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现代社会认知,他不认为这样的做法能有什么帮助。
不过宋青尘一路疲乏,这下又气血上涌,眼前立刻黑了,就要栽下地去。
余程惊愕的看向宋青尘,赶忙过来,把他扶住。
宋青尘稍稍缓息,勉强抬眼看看。似乎他们早已对这种诊治手段习以为常,而且十分信任这名军医。
这军医脾气极大,他气得一把将匕首丢了,怒道:“你若会治,你便来治!我邱大力还没见过你这样不知死活的!他快死了你看不出来吗?!”
宋青尘被他吼得发懵。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世界里并没有任何先进的医术,只能靠些中医,至多民间偏方。
意识到自己失态,宋青尘急忙拱手躬身,他一个亲王竟与这小小的军医道歉:“对不住,是我一时激动,多有得罪……还请阁下尽力为他诊治……”
这小世界里,宋青尘没有给任何人低过头,唯独对这干瘦傲慢的小军医,他打了躬,作了揖,甚至早已忘了自己是谁。
而军医并不领情,他显然不知道宋青尘是谁。他没有任何原谅宋青尘的意思,只狠狠瞪着宋青尘,接着甩袖冷哼一声,继续观察贺渊去了。
余程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第67章 你这小倌儿生的标致!
“留两个力士给我,其余人都出去。我要为总督解毒!”叫作邱大力的军医头也不抬,随口就朝众人呵斥道。
宋青尘想了想,现在这种情况,别人也指望不上。只能靠他了。便扭头出了帅帐。
人已经出来,脑中却仍回荡着邱大力“总督、总督”的喊声。他叫的极为亲切,脾气又差成这样,想来贺渊对他……应是相当包容。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似乎是从前就跟着贺渊的。思及此处,宋青尘心中莫名其妙腾起了一丝烦躁。
余程跟了出来,瞧他脸色不好,便温声道:“先到属下帐中歇息吧。”
宋青尘拧起了眉头,小声问着:“……你说,他会死么?”
余程被问的一懵,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宋青尘在喃喃自语:“他怎么可能会死。”
“这……”余程噎住了,只以为宋青尘惊劳过度,便信口揶揄道:“贺大人是有福之人,悍将总难陨,王爷请放心吧。”
然而宋青尘并不买账。他脸色一沉,眼尾不客气的扫过余程,不悦道:“封建迷信!”
余程一时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好站在旁边陪着。太阳将他烤得直冒汗,他不由眯住了眼睛,探头往帐里瞟了一下。
邱大力不仅手上忙个不停,口中还衔着个什么东西,哼哼啊啊的指挥着那两名力士,叫他们配合着做事。
宋青尘回了神,也跟着往里头窥视,只见地上丢着一团团的帕子,上头都沾着可怖的黑色血迹。一点不像刚从人身上擦出的鲜血,反而像晾了许久的污血。
铅汞中毒?
想了一会儿,宋青尘只觉脑壳子疼,他实在不懂这些。他本也没必要懂
可现在却在心中不住的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懂这些知识?因为不懂,所以只能在这里傻傻站着。
邱大力忙得很。余光瞥见他们伸着脖子往里看,倒也没有说什么,由着他们看了。脸上还带了一点得意神色。
忙活了约一个时辰,邱大力才仿佛打过一场仗,极疲惫的佝偻着腰,从帐中踽踽走了出来。
“别看了,总督能活!”他白了余程一眼,努着嘴费力说着。
他一出来,就指着宋青尘恶狠狠道:
“你,你好生伺候总督!伺候人,会吧?他正发着高热。营里暂时没有冰鉴。你每隔一刻钟,就换一次帕子,搭在他头上和胸腹上!”
宋青尘疲的抬不起眼,仍是勉力点点头,哦了一声。他滞了片刻,忽然叫住邱大力:
“邱公子,”宋青尘朝他规矩揖了一下,“多谢相救。”
然而邱大力根本不屑于他的道谢,冷冷道:
“我救的是总督,又不是你。与你没有干系!”
余程见他态度恶劣,脸色惊变,正准备从中调和一下,却被宋青尘斜刺里伸手拦住。
只听宋青尘笑道:
“邱公子从北疆远道而来,奉京的饭菜,可还吃得习惯?”
邱大力脚下顿住,回头看向他,“哦,你不傻,还能听出个口音。少跟我套近乎,好生照顾总督!”
