?就是下午来的那个女的?”
杂役看了看想宏图,得到他的首肯后才将人往外带。小江把林法医喊了出来,众人也都跟着。那杂役说道:“我巡逻经过前头的凉亭,就看到那个女的倒在那里。”
到了凉亭附近,小江拦了下,道:“我和法医去看看,你们不要再靠近了。”
他拿了手机,照着凉亭里的卞是真。林法医上前摸了摸她的颈脉,冲小江点了点头:“确实死了。”林法医又摸着卞是真的皮肤,道:“才死没多久,人还热乎着,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吧,至于致命伤……”
他检查着卞是真的后脑勺和衣服:“表面上好像没有致命伤,可能要等解剖过后才能发现什么了。”
他也拿出了手机,照着卞是真的双手,道:“指甲里没有泥,不像抓到了什么皮肤组织,纤维组织,看来没有挣扎过。”
小江蹲在旁边,说道:“下午的时候我听人说起过,这个卞是真是不是和怜江月有什么矛盾?”
行山的心立即是提到了嗓子眼,这还真的又怀疑到他师兄头上去了,他就想提醒林法医卞是真头顶发卡的事,可此时乌漆抹黑的,确实很难发现那发卡,这等解剖结果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师兄说不定就要被警察给抓走拘留了,这行山着急琢磨着要如何明示暗示发卡时,那马遵道:“我和怜江月自打晚饭后就回了水榭,我俩一直待在一起,半个小时前我们还被那个利绰约纠缠呢,水榭里那些人都能作证。”
行山就跟着说:“你们为什么总怀疑我师兄?怎么不去追查那根衣柜里的银白头发?说不定是什么人请的杀手要杀我师兄,被大师姐发现了,杀手灭了她口。那个祝兴呢?大师姐是祝兴带进来的,大师姐和师兄关系不睦,人尽皆知,这个祝兴还找大师姐来想家,鬼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他是不是能随意出入这园子?监控在哪儿他也知道的吧?”
想宏图瞅着卞是真平静的死相,道:“难不成是被人毒死的?”
他用手机照着卞是真的嘴唇,那光扫过了她略显红肿的天突穴。怜江月道:“她被人点了哑穴。”
林法医抬头一看他,笑了笑:“点穴?”
怜江月指着卞是真的天突穴:“就是这里,都肿了。”
林法医道:“我看是被虫子咬的小包吧。”
行山趁机指着卞是真的头顶,道:“她头顶是不是有什么反光的东西?”
林法医就过去一摸,表情僵住了,忙把卞是真翻过来,手机光对着她的头顶心。小江的手机也跟着照那里,一根银发卡插在卞是真的头顶,只微微露出毫米。
林法医错愕道:“不会吧,这好像是发卡……好像插进了她的头骨里……”
“难道致命伤就是这个?”小江道。
“看来是个武功高手。”怜江月道。
小江嗤笑了声:“武功高手?我看大概就是个手劲很大的人吧。”
怜江月道:“手劲很大的人很容易就把这么细的一根发卡折断或者捏断,只有能将一身蛮力化成巧劲,拿捏掌控自如的人,将力道藉由手指灌输进这根发卡里,一刺毙命。”
小江奇怪地打量怜江月:“你很懂吗?”
行山忙出来打圆场:“师兄手无缚鸡之力,体虚气弱,随便说说。”
怜江月分析得一点都没错,可这些正常人又怎么会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情。他们只会把他视作不正常,说不定还会因为更怀疑他。
马遵也明白其中道理,就将怜江月拉到一边,道:“还是得听法医的专业判断,等解剖的结果吧。”
话虽如此,可见了那细细一根银发卡刺入天灵盖的景象,他不由看了想孟仲一眼,行山本就想这凶案嫁祸给想孟仲,自然跟着马遵对他行起了注目礼。
想孟仲急辩道:“我刚才已经休息了,我屋里的人都能作证。”
“都说了是你屋里的人了……”马遵喃喃。
小江一拍手道:“都散了吧,散了吧,别扯些有的没的了。”他嘱咐那发现尸体的杂役:“找些绳子过来把亭子围起来,我在周边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行山想到那银发人曾藏身的草丛就在回水榭的路上,他就拿出手机照明,拉着怜江月要回去,这手机光乱照着,竟真的让他在那草丛里找见了一些叠印在一起的足迹。他忙喊道:“你们看,这里有好多奇怪的脚印!”
小江就又吩咐人把那片草丛也围了起来,想宏图找了人来把卞是真抬走了,说是安置去他的地窖,那里阴凉,尸体不至于那么快发臭。
行山道:“那我通知二师兄一声,烦请他跑一趟了。”
小江这时,喊住了怜江月,跟着他们往水榭回去,问他道:“下午你们见面了吧,都聊了些什么?”