邱大力话里仍是带刺,但眸中敌意下去了许多。他又瞟了宋青尘一眼,闷声道:
“你这小倌儿,生的倒是标致,人也不蠢。”接着他逼身过来,指着宋青尘鼻子大声说:
“但我告诉你,总督从来不稀罕美色,尤其是你这一款!所以你不要乱动歪心思!还有,你最好少在营里走动!这里畜生多,你自求多福罢!”
说完,拎着他小药箱匆匆走了。
……小倌?宋青尘闷闷地想着。
邱大力是在说,他像小倌?!
不过对于宋青尘来讲,“总督不稀罕美色”这句话,听起来十分舒服。这绝对是邱大力这么多话里,最好听的一句。
余程知道邱大力是贺渊的亲信,一时不好开口训斥他,再者,他也不是东大营的编制长官,不方便插手。只能向宋青尘赔笑道:
“王爷,他实在是……王爷且忍耐一二,营里人多口杂,知道详情的人越少越好。”
宋青尘按了按眉心:“无妨,任他说去,会治病就行。先打盆水来。”说完,撩开帘子进了帐里。
他们已将贺渊抬到了大竹榻上去,箭已经拔下。贺渊胸前包了厚厚几层纱布,血似乎止住了,只有顶上一小块,渗出一些暗红色来。
余下的胸腹都裸露着,上面各式伤疤交错纵横。
这还是宋青尘头一回在白日里细细看了。只是望着那些疤痕,自己身上仿佛也疼了起来。他不由摸了摸自己,隽美脸孔拧成一团。
宋青尘靠到近处,盯着他,试探般低声唤了一句:“贺渊?”
当然,没有反应。
宋青尘拧起眉头。他想了一下,清了清嗓,学着四叔宋瑜的腔调,低声试探道:“贺子澜?”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但这回宋青尘很开心。
可他一转念间,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简直像脑子有病。可能在马上颠簸的久,搞得人有些痴傻。
外头偶有路过巡逻的士兵,天气炎热,他们将长枪耷拉在地上拖行着,发出些摩擦沙土的声音。便有一个百户呵斥他们打起精神,那声音才渐渐消了。远处传来一些不太清晰的口令声,营中仿佛在轮值交班。
帅帐外头是热闹的,然而帐中,却唯有贺渊滞重的呼吸。宋青尘俯身过去听了听,竟然感到有些安心。
不多时,余程亲自端了盆水来。宋青尘只叫他搁在不远处的小几上,就让他出去了。
但余程没有立刻出去,回身朝他说道:“王爷,营里有专门随侍的小卒,王爷不必躬身伺候贺大人。”
宋青忽然一愣,随口说道:“他是为了救我,我……我还他个人情。”
余程点点头,似懂非懂地出去了。
至金乌西坠,余晖漫洒在营帐上头,余程便早早送了晚饭过来。只不过余程仿佛有话说,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讲清楚。
宋青尘困乏要命,下午趴在竹榻已经小睡了几次,这会儿心里躁得很,朝他道:
“有话直说!”
余程仿佛难以说出口,到最后脸都憋红了,终于道:“邱大夫说,叫你……给他喂水。”
喂水怎么了?
宋青尘狐疑的瞥了余程一眼。
……他知道了!他知道为什么余程这么结巴了!
现在的贺渊,不能实现……自!主!吞!咽!难道,或许是……要他喂水!用那种不太和谐的方法?!宋青尘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堆画面,面上却平静无波。
有什么方法,可以立即发明一套输液器械?防止病患脱水?
宋青尘想了半天,得出结论——没有。
而且这个操作对于卫生要求很高,他认为在这简陋的营帐里,根本达不到无菌标准。无菌的生理盐水也实现不了。难度太高,放弃。
不过余程给出了第二个选项:“邱大夫说……你要是不会,他就找个会的人过来,省的耽误了。”
“什么?!”宋青尘腾一下站起来,厉声拒绝,“不行!”
余程怔懵地看着他,讷讷道:“属下是会的,不过……”余程停了停,眼中充满了求生欲,他明显不想招惹床上这个太岁,“只怕贺大人醒后,无法原谅属下。他如果动怒了,怕是不利于身体恢复……”
宋青尘表情奇异地看着余程——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事情如果余程来做,是个什么场面。以及贺渊醒了以后,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将是什么光景。
“如果是邱大夫,或许可以。”余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凭什么他邱大力可以?!
宋青尘一声不吭,躁动的在帐里踱步。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他的输液系统。
想了一会儿,终于再次放弃了。
他停住脚步,漫不经心道:“这有何难?不用劳烦邱大夫。你只管拿水来。”
余程尚且不太清楚他和贺渊之间的关系,只不安地问道:“那贺大人醒来后……”
“本王勉为其难、舍身救他一个小小的定远侯,他敢说一个‘不’字?”宋青尘两手负在身后,语调十分坚定,不容置疑。
余程暗中抬眼看看,脸上闪过些诧异神色。他将水搁下,做了个揖,便退下去了。
帐帘一下,宋青尘回身坐在小凳上,盯着桌几上的那碗水,独自发起了愁来。
他承认,他并不具有任何喂水的功夫活。可是一想到别人要来做这件事,心里尤其不舒服。忽然间宋青尘没头没尾地想:贺渊以前有没有伤成这样?那时候有没有人来照看他?
桌上的饭菜宋青尘没动一口,并不是嫌弃这些东西太粗廉,而是他实在没这个心思吃饭。
又犹豫了一会儿,他到底是端起了那碗水,缓缓走到竹榻旁边。路上顺手拎来小凳,方便临时搁一搁碗。
他低头看过去,发觉贺渊脸色仍然苍白,跟门口的帐帘颜色一样……
或许是失血不少,他嘴唇上起了干皮。但眉目都舒展着,没有痛苦的神色,让人有一种他只是睡着的错觉。
宋青尘将小臂抄入他脖子下边,想要将他扶起来。这一下才发现,真是死沉的!本来今日就疲乏,这一下突然觉有些眼花。他定了定身,又将贺渊扶正了些,将靠枕揪来,垫在他背后。
贺渊任由摆布,脑袋就那样无力的垂着。他发髻有些松散,垂落的头发掉在肩头,挡住了嘴巴。英毅的鼻梁骨突在外面,该有一双炯炯隼目,与之相配。
然而此刻,他却放松的阖着眼,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难得见他有这么乖顺的时候,宋青尘贪看了几眼。接着便如同摆弄人偶一般,将他头发稍稍整理。最后才端起来那碗水,犹犹豫豫地含了一口。
第68章 这样做真的稳妥吗?!
宋青尘口里含着一口水,盯住贺渊那张脸孔看了许久。不一留神……
竟然在紧张之中,自己把那口水咽了下去。
因为完全不会,又担心呛着贺渊,才磨磨唧唧没有下嘴。
宋青尘在没有人的帅帐里独自尴尬了一会儿,还是又去含起了一口水。这回他不再耽搁,将人扶起来,看了看位置,就闭眼对上了贺渊的薄唇。
意料外的温暖触感出来,也许是他正在发热,唇上、口里俱是烫的。只不过这人如同死了一般,口里一下都不动弹。
宋青尘被他口中死一般的静止,弄得心里一阵慌乱。不待多想,赶紧把水渡了过去。
撤头回来,宋青尘恍然想起,从前这个动作时,贺渊口中那物便如同游鱼嬉水,端是一种勾撩之……
!
宋青尘猛刹住思绪,脸上一红。片刻后却又白了下来——如今,贺渊口中那物,只像死鱼一条,没有一点生气。
……他会死吗?
那个邱大力怎么瞧都像小说里写的“走方郎中”、“江湖神棍”,还是专门靠宰人钱财、坑蒙拐骗为生的那种。何况从前宋青尘看过的武侠小说,有些情节交代——重伤失血后,不宜饮水过多。
所以这样做真的稳妥吗?
可是宋青尘想想,以贺渊的智商应该不会被他骗了,便又安下心来。
不确定这水下去了没有,宋青尘稍微晃了晃他。他发丝跟着这种晃动,也来回摇着,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宋青尘只觉得此时此刻,一切都是那么滑稽。
这件事一旦有了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没了心里的担忧,宋青尘连着给他渡了小半碗水。这才歇了一口气,扶他躺下,给他换帕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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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帘被人撩开时,宋青尘嘴里还嚼着早已冷了的米饭,筷子上正夹着一根青菜。
他寻着动静回头,视线穿过被撩开的一处空隙,才发觉外头天幕低垂,疏星隐约能见。营里的道路上有几名小卒,正在忙着升篝火。
撩帐帘的小卒面色惊奇地打量着他,没敢进来,也没说话。
宋青尘正准备与他问上几句话,那小卒竟放下帘子撒腿就跑……
没有多久,余程神色忧忧地快步进来了。宋青尘漆黑的双眸追声转动,恰撞入他视线里。他人已经走到了宋青尘跟前,后头的帐帘还在剧烈摇晃不止。