这警察显然还是疑心怜江月,行山也不好多说什么,就留了个心眼,等众人各自散去,休息下后,他借故身体还是不舒服,想去全素雅那里找些药,离了水榭,摸去了枕流,爬上楼,沿着外墙找了一圈,在一间屋子里看到那警察法医三人凑在一起打牌,他就守在窗外听起了墙角。
小江道:“那个姓怜的是个同性恋,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青什么是他的旧情人,手里有他的什么把柄,你们想啊,他继承了家业就是个公众人物,他怕这个旧情人公开把柄,颜面扫地?这股票恐怕也得大跌吧?”
小汪道:“那女的头顶那一根发卡到底怎么回事?不会真有什么绝世武功吧?”
三人哄堂大笑。林法医道:“看小说里胡诌呢,我看姓怜的也该去白山住一阵。”
“病例资料呢?”小江问道。
“哪儿那么快,等着吧,有钱能使鬼推磨,耐心些。”
林法医道:“那姓青的那两张身份证,一张是假的,另外一张可是真的,你说这人既然有身份证,干吗还要办一张假的?”
“怕人通过真的身份证查到他的行踪?”小江道,小汪就取笑起了他:“草,看了几部电视剧,你他妈还真当自己是警察了?破起案来了?”
行山心里一咯噔,难道这几个人不是警察?对啊,他们都是想宏图给找来的……
这时,小江又说:“老板到底什么打算?这人就这么烧了?”
老板莫非就是想宏图?
林法医说:“就是个没亲没故的,抬一具尸体出去还不够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要真出了什么新闻,咱们可都没好果子吃。”
林法医又说:“这园子里不会真还有也个人藏着吧?”
小江打了个哈欠,说道:“那可说不定,这地方这么大。”
小汪说道:“这把剑怎么搞啊?什么时候还回去啊?唉,你拿来,我舞舞,我就是那绝世剑客!哈哈哈哈。”
林法医跟着笑了两声,似是被口水呛到了,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平复了,说道:“你说那个卞是真啊,我问过蜀锦绣的人了,没人注意到她出去,监控里倒是看到她一个人走到了凉亭里,手机有密码,得等她老公来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喊出去的,听说他们一家子都很少下山,就像那种归隐江湖,金盆洗手的人一样,就窝在深山老林里,这次下山来谈个生意结果谈出了人命,我说这些世外高人就不该和钱沾染上关系,就俗了,你们知道嘛,圣人一下凡,那不是死路一条?”
话说到这里,就听到一声开门的声音,接着响起了想宏图的低喝:“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腔调!没当过警察还他妈没见过警察?都找那些人问过话了吗?都查过那什么不在场证明了吗?那脚印呢?几码的,说得上来吗??”
行山抿紧了嘴巴,这伙人要是想宏图找来的假警察,那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能查出什么来了,听他们的意思,他们还要直接销毁了青夜霜的尸体,那也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了。想宏图恐怕是怕家丑外扬,败坏了想家的名誉才想到了这么一出。
那林法医道:“老板,四十码,牌子也看出来了,匡威……”
想宏图又是一喝:“你待这里干吗?还不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行山小心地往屋里看了眼,想宏图甩上门就走了,那牌局也散了。小江和小汪熄灯睡下了。
行山就又摸进了地下酒窖,找到了卞是真的尸体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她的指甲缝,衣服上都没有留下任何和他有关的痕迹。这一次,他做得确实挑不出任何毛病。这么想着,行山颇有些得意地翻出了枕流,他往水榭回去,夜风轻轻,带着些许凉意,到了水榭荷塘边,行山一望脚下的潭面,见着自己的倒影,他忽而不寒而栗,落在了水边,驻足不前。
他时候成了这么一个冷血杀手?他杀了不止一个人,他甚至杀了和他朝夕相处二十年的大师姐,可他竟然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只是担心大师姐身上有没有留下能追溯到他的证据,他竟然还因为这近乎完美的谋杀而得意,他竟然在得知了那群人是假警察之后就安了心,就想着自己安全了,没有尸体就没有谋杀案,没有谋杀案,上哪儿去找什么凶手呢?
仿佛他没有杀过青夜霜,仿佛他是个无罪的人……
行山的双肩沉重,他弯着腰,看着那连绵的荷叶。他用来杀青夜霜的那根腊梅树枝现在在何处呢?它不可能沉了底,它那么轻……是被谁捡走了吗?还是飘去了下游?他的思绪也飘得有些远了,真是奇怪,人在杀人的时候原来是那么专注,那么认真,仿佛是在做一套重要的试题,必须保证没有一处纰漏,万无一失,那时,他几乎什么都没在想,什么都不考虑,只是想把这门试考好,拿个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